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施美琳才收回了手,目光随意地瞥向了衣柜。衣柜门大敞开,衣服随意地散落了一地,施美琳微微皱眉,有些困惑地瞥向张心怡和杨登。张心怡神色愈发不自然,施美琳眼睛微微眯起,问道。
“杨先生,张小姐,这衣柜是怎么回事?”
施美琳盯着张心怡,张心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慌忙摇了摇头,求助似的看向杨登。杨登向前一步,随意地捡起几件衣服,往衣柜里一扔,吊儿郎当地说道,“施处长,这是我的房间。衣服是男的穿还是女的穿,是在身上还是在地上,都应该是我说了算吧。”
面对杨登一副无赖嘴脸,施美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还是不禁犹疑地打量着衣柜。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范子宁走了过来,一脸坏笑地拍了拍杨登的肩膀。
“行啊杨登,玩的挺大。”
杨登闻言看向范子宁,也促狭地笑了起来。施美琳看了看衣柜又看了看两个笑容龌龊的男人,顿时明白了两个男人之间的荤段子,不由得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旁的张心怡脸上一红,捂着手提包,来到施美琳面前。
“施处长,既然没我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说着张心怡低着头,就要绕过施美琳,然而经过她身旁时,施美琳突然一伸手,将张心怡拽住。
“张小姐,留步。”
张心怡下意识地想要甩开施美琳的手,但施美琳微微一使力,便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张心怡猝不及防,险些跌进施美琳的怀里,两人相距极近,四目相对,鼻息都隐约可察。张心怡赶忙挣脱开施美琳,怒道。
“施处长!你这是干嘛!”
范子宁见状,在后面调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呗。”
施美琳没有理吐不出象牙的范子宁,对张心怡说道,“张小姐,我们还没有搜过您。”
“什么意思?你怀疑我通共?”
“例行检查而已,张小姐,不必这么紧张。”施美琳没理会张心怡的质问,伸手就要向她的提包抓去。眼看张心怡避无可避,杨登眼神一凝,就要上前阻止施美琳,然而正在此时,门外的姜生却气冲冲地插进了两人中间。
“这是我们的家!你到底要干什么!”
被突然出现的姜生横插一杠,本就强压火气的施美琳更加不耐,旁边的军警连忙上前一步,一把将姜生粗鲁地推开。姜生向后趔趄了两步,刚好撞到了张心怡身上,张心怡连忙扶住了他的肩膀,才没让他跌倒。
杨登见状也赶紧上前,把姜生扶住,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姜生一脸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施美琳这才伸出手来,一把将张心怡的提包抢过,仔细翻找了起来。半晌,施美琳缓缓抬起了头。
张心怡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施处长……”
然而出乎张心怡意料的是,下一刻,施美琳好像完全没看到钻石一般,将包塞到了张心怡手中,“张小姐,冒犯了。”
张心怡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一个军警急匆匆地赶到了施美琳旁边,嘀咕了几句。施美琳闻言也再顾不得张心怡等人,回头招呼手下,“收队。”
话刚说完,施美琳便扭头急匆匆地带着军警走出了事务所,连和杨登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杨登静静地看着众人离去,一言不发,范子宁走在最后,眼看所有人都走光,刚刚脸上猥琐促狭的笑容才消失不见,恶狠狠地拽住杨登的衣领,把他扯到衣柜旁边,手指点了点衣柜,说道。
“你真通共了?!”
“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楼下那两个已经说漏嘴了,熊华辉就是你放跑的!”
杨登看着范子宁神态不似作伪,叹了口气,一把拍掉他的手,“我和熊华辉做了个买卖,仅此而已。”
“什么买卖?!姓杨的,你知不知道,万一徐文增查出你的真实身份,知道咱们两个还是同学,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买卖?我给你办了多少烂事,你却没给我办成的那桩买卖!”
范子宁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对杨登说道,“8.12都是多少年前的案子了,犯得着你拿命去查?!”
“你管不着!我这边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反正熊华辉你不敢抓,也不能抓,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杨登说完便把头一扭,不去看范子宁了。范子宁用手指着杨登,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恶狠狠地说道。
“希望你真就是和熊华辉做个买卖。你记住那天我说的,你要是真敢通共,我的枪里就真有一颗子弹给你留着!”
