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明月倒影入瓮中
顾思齐在十年前逝世，但顾家老夫人尚在人世。
而顾明中远在虞风城，按照西乾律法，在外任职的官员，除丧嫁急情之外，非诏不得入京，所以在顾思齐仙逝之后，回京奔丧的想过把老母亲接到虞风城好就近照顾。
但是顾老夫人不愿意。
鬓边已有了些许银丝的她对顾明中说，自己十六岁嫁与顾思齐，与之相伴三十余年，人生二分之一的时间，都给了顾家，已经离不开了。
顾明中拗不过母亲，只好托自己在顺天府任职的表弟，也就是顾老夫人的娘家侄子多多看顾，让他有事切记给自己传信。
表弟自然答应。
是以，亓晚书起初以为，顾明中选择自戕，是怕虞风城政变之后，愤怒的代越会因此而牵连远在长谣的顾家老夫人，以及顺天府里表弟。
这是当时，亓晚书能推断出来的，最合理的一个理由。
可惜他错了。
顾明中自戕，不是因为怕代越怒而牵连自己的亲人，而是要给在郧县的贺明珠报信。
虞风城的布防图已经交给了亓晚书，调动城中将士的令牌也在他手上，但只是这两样，就想朝夕之间彻底掌控虞风城，还是差点。
所以，顾明中料定自己的死讯会被亓晚书压下，只有这样，亓晚书才能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把虞风城握在手上。
而虞风城落在亓晚书手上之后，代越能找到的、距离虞风城最近的援兵，就只有在郧县的贺明珠了，而贺明珠，与顾明中是书院的同窗，朝中的同僚，今日的好友。
有这三层关系在，贺明珠以探询自己的好友为由，要入虞风城，拜虞风城府衙，亓晚书便没道理阻止，因为，“活着的”顾明中不可能不见来探询自己的好友。
亓晚书既然要压下顾明中已经身死的消息，那么就一定不能拦要进城的贺明珠，贺明珠入城，见不到顾明中，必定生疑。
一旦生疑，顾明中身死的消息，便不太可能瞒得住，届时，知道顾明中身死消息的贺明珠，就不能放他回郧县了。
贺明珠不回郧县，代越便会知道，虞风城府衙之内，确实是出了事，他若利用这一点，将虞风城的水搅浑，想稳坐虞风城的亓晚书，便不太好办了。
要想不被代越占得先机，只有他先于代越，把顾明中已经身亡的消息放出去，这样一来，杀不杀贺明珠，也就变得不必要了。
亓晚书不是什么嗜杀之人，若非必然的理由，他不会杀贺明珠。
所以贺明珠安然无恙的从虞风城的大门走了出来，带着顾明中身死的消息，以及亓晚书要他转交给余怀因的一个荷包，几颗药丸。
亓晚书也趁此机会，安抚住了城中因为顾明中突然暴毙的消息传来，而引起动乱的守城士兵，借助李虹在虞风城的势力，彻底将虞风城握在手中。
两日前，顾明中的管家找到李虹，说在京城的顾老夫人已经知晓了自己孩子的死讯，想要送见儿子最后一面，所以他们准备在明日送顾大人的尸身归乡。
这事本该问过亓晚书的，但当时的亓晚书，刚把自己折腾的晕了过去。
李虹也没细想，加上在虞风城这么多年，与这位顾府尹，也有过交集，对顾明中的印象不坏，再者，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但顾明中的死，李虹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
所以他应允了。
还来不及禀报亓晚书，码头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出事了。听完详情的李虹只来得及交代李义和听亓晚书吩咐，便在第二天的清晨，骑着马匆匆出了城。
而亓晚书，一直到当天晚上，才知道顾明中的棺椁将在今夜出城。
李虹突然因事出城，顾明中的棺椁又这么巧的在同一天晚上出城，这些，会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反正亓晚书是不信的。
想通其中关节的亓晚书，亓晚书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顾明中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代价，是他的性命。
——作为西乾朝官，他以一人，诱亓晚书与李虹入局，为代越埋下虞风城动乱、让他可趁机夺下虞风城的种子；而作为顾明中，他用他的性命，报了当初穆慈皇后救他顾家一家三口的恩情。
就连作为他好友的贺明珠，也进了他的局，如果亓晚书当初为了瞒下顾明中身死的消息，而杀了贺明珠，那么虞风城，只怕，此刻已经在代越手中了。
顾明中各给了他们制胜的机会，筹码，便是他自己的命。而贺明珠，则是他给亓晚书准备的一道生门与死门，贺明珠生，他生；贺明珠若死，那他即便不死，只怕也要元气大伤。
至于最后，虞风城这一局，是代越胜，还是亓晚书胜，便不在他的算计之中了，而无论最后赢得是谁，他顾明中，都不亏欠。
他来时干干净净，走，也应当走的没有遗憾。
他在死前，曾给在长谣的表弟去过信，信中，他向母亲说对不起，他请表弟好好照顾母亲，为她养老送终，来世必结草衔环以相报。
一具尸身，是顾明中给他母亲最后的交代。
事已至此，亓晚书没话说了。
他确实想不到，顾明中会做到这样，也难怪当日，他道出自己的身份后，问他要令牌和布防图后，顾明中给东西给的那么干脆。
怕是，在自己找上门，道明来意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这个局，要怎么设了吧。
亓晚书有些想笑，他这样想着，然后就真的笑了，笑声很轻，但很好听，不过，再好听，也还是把李义和吓了一跳。
笑完，亓晚书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