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半无人梦醒时
时值夜半子时三刻，正是更深露重，残月东斜，乌云闲收之时。
丞相府。
当朝丞相居住的衔竹小苑之中，侍女采莲放下敲门的手，踌躇着转了身，摇摇头，还是步下了门前台阶，又看了一眼沈青衣和谢无琊所在的侧院。
谢将军会武，若是相爷屋里有不对，他应当能听见的吧。采莲这样想，且很快就被这个想法劝服了，遂不在犹豫，提灯缓步出了庭院。
而此刻，余怀因就寝的房间里，那盏余怀因特意让采莲流着没灭的灯，正在尽职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不甚多明亮的光芒堪堪将床头这处照亮。
昏暗的光照下，但见余总裁一只脚跪在床榻上，一只脚已经落了地，他保持着这个明显是要下床的姿势，顺着自己被举起握住的右手，扭着头，看着这个站在自己的床榻边的黑衣人。
他自然是没办法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知道这穿着一身黑，半张脸还隐在了黑暗中的人是谁，但如果对方自己说明了身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余怀因看着身边抓着他手的代越，只觉得自己心头冒出了一万句我草要从嘴里冲出去，但都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差点憋出内伤。
谁来告诉他，这位祖宗怎么会在他房里啊？！
时间倒回到半刻钟之前。
他从皇宫回来后，只觉得今夜累极，躺在柔软的床上后，很快就陷入了沉睡，还隐隐做起梦来了，他梦见自己被人从淮水河中捞出，躺在水泥地面上。
原本穿着的西装外套已经不知去向，大概是沉入河底抑或顺着河流被冲走了吧，躺在地上的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衬衫，领口的那颗纽扣已经没了，露出他白皙的锁骨来。
被拉起来的警戒线外，聚集了很多人，多是看热闹的过路人，和听到消息赶来凑热闹的，余怀因就站在这些围观的人群中。
旁人似乎看不见他，说出来的话也就不顾及当事人了，他听见站在自己左边的一个中年秃顶男人悄悄跟他身边的人说，听说是从淮水桥上被人推下来的。
那人听了一脸的不可思议，说，不是吧，谁啊，多大仇啊？
秃顶男人摊手，说，这谁知道啊，不过好像说是个大学生。
听到大学生三个字，一直恍惚的余怀因终于回了回神，他眨了眨眼睛，抬眸，转头，看见了自己坠落的地方——淮水桥。
那里同样很多人，都在往这边看，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在开演唱会。
啊！他想起来了，他拉住了苏郁，然后自己被甩了出去，他掉进了河里，所以，他现在是已经死了吗？他回过头来，看见不远处刚被打捞上来的自己
——双目紧闭，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有些发白，脸上也没了血色，已然呈死相之状。
所以，他已经死了？
还不等余怀因继续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众人听见声音，都转过头去，余怀因也下意识的转头，然后看见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和一个少年在纠缠。
那少年发了疯一样的要往这边来，被那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追了上来，想把人拉回去，少年一人双拳难敌四脚，何况他还被一副手铐铐了双手。
还没走到这边呢，就被拉了回去，余怀因的前面围了很多人，他虽非实体，但却没有透视能力，所以看了这一会儿，他也没有看清那少年的脸。
但他知道那少年是谁。
就在余怀因这么呆愣愣的看着前面那场骚乱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很有磁性，“于淮音？醒醒。”
而与此同时，余怀因还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脸，说抚摸或许不太准确，但他能确定，自己脸上的确有人类手掌的触感和温度，另外，好像还有一丝丝的冰凉。
然后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在一点点消失，从手开始，然后是双脚，接着慢慢往上，余怀因没觉得恐慌，他反而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慨。
一直到他下半身完全消失，正往上半身蔓延上来的时候，不远处原本已经被制住的苏郁，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忽然朝余怀因这边看了过来，只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的余怀因。
余怀因也看见了他，然后他朝苏郁笑了笑。
苏郁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包围，他眼里升起一丝惊喜，张开嘴要喊，忽然发现余怀因正一点点消失，那才要喊出来的话，就这么消了声。
余怀因就这么站着，目光很平静，他看见苏郁眼里的惊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
他颤抖着嘴唇，张着嘴，似要说什么，可想说的千百万句话哽在喉头，临了，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余怀因歪了一下脑袋，笑看着他，而后启唇，无声的对苏郁说了两个字，他说：“再见。”
话毕，他彻底消失在原地。
苏郁在那一刻倏然睁大了眼睛，瞳仁骤缩，下一瞬，他忽然大喊：“不要！！”声音凄厉非常，惊的电线上休憩的乌鸦扑翅飞走。
梦醒，余怀因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黑暗。
他用了三秒，将自己的思绪从刚才的梦里抽将出来，然后抬手，用手臂遮住眼睛，就这么躺着，缓了缓心神。
“梦见什么了？”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靠的极极，就在他身边。
余怀因闻言，猛地一惊，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本能让他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然后抬脚就要下床，往门外跑。
“嘭——”一声，动作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那东西摔在了地上，发出声响，在夜深人静的此时，格外突兀。
余怀因一只脚才落地，就被人抓住了手，然后耳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说：“跑什么？是朕。”
是代越。
这个认知让余怀因愣了一下，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一个黑色影子，动了动嘴唇，就要说话，然后，门外一记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采莲轻柔的询问：“相爷，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