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雯姑姑。”
谢允恒走到皇后的帐篷外,蒲雯正守在外面,他朝她恭敬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蒲雯是皇后身边的陪嫁丫头,一生未婚,前半辈子,在府中贴身伺候皇后,后半辈子陪皇后困在宫中,忠心耿耿从未出错。
蒲雯礼数半点不错,朝他行了一礼,笑的柔和,眼神和蔼:“恒亲王快先进去吧,皇后等了许久了。”
顿了顿,又提醒了半句:“皇后娘娘面色看上去兴致缺缺,似乎不大愉快。”
谢允恒垂了垂眸子,遮掩住眸底的思量,旁边的小太监已经帮忙打起了帘门,谢允恒不再耽搁,大步走了进去。
灰暗的帐篷里只点了四张烛灯,皇后正半躺在贵妃榻上,雍容华贵的脸此时怏怏下来,莫名有些压抑。
谢允恒不敢再看,连忙放缓步子,上前。
“母后,您找我?”
听到他的声音,皇后并未睁眼,仍旧维持着那副疲惫放松的姿态。
“这次西山之行到了尾声,明日便要回汴京,你那边一切可修整好了?”
谢允恒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来之前他手底下的人正在收拾东西,这会应该已经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他这位母亲可从未关心过这些,今日这事怎么如此反常?
谢允恒揣摩不透皇后的心思,便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已经收拾好了,劳烦母后操心。”
沉寂了几秒后,皇后的位置终于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动声,谢允恒微微一抬眸,便瞧见原本半躺着得皇后已经睁开了眼。
他连忙上前,轻扶着皇后起身。
忙活了一阵,皇后终于坐好,拿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啜饮。
谢允恒重新站回了原位。
皇后放下茶杯,深深的看了一眼站在下边的亲生儿子,冷冷清清平平淡淡的开口:“等会去汴京,就将叶家那个庶女迎回你府里。”
谢允恒身子微僵:“母后,可之前订的不是叶家的嫡女吗?”
他话才落音,便察觉到头顶上皇后注视过来的视线阴鸷审视。
谢允恒越发的不敢动弹,强作镇定,一言不发。
良久皇后一声轻笑:“你倒是难得这么死心眼,看来是真在乎那个嫡女了?”
“母后,您说笑了,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谢允恒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气附着在他周身,冻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而当他说完话后,那股子寒气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后再开口时语气没有娇柔造作的温和,又恢复了平常那幅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谢允恒却松了一口气。
“看来脑子还算清醒,到时不用本宫再放放你脑子里的水。”
皇后声音压着怒气,狠厉消退。
谢允恒不敢再多说什么,他这位母亲,可不是什么善茬。
能坐到皇后位置上的,能有几个简单的?
他们之间比起母子,更像是臣子,谢允恒从十岁后时对于皇后便又敬又怕。
身为一个女子能有此等心性狠劲,已强过世上绝大多数男人,可身为母亲,她却不如平常百姓家最粗俗的农妇。
诚如谢允恒了解皇后,皇后未尝又不了解这个儿子。
她盯着站在下边的谢允恒看了几眼,最后叹了一口气:“本宫不管你对那家嫡女真情还是假意,也没有了解的兴趣,可从你跟叶家庶女有了夫妻之实,还闹到了你父皇面前,你跟叶清辞的缘分就算是尽了。”
“你要怨,就怨你自己没本事,被人算计,你这是自作自受。”
谢允恒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心底深处渐渐涌现出三分不甘。
自作自受?
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
可自古以来只有做贼的,哪有防贼的?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的活着,如履薄冰,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落在她的口里,只得了轻飘飘的三个字:没本事……
怎能不让人心寒?
可这些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的母后确实有本事,也确实比他强,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哪怕面上表现得再过隐忍祥和,不争不抢,骨子里却还是刚愎自负,藏都藏不住。
她强势惯了,压根不会听旁人的心思是什么。
“是,儿臣明白,母后放心。”
谢允恒闭了闭眼,将眼底的不甘压了下去,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向皇后妥协。
罢了,该高兴的。
他的母后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女子,筹谋算计,胆大心细,敢于牺牲别人不敢牺牲的,敢去抢别人不敢抢的,做的决定次次都是对的,这么多年下来,没有走错过一步。
甚至连谢允恒自己,也常常在自己这位母后面前自惭形秽,她太坚定了,认定了什么便不会再犹豫,只卯足了劲上前去够,不会左摇右摆,更不会瞻前顾后。
从帐篷出来,谢允恒面无表情,甚至都没顾得上跟蒲雯打个招呼。
蒲雯看着谢允恒的背影,她也算是看着这位小主子长大的,对于他的情绪把控精准,自然看得出来谢允恒跟刚进去时心情截然相反。
眼里流露出三分惋惜,皇后娘娘什么都好,聪慧机敏,明治自律,可唯独对自己这个儿子太过苛刻,以至于如今二十多年下来,二人之间的母子情分越发的稀薄。
这怎么像一位母亲呢?
“蒲雯。”
帐篷内传来皇后的呼唤声,蒲雯不敢多想,连忙收拾好情绪进了帐篷。
皇后正手支着额,眉头紧皱,神色有些痛苦。
“娘娘可是头疼又犯了?奴婢帮您揉揉。”
蒲雯紧张起来,偏头痛是皇后的旧疾,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折磨得够呛,蒲雯私下里找太医院掌院学过些按摩,每次皇后头疼时帮着按按,还好能缓解许多。
皇后没说话,蒲雯净了手,站在了她身后,力道适中帮着按着。
“蒲雯,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把他逼得太过?”
过了许久,皇后突兀开口,蒲雯被吓得手下一个力道失衡,皇后眉头皱得更紧。
但也没苛责她。
蒲雯不敢多话,伺候得更加小心。
许久,皇后悠悠开口。
“本宫何尝不心疼他,可这就是他的命,本宫要是不逼他,他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