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一年级时，老师不想要我：“你这孩子太小了啊！”说完在她的胸前比划我的身高。
“老师，只是长得很瘦小，其实已经6岁了。”
费了一番周折，我最后总算读到了小学。
语文老师每天都会听写，妈妈总会在听写的前一天晚上检查我的背诵情况，直到我胸有成竹才放我上楼休息。
又是一次听写。老师念了一个词，我很快就写完了。一个接着一个，我总是快速写完。后来写多了，自觉无趣，就摸着前面的书玩弄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是语文还是数学书。突然，一根竹棍落在我的手上，我后脑勺都被吓出了冷汗，赶紧把手收了回去。抬头看见老师瞥了我一眼，手里拿着教鞭却又马上转身继续给我们听写了。
手背的痕迹开始消失，心中却仍旧火辣辣的。果然，下课我被“请”到办公室。老师却没能相信我的解释，直到我又正确无误地再听写了一次她才勉强对我放行。
要上数学课了，我把数学书打开放在大大的思想品德书后面开始看了起来。
“怎么样，看不出来我其实在看里面的数学书吧？”我得意地跟同桌炫耀。他忽的脸色巨变，我还没有开口问他怎么了，“咚咚！”两声清脆的响声在我头上响起。我吃疼地按住我的脑袋。
“上数学课了还在看《思想品德》书么？干脆回家去不上我的课算了！”还好数学老师没有把我的书给扔出去，只是对我念叨了两句就走上讲台开始讲课了，却没有再舍得花0。1秒的时间看见我桌上的思想品德课本里露出的半截数学书。
除了脑袋疼的概念在我脑袋里面旋转，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回到家，我倒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懒懒的不想动弹。
“歆歆，来帮妈妈端菜。”
我懒得理妈妈的话，看她背对着我，便闭上眼睛装睡过去。隔了一会儿，我半开我的眼睛看看妈妈有没有走开，结果一张大脸摆在我面前，妈妈蹲在我眼前正瞅着我嘿嘿地笑。
“哇！妈妈你吓死我啦！”我立了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截，做出被吓到的很夸张的表情。
“呵呵，你小丫头片子还想骗过你妈妈的眼睛啊。”妈妈又笑了起来，拉起我，“走吧，去端菜，待会等你爸爸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小孩子的恶作剧或者小聪明在父母面前是不具有迷惑性和欺骗性的。父母只需要看着孩子的眼睛，就能读出孩子的悲伤与快乐，一眼识破灰溜溜的眼睛转着的后面藏了什么小诡计。
小孩子就在这么了解他们的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开始了未知的人生。
直到后来，父母再也不能轻易读出他们眼中的内容。
我坐在门槛上，看到爸爸扛着锄头回来。他在荷塘的那边把锄头洗了洗，又走到家门前的荷塘边把脚洗干净，在小坝子上留下两串脚印。
荷塘的叶子已由绿变成土黄色最后落入塘中，莲蓬也渐渐长大，莲子也慢慢成熟。爸爸喜欢拿着青se的莲子放在口中嚼，我却不大喜欢那个味道，妈妈则喜欢剥莲蓬来熬汤喝。莲子熬在塘中便不再苦se，透露出淡淡的清香，美滋滋的。
待到荷塘里几乎找不到完整的绿叶，荷塘不再青葱美丽时，爸爸和叔叔们就开始收获荷塘里面的“果实”了。
爸爸把荷塘挖开一个口子，拿着渔网拦在那里，放干里面的水。然后在里面捉起小鱼、小虾、鱼鳅、黄鳝……等把这些做得差不多，他们就开始正式挖藕了。
莲藕被埋在黑不溜秋的淤泥中，爸爸跨开泥，然后顺着莲藕的长势把藕身边的泥刨开，最后从下面用双手把莲藕拖起来。爸爸的技术很好，大多莲藕都完完整整的被爸爸挖掘了出来。
每挖一次，爸爸妈妈总会拿去给左邻右舍尝尝鲜，然后挑出一些长得好的拿到集市上去，争取卖个好价钱。剩下的长得奇形怪状或者瘦瘦的、被挖断的则留给我们自己吃。
妈妈也会在这时候“奢侈”一把，到街上去买排骨就着藕一起炖汤。拿一些大一些的腌制几天再取出来吃，清脆爽口。
妈妈的厨艺真是好，至今我也没有找到有人能超过她的。
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一栋房子里，早上爸爸会在楼下的小坝子叫我起床，我披散着头发从楼上飞奔而下，妈妈就耐心地梳理我黄黄的头发。吃好早饭，他们常常目送我消失在荷塘的那头才转身回屋。我有几次走到荷塘的拐角，转过身向大门望去，妈妈的手还在空中摇晃。
小时候的家乡，绿水潺潺，连山恰似天地的一带眉。湿湿的空气，沁人心脾。
我还记得一道语文考试题大概是这样写的：“一刀纸——一层层纸铺展开来，在作坊里，手起刀落，纸屑随着刀锋飘落，不正像是‘一刀’下落成的纸么？”现在我的家门前，有“一条河”，它很轻，像墨绿色的丝带一样飘啊飘，“漂”到远方，长长的，望不到头。有“一簇簇”竹子，竹子长得极快，“突突”就从土里钻了出来，远看正是“簇拥”成的了。
我常常会爬到竹子上坐着吹吹风，看着河里的传打着波浪走过。里面的各种虫把我叮咬得全是包。我却又极舍不得这样的风景，下次仍然会去。
小学时班上有个同学叫罗军的，年岁最多，长得也最高，做操时总是站在最后。
