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的感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项凡甫一站稳，便感到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气味混杂着暴虐的气息，疯狂地涌入鼻腔，刺激着他的神魂。
入目所及，是一片无尽的暗红。
天空是暗红色的，仿佛一块凝固的血珀，连云层都被染上了不祥的色泽。大地是焦黑的，稀疏的植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像是垂死挣扎的怪物，枝干上挂着几片枯败的黑叶。
空气中流动的，不再是温和的天地灵气，而是一种狂暴、污秽的赤血灵气。
此地的环境，比他上次去的夜凌域和下罗域，恶劣了十倍不止！
项凡没有半分迟疑，法力一催，一层淡紫色的火焰便自他体表升腾而起，正是那紫息幽火。
“滋啦——”
甫一接触到紫息幽火，周围的赤血灵气就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细微的灼烧声，纷纷退避。
项凡心中稍定。
紫息幽火还能起作用，这便是他敢孤身闯荡西境的最大依仗。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极剑域的腹地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路途，让项凡真正见识到了何为“人间炼狱”。
他全速飞行，遁光撕裂暗红色的天幕，但即便以他结丹期的修为，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消耗法力。
每隔一个时辰，他都必须寻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落下，服下丹药，打坐调息。
这不仅仅是为了恢复法力，更是为了平复被赤血灵气侵染而躁动的心神。
这种枯燥而压抑的行程，他整整持续了半年。
半年时间，他没有见到一个活人，甚至连像样的妖兽都难得一见。
大地上，随处可见的，是各种生灵的骸骨。有些地方，白骨堆积如山，风一吹过，骨粉飞扬，形成一片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千里骨海”，景象骇人之极。
这一日，当丹田内的法力再次消耗过半时，项凡按惯例降下遁光。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是天穹那轮诡异的暗红色血月。
就在他准备寻地打坐时，神识扫过远处一道巨大的地裂峡谷，却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是灯火！
项凡精神一振，半年来的孤寂和压抑，在看到那片人间烟火的瞬间，仿佛都得到了些许慰藉。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小心翼翼地收敛全身气息，施展匿影术，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同时，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灰扑扑的西境修士常穿的服饰换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风尘仆仆的本地散修。
峡谷入口处，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岭云坊。
走进坊市的瞬间，项凡只觉浑身一轻。
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心神的暴虐气息，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坊市内的空气虽然依旧稀薄，却纯净了许多。
他抬头看了一眼，坊市上空，有一层肉眼难辨的灵光罩，显然是布置了某种大型的“抑灵阵”，才能在这赤血灵气肆虐之地，开辟出一方净土。
岭云坊的规模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的店铺大多是石质建筑，显得粗犷而坚固。
街上的修士不多，一个个行色匆匆，神情冷漠，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股煞气。
项凡没有急着出手自己带来的货物，而是先在坊市里逛了一圈，摸摸物价。
结果发现，大部分的符箓、法器、材料等，价格与南蛮相差无几。
但有几样东西，价格却高得离谱。
其中之一，便是疗伤丹药。一瓶在南蛮只卖八十灵石的“回春丹”，在这里直接翻了五倍，要价四百灵石，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其次，便是保养法器用的各种灵油，价格同样是南蛮的三四倍。
项凡心中了然。
西境环境恶劣，修士与天斗、与地斗、与变异的怪物斗，受伤是家常便饭，法器损耗也快，这两种物资自然成了硬通货。
看来，自己从南蛮带来的那些疗伤丹药，能卖个好价钱。
他在一家名为“百炼阁”的材料店停下脚步。
“道友，想看点什么？”一个山羊胡老者从柜台后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道。
项凡的目光，落在柜台中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有点点星光的矿石上。
“这块星铁石，怎么卖？”
此物是三阶的星铁石，若是用来布阵，能极大地增幅他“聚星术”的威力，是他此行想要寻找的材料之一。
“哦？道友好眼力。”山羊胡老者来了点精神，“此物乃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三阶上品星铁石。”
“开个价吧。”
