番外——罗军篇1
我叫罗军。
长大了我希望能当一位军人，堂堂正正地活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妈妈把我拉到一个画满画的矮房子面前，她把我带了进去，还给我买了漂亮的书包。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漂亮的房子，也从来不知道，墙上的那个长耳朵的，穿着衣服，背着书包的是兔子和小猫。它们比家里养的大了好多，漂亮好多。
“罗军，以后就是幼儿园的孩子了，要听老师的话哦。”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妈妈的肩上，妈妈是最漂亮的人。
我对着妈妈，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妈妈，罗军乖乖的。”
我在幼儿园过得很好，老师说我画画很好看，妈妈看到总会很开心。
我每天都会画画，画了好多好多。爸爸常常赶集回家，总会给我带回一个图画本。
爸爸还偷偷地收起我的画，一张张叠起来。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只是偷偷地睡着了，爸爸才是笨蛋呢，连我是偷偷睡着的都不知道，他没有看见我眯着眼？我的眼皮还在微微发抖呢。
我常常还会把画得好的贴在墙上，没隔多久，客厅的墙就被我贴了好大一半。
“罗军，以后念小学也要这样好好学习哦，将来长大了，要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去当个军人，堂堂正正地活着，做好的事情。”离开幼儿园的时候，妈妈高兴地来接我，爸爸也来了，他把我举过头顶，放在了他的肩上。
“罗军长得比小朋友都要高，以后一定会是个男子汉的。”爸爸也很高兴。
是像男子汉那样活着吗？
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一个秋天，外面已经接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了。学校给我们放了假，河水已经涨了上来，桥已经被淹，没有办法到学校了。
爸爸妈妈已经连续两天早出晚归了，他们早早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扛起锄头，背上背篓到菜地里去了。
妈妈叮嘱过我，要记得给鸡喂食，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妈妈不在，罗军就要好好照顾家里的狗狗、小鸡还有猪猪。”这是妈妈对我说的话，我牢记在心。
我端着谷子，准备去喂鸡。
待我走到鸡舍，鸡已经跑掉了几只。鸡舍的一个角被雨水冲掉，耷拉下来，鸡从那个角飞出去，逃掉了。
我端来凳子，好不容易把那个角拉上来，重新盖上。接下来怎么办？鸡跑掉了。等爸爸妈妈回来？还是自己去找回来？
我冲进了雨里，答应了妈妈，要好好照顾它们的。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拿着一根竹竿，四处去追那几只小鸡，在田里、土里，在家的后山上到处去追赶。
终于，我一只一只开始找回来了。这些鸡长得还不是很大，不然我可追不上。我把它们扔进鸡舍。
“哼，叫你们跑，下次再被我捉住，有你们好看的。”我用力关上了鸡舍的门，大摇大摆朝大门走去。
我坐在门槛上，天空灰灰的，不时有闪电划过。我把手支在我的脑袋上，看着家门口的石板路，等着爸爸妈妈回来。
河对面隐隐约约已经有人点了灯，爸爸妈妈却还没有回来。
我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好大一阵了。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几次险些就要倒过去。
就这样，我靠着门槛迷迷糊糊开始睡了起来。
“汪——汪——”大头开始叫了起来，我努力睁开我的眼睛，看看来着是谁。
头好晕。
“大头，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是爸爸妈妈。
“罗军？你怎么不开灯？”妈妈把斗笠摘下来，脱下蓑衣放在屋檐下挂上，走进客厅把灯打开。
“罗军？你……你怎么全身摸起来是湿的？罗军？”妈妈碰到我，就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她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你发烧了？！好烫。孩子他爸，你快过来看看。”
爸爸走过来，也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他们的手好冰，弄得我很不舒服，我想说我饿了，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
他们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醒来的时候，手上被插上了针，手臂又冰又冷，动弹不得。
我慢慢起来，看着爸爸仰着靠在椅子上打着呼噜睡觉。