后来常常听到有同学在背后小声议论。
“听说罗军的脑子有问题，很笨的，读了那么多次小学一年级了，现在还在读。”
“是啊，他考试经常都不及格的。”
“我妈妈也知道，叫我不要跟他一起玩，不然会被传染的，以后就是个傻孩子了。”
“哇！那得多可怕，你看他的脑袋摇摇晃晃的，说不定摇两下就摇下去了。”说完便学着罗军摇头晃脑起来。
“……”
总之，大家对罗军的态度十分冷淡，几乎没人找他说话。看着他就远远地躲开。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厌恶——更多的是恐惧。
我自然也是如此的。
我也认为罗军是个笨蛋。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他一朵大红花也没有。考试也从没有考到90分的。年纪上长我们那么多，却考不过我们这些小孩子的，难道不是真的笨蛋么？
老师总会夸考100分的孩子聪明，却从没夸不及格的孩子聪明的。
学校的地势很好，春se正浓，班上有许多同学在桥头的小商店买了纸风筝在操场上方，我也央求着爸爸给我买了一只。
青青那时还在上幼儿园，我便只有自己一个人玩。
我支起风筝，开始在操场上奔跑起来。放风筝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容易，风筝刚飞起来，它的脑袋就开始往左边偏了下去。我横跨操场拼命拉着线想让它飞起来，固执地不肯收起它。一旦我停下，它就摇摇欲坠，我只好一直跑。最后我跑到学校的围墙边，无路可走。风筝便随着我停下的脚步从空中栽了下来，落到梧桐树上。
我收起我的线，却没料到把它束缚得更紧。
我跑到树下，想着能不能爬上去，抬头却看见树上背对着我坐着个学生。
“那个大哥哥，可不可以帮我把风筝拿下来一下呢？”我仰着头问他。
听到我的喊叫，那个人坐着转过身来，仰视着我。
这不是罗军同学吗？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办，跟傻子讲话是要被传染的。可是我又爬不上去取风筝啊。
我正在焦灼之中，再抬头看，罗军早已把我的风筝取下来拿在手中脑袋一抽一抽地盯着我。“难道他要抢我的风筝吗？”我心里想着。
他拿着我的风筝，双手一扯把牵着风筝的线扯断了。
“呀！”我对他吼了起来。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站在树杈上摇晃了一下。
“你的线……被树枝缠住了，我先……扯断，等我……把风筝拿……下来了，你再系上。”他说话比想象中还要支支吾吾，“你怎么……还不……让开，我要……跳下来啦。”
“哦……”我立马闪开。
他话音刚落，看我一走开，径直就从好几米高的树杈跳了下来。他拿着我的风筝好好地站在我身旁。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却平安无事，不过他的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抽搐”着。
他把风筝递给我，我没有立马接过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哇……你好厉害。”我抓过我的风筝，挤出这几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什么？我跟傻瓜说话了么？”我离开的步伐开始匆忙起来，背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风筝线。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还是往常的样子，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和傻瓜说过话这件事。还好没人知道。
他仍旧是那个摇头晃脑的罗军，那个常常穿两只不同的袜子的罗军，还是那个把裤子穿反的罗军。
我却没想到爸爸妈妈也知道他的。
爸爸妈妈挑着箩筐要去土地里收花生。
突然听到有人喊我：“陆歆，你也在这里吗？”
我转过去，看着背着满满一背篓割好的草的罗军在那里冲我笑。
他怎么会找我说话呢？是因为我夸他厉害所以就记得我了吗？
“啊！笨蛋罗军！怎么跟我打起招呼了呢？”我不禁小声嘀咕了起来，飞快转过头继续拔起花生来。
“哦，是罗军啊，背这么大背草，你们家的牛可以吃很久了。”爸爸却不怕沾上他的傻气开始和他谈起话来。
“呵呵，陆叔叔，就这点，牛一天就吃完了。”他的头又抽搐着摇晃了几下。
“歆歆，你看罗军这么小就帮家里做很多事了。”
“我不也帮家里收花生的么？”我愤愤不平，他是能和我比的么？
“陆叔叔，你们接着收花生吧，我这就回去了。”
“哦，走好。”爸爸向罗军招了招手，手里还拽着花生。
“歆歆，你跟罗军好像是同学？”
“嗯。”
“你好像很讨厌他？”
“罗军是个傻子，我不喜欢笨的人。”
“不要随随便便看不起人……”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却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