说完,范子宁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屋子。众人听到两人对话面面相觑,杨登反倒是最自然的那个,对着众人耸了耸肩。半晌,张心怡小声地开口问道。
“华辉哥那袋东西……不是在我包里么?怎么不见了?”
“原来确实是在,不过刚才已经不在了。”杨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伸了伸手,一旁的姜生马上从袖子中褪出一个口袋,放在了杨登手中——正是熊华辉的那袋钻石。张心怡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登拍了拍姜生,“姜生撞你那一下,就把口袋从你的包里顺走了。”
“这么快?姜生你……”张心怡望着姜生,愕然说不出话来,姜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杨登身后躲了躲。
杨登把姜生拉到自己身前,叹了口气,“姜生命苦,父母过世得早,也没什么亲戚,只能流落街头讨日子。这些外八门的小把戏,你们这些大人物觉得下作,却是他讨饭的营生。你不要看不起他。”
“怎么会!”张心怡连连摆手,“要不是姜生,我现在就被施美琳带走了!姜生,谢谢你啊!”
姜生笑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此时,杨登也把口袋塞进了怀中,对着众人说道,“我去把这袋钻石物归原主。心怡,你也先回家,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张心怡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但此时,杨登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心怡!”
张心怡马上回头,“还有事?”
杨登喊住张心怡,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神色反而破天荒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半晌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关于熊华辉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讲,包括你父亲。”
张心怡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了,这还用你叮嘱?”
杨登看着张心怡认真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鼓足勇气说道,“还有……咱俩在床上的事情也别说,否则你爸会派人砍死我的。”
“我俩什么事也没发生!”张心怡闻言顿时涨红了脸,羞恼地纠正杨登。
“没错没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杨登闻言猛点头,表示认可张心怡的说法,“你快回去吧。这两天听你爸的话,能不出屋尽量不出,别把自己搅进来。”
“可是华辉哥自己一个人,又受了伤,我担心他能不能从上海离开。”
“能不能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帮不上忙。如果你贸然进局,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即使张老板是你父亲,在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上,也不会顾忌你那些小心思。”
张心怡沉默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杨登替她拉开了门,“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不送了。”
张心怡默然转身离去,看着张心怡离开,杨登叹了口气,掂量了一下手中分量不重、但却格外压手的口袋,视线不自觉地望向了熊华辉逃走的方向。
而此时一身工装的熊华辉,正站在光明照相馆门前。照相馆门脸不大,酒红色的木门半掩着,里面挂着浅灰的布帘,隐隐有说话声和快门声响起。上海街头,类似的照相馆比比皆是,这家光明照相馆没有一点出彩之处。
但熊华辉知道,这里是特科一处非常重要的交通站,而交易钻石任务的信息,自己就是从这里获取的。虽然为了保险起见,五号和黎明在交易之前,启动了所有的交通站,但事后熊华辉分析,能准确知道自己任务和行踪的,只有自己去过的三个交通站。
换而言之,这三个交通站中,可能出了叛徒。但熊华辉也不知道,叛徒具体在哪一个交通站中。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熊华辉只能选择其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交通站,以身试险。
诚如杨登所说,熊华辉在赌,而赌注是他的身家性命。
熊华辉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进照相馆。
照相馆中,老汪坐在柜台里,正在擦拭着手里的哈苏相机。另一边的安阳正拿着扫帚扫地,白金倚靠在门边,无所事事地嗑着瓜子。三人看见熊华辉走进来,都是微微一愣。因为交易工作的需要,“梅花”不能再只和五号对接,熊华辉的身份样貌在特科中不再是个秘密,故而三人一眼就认出了熊华辉。
但是此时的熊华辉不是应该在执行任务么?为什么会再次来到交通站?老汪的心中犯起了嘀咕,但面上仍是如常,热情地迎了上去。
“先生,你好,照相吗?”