老者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只换不卖。”
项凡眉头一挑：“换什么？”
“一万斤，足色灵米。”
“什么？”项凡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万斤灵米？”
灵米虽然也算修炼资源，但主要供给炼气期和筑基初期的修士，对于金丹真人而言，效果微乎其微。一万斤灵米，在南蛮撑死也就值个万把灵石，但这块三階星铁石，价值至少在五万灵石以上！
“道友没听错，就是一万斤灵米。”山羊胡老者一副爱换不换的表情，“如今这鬼地方，地里连根草都长不出来，灵石能当饭吃吗？”
项凡心中一沉。
他明白了。在生存都成问题的西境，最基础的食物，反而成了最珍贵的硬通货。
“此物我暂且要不起。”项凡压下心中的思绪，指着另一块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风旋流转的晶石问道，“那这块魄风晶呢？”
这魄风晶，是炼制浮空舟阵法的核心材料，只在西境的罡风绝地才有出产，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看到项凡又指向魄风晶，山羊胡老者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重新审视了他一番。
“道友，这魄fum晶可是我们西极剑域的特产，珍贵无比。你眼前这块人头大小的，更是罕见的极品，乃是大宗门才有资格收藏的宝物。”
“我自然知道它的价值。”项凡不动声色，“说吧，换什么？”
老者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两个条件，满足其一即可。”
“第一，三阶及以上疗伤丹药，种类不限，有多少要多少。”
“第二，一百斤‘魂煞灵尘’。”
疗伤丹药项凡倒是有，但他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魂煞灵尘？”项凡心中一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那是什么东西？”
山羊胡老者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你这都不知道”的鄙夷：“道友是外地来的吧？魂煞灵尘，自然是斩杀了‘魂煞’之后，才能得到的东西。”
见项凡还是一脸茫然，老者不耐烦地摆了擺手：“具体是什么，自己去打听，别耽误老夫做生意。”
项凡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怒，转身离开了店铺。
情报，有时候比灵石更重要。
他在坊市唯一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花了几十块灵石，请客栈的伙计帮忙“邀请”了一位熟悉本地情况的“道友”前来一叙。
很快，一个身段妖娆，面容却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的女修，敲开了他的房门。
一番深入浅出，坦诚相待的“彻夜探讨”之后，项凡付出了两百块灵石的代价，终于弄清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据那女修所言，“魂煞”，是天地异变后才出现的一种诡异邪物。
它们没有实体，形态如一团扭曲的黑影，由天地间无数不散的残魂余魄，在赤血灵气的侵染下聚合而成。
这些怪物畏光喜暗，专门吞噬生灵活物的神魂，极为难缠。
而所谓的“魂煞灵尘”，便是魂煞被彻底灭杀后，其核心的魂力与周围的赤血灵气发生某种异变，凝结而成的一种暗红色粉末状灵尘。
“那魂煞灵尘，有何用处？”项凡一边为女修斟上一杯灵茶，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
女修抿了一口茶，眼波流转，娇笑道：“道友问到点子上了。这可是‘西境盟’最近才研究出的天大秘密。”
“哦？”
“据说，用这魂煞灵尘为主药，可以炼制出一种名为‘抑灵丹’的丹药。服用此丹，能极大程度地抵消赤血灵气对修士心神的侵蚀，甚至能缓慢清除已经侵入体内的污秽之气！”
女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兴奋和敬畏。
“西境盟？抑灵丹？”项凡的脑中飞速运转。
看来这西境盟，并非只是一个口号，而是真的在做事。这坊市上空的抑灵阵，恐怕也出自他们之手。
能够研究出克制赤血灵气的丹药，这西境盟的实力和底蕴，绝对不容小觑。
天色微明，送走了那位信息量巨大的女修，项凡揉了揉眉心，走出了客栈。
一夜未眠，但他精神却很亢奋。
魂煞灵尘！抑灵丹！
这趟西境之行，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
他在街边一个馄饨摊前坐下，摊主是个断了一条手臂的壮硕汉子。
“老板，你这馄饨，是什么肉馅的？”项凡看着锅里翻滚的馄饨，随口问道。
“地灵虫。”摊主头也不抬地回答。
“地灵虫？”
“嗯，一种生活在地底深处的虫子，长得肥硕，肉质也还行，就是土腥味重了点。”摊主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如今这世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这玩意儿深居地下，不受那该死的红光影响，算是咱们西境修士为数不多的肉食了。”
项凡闻言，看着那碗中之物，沉默了片刻。
这就是西境的现状，连果腹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忽然觉得，自己储物袋里那堆积如山的灵米，似乎比任何法宝都要来得可爱。
“老板，”项凡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来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