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静鞭声出朝会时
等余怀因出了殿门后,刚才一直静立在龙椅一侧的盛易德慢慢走到了代越身后,见代越目光仍在殿门方向,便也顺着代越的目光看了过去,自然是没有看见人的。
盛易德便收回目光来,对着代越垂眸颔首,说道:“皇上,于大人已经走了。”
代越似乎没听见,脸上表情未有变化,他的视线落在余怀因赤黑色朝服下摆的一角,最后掠过殿门口的门槛上的某处,不答反问道:
“盛易德,你觉得于淮音较之此前,可有哪里不一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向盛易德,声音也很小,不像在发问,倒似自言自语一般。
盛易德并不知道代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能连续侍奉两任天子,自然也是懂的揣测人心,也惯会察言观色的。
于是,他回答道:“于大人素来行止由心,不受拘束,对待皇上如此,对待朝中百官,乃至群黎百姓,亦是如此,只是,他对不同的人,又各有不同罢了。”
代越闻言,眉眼稍动,而后转头看他。
虽然没说话,但是盛易德知道,代越转头看自己的这个动作,就是让自己继续说的意思,他低垂着头,双手拢在衣袖里,拂尘被手臂虚虚夹住。
他和蔼的笑了笑,接着道:“对于不喜欢的人,于大人是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的;但对上稍感兴趣的,于大人便会有许多话说了。”
约莫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盛易德这话,说的很圆滑,因为这一条,几乎使用于所有人。
代越自然也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他冷哼一声,回过头去,眼睛看着殿门,却不知有没有在看了,他说:“你倒是会说。”
既回答了代越的话,又让他挑不出错,的确会说,或者说,巧言善辩。虽然话是凶了些,但听代越的语气,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盛易德笑笑,仍然笑的和蔼。
代越又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身来,朝刚才领余怀因进来的那个青年太监招了招手,说:“更衣吧。”
青年太监道一声是,然后出门去了,很快,又领着一众宫女进来,宫女们手里端着的,正是代越上朝时候穿的龙袍。
……
余怀因沿着记忆,出了御书房就往大殿方向去了。
许是因为在二十一世纪见惯了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当下生活节奏又普遍加快,平日里出行又有轿车高铁飞机等代步工具,像这样闲庭散步似的随意走走,对余怀因而言,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了。
时候尚早,太阳刚刚升起一会儿,余怀因大致估算了一下,觉得现在大概是早上八点左右的样子,角落里没有被太阳照射的地方,晨露还未消散。
走着走着,余怀因不由感慨,这宫中景色实在是好,远看是巍巍宫墙,层台耸翠,上出重霄,近看是繁花着锦,飞阁翔丹,下临无地。
宫墙一角,植有一株作观赏之用的碧桃,此时开的正好,朵朵娇艳,枝枝袅娜,可谓是一步一景,步步皆是景。
余怀因原以为,自己昨天见得那座丞相府府邸,就已经够大、够好、够值钱的了,先不说他白白占了于淮音的身子,得了一条命,就说他白白得了人家的房子,还是那么大一座府邸,不管怎么说,也是该知足的。
毕竟,有句老话说的好嘛,人不能太贪心,要知足,才能常乐。
可今日见了这皇城,余怀因才知道,人,果然还是欲/望动物。看见别人有比自己好的,会想要,看见别人拥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也会想要。
贪婪,自古就是人的本性啊!
不过想想也是,天子所居之处嘛,定是繁花似锦,雕梁画栋的,不说什么假山流水了,就是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想来,也是别处不轻易得的名贵花草。
虽然用头发稍想也知道,相比起皇城,丞相府肯定是会逊色许多的,可实在看了,才知道,这哪里是逊色许多啊,这简直都在丞相府的十倍之上,相当多个许多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这,余怀因觉得自己有些心里不平衡了,想他以前好歹是余氏集团的继承人,家里上亿万的资产,要什么有什么,未曾有过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说句不好听的,余怀因他就是一辈子只花不赚,也足够他败家了。
因为想要的东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所以,像嫉妒这种情绪,余怀因上辈子感受的机会并不多,甚至没有。
可现在呢,他发现有一个人,住的房子比自己大,还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这人还比自己有钱,比自己有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种人,若只是不常见也就算了,姑且可以假装他不存在,可偏偏,按照眼下这种情况,以及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后天天见面,怕是难免的。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这一点,大概,是大部分人的通病。余怀因也未能免俗。
然后他想了一下,以后每天早上,自己都要准时起床,像打卡上班一样,跑来见代越,听他说话,看他在自己面前晃悠……
光是这样想想,余怀因就觉得有点头大。
倒不是说他讨厌代越这个人,虽然加上刚才御书房里那次,他与代越,一共也只见了两面,但在于淮音的那些记忆里,他其实已经见过代越好多次了。
但到底只是一些片段式的记忆,也回忆不起来什么,所以他对代越这人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也说不上来自己为啥看到他就想躲。
可能是自己初来乍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没啥子安全感,所以本能的戒备?不可否认,的确有这个可能。
这么一番胡思乱想下来,日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慢慢的,爬高了一点,时间也正一点点过去,等他把脑子里那些东西统统都甩到脑后去,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甩鞭子的声音。
——静鞭者,鸣之以发声,以示肃静。
椶殿沉沉晓日清,静鞭初彻四无声。静鞭响,则说明朝会时间已到。
能听见静鞭声,说明他离大殿已不远,但从这里到大殿的路程因为曲折而非直行,所以,还有一段路要走。
最后,余怀因不得不长叹了一声,然后撩起自己那身繁复厚重、明显不适合穿着来跑步的衣袍下摆,咬牙,一口气跑向了大殿。
我草草草草草你大爷的代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