“对,我想照一张证件照。”
“好的,您在椅子上坐一下。安阳,帮我布置一下灯光。”
老汪起身开始布置灯光。熊华辉点了点头,却没有坐下,而是打量起店里来来往往的小工和顾客来。感受到熊华辉的目光,不少人都瞥了他一眼,不过却没人多看,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看了一会儿,熊华辉来到尚在忙碌的老汪面前,“老板,麻烦问一下,卫生间怎么走?”
“房间里面没有,要到外面。不太好找,我带您过去。”
熊华辉点了点头,和老汪一齐向后屋走去。来到没人处,熊华辉马上站定,压低声音对老汪说道。
“任务失败,联系人,送我去南京。”
老汪闻言一惊,但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神色,只是沉着地回应道,“明白。”
熊华辉点了点头,继续向卫生间走去。看着熊华辉走远,老汪拐进一间暗室,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电话。
办公室里,徐文增坐在桌子后面,正听着施美琳汇报。施美琳刚刚将自己搜查杨登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徐文增。徐文增听完整个过程、尤其是张心怡出现在杨登床上的时候,竟也没做太多表示,只是笑了笑,便摆了摆手,示意施美琳不必多说了。施美琳不明白,为什么徐文增来了之后雷厉风行,甚至连熊擎辉都不放在眼里,但偏偏对张志恩父女如此忍让。听完施美琳的疑惑,徐文增正要为她讲解青帮和南京之间的恩怨纠葛、其中的利害关系时,突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徐文增拿起电话听筒,“喂?”
一个声音从电话中响起,“是我,我看见熊华辉了。”
徐文增闻言,把听筒放在桌子上,指了指施美琳又指了指听筒,示意施美琳一起听,“在哪儿?”
“光明照相馆。”
此时的光明照相馆中,熊华辉坐在拍摄区的椅子上,老汪架着相机站在他对面。而安阳和白金则倚在门边,看似无所事事,但却有意无意地目光瞥向窗外,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闪光灯闪了一下,老汪按下快门,直起身来。
“好了,后天来取吧。”
熊华辉站起来,“多少钱?”
“二十。”
熊华辉摸出钞票,放在柜台上,“钱放这儿了。”
“好,慢走啊。”
“再会。”
熊华辉深深看了几人一眼,便走出了门。
白天的淮海路人声鼎沸,熊华辉压低帽檐,慢悠悠地来到一家咖啡馆,找到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侍者走来,悄声问熊华辉想要喝些什么,熊华辉随便点了一杯美式,没多一会,侍者便端着咖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熊华辉点了点头,将咖啡钱和小费,提前塞给了侍者,端起咖啡看向窗外。他不知道,半个小时之后自己会在哪里,是去往南京的路上,亦或是警备司令部的牢房;他也不知道一会自己看到的将会是谁,是特科的同志,亦或是披着黑皮的军警。
没过多久,咖啡店外传来一阵刹车声。四辆轿车停在了咖啡店门外,一群持枪的密探和军警将咖啡店迅速包围起来,施美琳拿着手枪走下车,推门而入。
“看来是后者。”熊华辉不无自嘲地想道。这时,施美琳微笑着走到了熊华辉的面前。
“熊副官,你的伤还好吗?”
“施科长,你们何必搞这么大动静。想带我走,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熊副官,我们动静再大,也比不上你昨天的所作所为。”
“那件事情等我哥从南京回来,我自会跟他解释。”
“不好意思,司令不在上海,我们现在是奉徐特派员之命,带你回司令部谈谈。
熊华辉笑着看向施美琳,“施处长,为什么是你下来抓我,不是范处长?”
说着熊华辉指了指外面的轿车,车里的正是范子宁。范子宁看到熊华辉指着自己,赶忙尴尬地笑了笑,马上避过目光。施美琳见状,说道。
“范科长身体不适,在车上歇着也好。”
“施科长,我倒是无所谓,但你应该知道,在熊司令那里,来抓我,和抓住我,是两个事情。范科长是聪明人,施科长,也别就这么做了别人的枪。”
施美琳自然知道熊华辉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吩咐两侧的手下。
“带走!”
两名密探闻言上前,刚要动手,熊华辉瞪了他们一眼。两名密探立刻含糊了。
“滚开,我自己会走。”
两名密探不敢违抗,也不敢躲开,只能看着熊华辉自己推开门,走上了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