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蕉鹿之梦
沈故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心下了然，自己大抵是又入梦了，他想了想，发现自己上一次做梦，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梦里光怪陆离，沈故却听见有人在说话，是个温和清浅的男声，说：“我昨日去了一趟人间，和虞渊说的一样，那里有很多人，也很热闹，不过我不太喜欢，觉得甚是吵闹。”
沈故听着，不仅不惊讶畏惧，反而莫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想，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声音，和一百五十多前的一样，没有变。
声音的主人年纪应该不大，因为声线很是清越，脱离了少年的稚嫩，他还在说：“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回我的禺谷看看吧，那里清幽安静，还有很多花草，你一定会喜欢的。”
随着那人的话语，沈故眼前的画面也随之变化，从最开始的黑暗，到开始有各色的光芒如星星一般在眼前微微闪耀起来，五彩斑斓。
一开始的时候，沈故是惊讶的，因为他的梦，本该只有无尽的黑才对，可自这个声音闯入他梦境的那一天起，他的梦境不再是无止境的黑。
……就像是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凿开了一个洞，此后，光芒照耀进来，照亮了里面所有的黑暗。
光彩千变万化，沈故置身其中，像是在目睹一场盛世烟花的绽放，但这种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就一点点的暗淡了下去。
“对不起，你因我而死，我却救不了你。”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哀伤：“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沈故微微怔愣，下意识想开口回答，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另一个声音率先响起，“……可我们两个，总要活下来一个吧。”
沈故闻言愣住，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下一瞬，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只手，不，那不是手，一只黑色的兽爪，兽爪锋利，猛地朝沈故伸了过来，与此同时，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喊：“快跑——”
沈故猛地睁开眼睛，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哈……”他起身，攥着身上的被子，像个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空气一样，剧烈的喘息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眼底也有未散的恐惧。
午后的阳光透过制作精巧的菱花窗照在窗下案几摊开的书卷上，有清风穿枝拂叶而来，带起沙沙声响，书页被穿堂风吹得左颠右倒，一时间，纷飞如白蝶。
沈故收回目光，单腿屈膝，左手手肘抵在膝盖上，用手掌捂着脸，垂眸，回想着刚才梦里的异样，这次和以前数次都不同，以前的梦里，没有出现过他自己的声音。
他忍不住猜想，难道这段记忆，来自于自己忘记的那段记忆？
没等沈故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外面突然传来一迭声的呼唤声，声音由远及近，“先生，先生！”
沈故闻声转头，看了一眼，透过开着的菱花窗，他看见身穿一袭湖绿色衣裳的萧随春正从走廊往自己的屋子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先生”。
沈故无奈起身，随手取过旁边的一件外衣披上，一身素白的自屏风后走出来，他先走至案几前，微微俯身，伸手将纷飞的的书页轻轻按住，不让乱飞，另一手则将书册合上，动作间，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以及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用黑绳串起来的银铃。
第四章 东姚国师
沈故将书册收好，用镇纸置于书册之上，又倾身向前，将菱花窗关好，这才转身，随手在桌案上拿了一支檀木簪，将垂落到身前的头发虚虚捞起，用发簪在脑后挽了起来。
而房门外，萧随春的声音也更近了，“先生，先生，宫里又来人啦，贾公公让你赶紧去外面接旨呢。”
沈故恍若未闻，挽好碍事的头发后依旧不缓不慢的将案几上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直到房门被人“砰——”从外面推开，萧随春风风火火走进来。
看到站在窗边的沈故，萧随春顿时松了口气，他抬脚小跑着向沈故走来，边走边道：“先生您在啊，您在怎么也不回我，我以为你又出去了呢。”
沈故才抬头，眉间的金色似花非花的印记耀着日光熠熠生辉，他转动那双浅茶色眸子，看向来人，脸上表情未变，开口，声线清冷，道：“有事？”
萧随春看着这人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气死，他一手指着门外，不满的控诉道：“我刚才在外面喊的那么大声，您没听见呐？”
沈故如实的点了点头，回答说：“嗯，懒的听。”
萧随春：“……”
又是被先生气死的一天。
萧随春只好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末了问道：“您去吗？要是不去，我这就去替您回绝了，就说您不在府里，让他明天再来，您也躲躲清闲。”
沈故停下手上动作，看着萧随春，问他：“有说因为什么事吗？”
萧随春摇头，说：“我问了，但是贾公公没说。”说着，他停了一下，表情有些嫌弃，接着道：“大概又和以前一样，是来找先生您去哄陛下的吧。”
东姚当今天子陈瑞昭，年方弱冠，
沈故没说话，他把最后一样东西放好，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见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刻不知何故，竟漂浮着一朵乌云，沈故分明记得，刚才还没有的。
他下意识盯着多看了一眼，就在他要移开视线的时候，乌云之中，突然露出一只黑色的爪子来，沈故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由又定住了目光。
但这次，乌云，只是乌云，没有什么黑色的爪子，仿佛刚才，只是沈故的错觉。
“先生。”萧随春见沈故盯着天上某处一动不动，疑问道：“您看什么呢？”
沈故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不安，随后他转过头来，看向萧随春，吩咐说：“我走一趟，春儿，你看好家。”说完，抬脚出门。
“哦，好。”萧随春呆呆地点头应答，反应慢了半拍，等他反应过来后连忙转身跟上，“诶，先生，你等等我。”
沈故走出房门，抬头看了一眼澄蓝的天空，天上白云悠远，云卷云舒，迎面而来的微风带香，沈故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萧随春的声音，径直往正厅方向走去。
岁月匆匆，沧海已变桑田，斗转又星移，对常人来说，不过是人世沉浮数十载，最后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可对沈故而言，这已经是他复生后在人间的第二百十一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