“罗军，你醒了？”妈妈端着什么进来，拍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爸爸。
“有没有怎么样？觉得好些了吗？”
“鸡呢？”我撑起我的身体。
“什么鸡？”
“我抓回来的鸡啊，妈妈，你有没有数过，我抓回去了，数了两遍，我觉得有那么多。鸡舍被大雨冲坏了，爸爸要去修。”
爸爸妈妈被我错愕在当场，他们许久都没有说话。
妈妈抱着我，一直在拍我的后背。
再回到课堂上，我发现我跟不上老师的节奏了。数学老师说的题，那个步骤是怎样怎样，我听了好几遍还是不明白。妈妈对着我说，大于小于符号是谁和谁，可是我还是分不清楚。
妈妈渐渐失去了耐心，她的手掌打到桌子上：“你怎么就那么转不过弯来呢？真是气死我了。你看你的成绩，越来越差！”妈妈肯定是气坏了，她的脸被胀得通红。
爸爸妈妈渐渐开始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教育我，直到有一天。
妈妈将她的手掌在桌子上拍得砰砰作响：“2乘以3等于多少？”
“等于5……”我开始啜泣。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等于多少！”妈妈的手掌在桌子上拍得砰砰作响。
“等……等……等于……5……”我开始结结巴巴。
“算了，你别为难他了，他的脑袋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嘛，罗军，等于6，先把答案写上去。”爸爸在一旁为我开脱。
“哦……哦……我……马上……写……”我说话结结巴巴，我的脑袋因哭泣而变得抽搐起来，一直到我睡觉时，我的脑袋还在抽搐。
“罗军，去上学了！”妈妈早早把我叫起床。
“来……来……了……”为什么我的话不能够完整地说完，开始结结巴巴了呢？
我好难受。
“罗军，快点把早饭吃了，待会去上学。”妈妈叮嘱了我。
“嗯。”我不敢多说。
到了学校。
“同学们把作业本传上来。”
“罗军，快传上来。”组长在催我交作业。
“哦……我……找……找……”
从此我就落下了结巴的毛病。
我的心说着实话，我的脑袋在正常地运转，可我的嘴巴欺骗了所有人。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相信。
我常常躲在课桌旁边，窝到墙角偷偷地哭；我常常趴在爸爸的肩上，嘤嘤地啜泣；我常常爬到树上，看着远处的鸟窝大声地哭。
直到，我的脑袋一直像哭泣那样摇来摇去，我止住了我的哭声。可我的脑袋却没有止住。
这次，哭泣的不再是我，而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把我带到医院，带回来许多草药和瓶瓶罐罐，把那个我去重搭过的鸡舍改成了为我煎药的场所。
“不然不让罗军去上学了？把他放在家里也好养病。”
“你这说的什么话，医生就是说最好保持他正常的生活，你看，以前若不是我们把他逼得太紧，至于这样吗……”
爸爸妈妈小声的嘀咕，被我不小心听见。
从此我就一直在念一年级。
我坐进的那个教室，总是那间教室。
“哇，那个人好高。”
“听我哥哥他们说，他们读书的时候，他就是他们的同学，他是降级的。”
“哦，降级生啊……”
“成绩不好呗。”
“脑袋坏呗。”
“傻瓜。”
“笨。”
好吵，好吵。我片刻不得安宁。
读了几个一年级？我已经不想去一年一年数了。我的脑袋还是那样摇摇晃晃，说话还是那样结结巴巴。
爸爸妈妈再也没有对我大声说过话，或者在我的面前拍着桌子训斥我。
我的人生被贴上了许许多多的标签。
“智障”、“傻瓜”、“笨蛋”这类字眼，除了在家里，我几乎是每天都能够听见。
我想像猪八戒那样把耳朵搭下来，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听了。
“猪八戒”是个好名字，它是我在王叔家的“电视”上看到的，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猪长成了那个样子。
可我没有猪八戒那么大的耳朵。我曾经问过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大大的耳朵，这样我就没办法让耳朵贴着我的脸，没有办法让我不用再听别人的声音了。
妈妈放下手中的菜刀，停止了切猪草的动作。她把我抱起放在她的腿上：“我们家的小罗军为什么想让耳朵长得像猪八戒那么大呢？”妈妈的手上还沾有猪草屑，她捏了捏我的鼻子，把猪草蹭在了我的脸上。
“妈妈……别人……总是说……说……我是‘呆瓜’，说我……是‘笨蛋’，还不和……我在一……起玩，我……不知道……‘呆瓜’和……‘笨蛋’……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听了，总觉得……很不好，心里面……很不……舒服。我想……把耳朵……堵上，就像……猪八戒……那样，这样，我就……听不到了。”我把耳朵拉下来，贴到脸上，嘿嘿地对着妈妈笑。
我说了好长好长，我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了，我被憋住了，一直在那里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