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监正抚着曹德录和杜维盛跪起。
听当头一喝,曹德录当即泪如涌泉:“儿子冤枉啊!儿子就在直殿监做个闲差,哪敢有谋害皇上的心思。”一旁杜维盛连连跟着点头。
却听屋内:“这张小纸上写的是什么?”
杜维盛慌忙摇晃脑袋,一旁武太监将他嘴中布条抽去。
“老,老祖宗!”杜维盛先是磕头三下,便道:“那,那是杜太医写的,让儿子我别忘了晚上煮些凉黄吃。”
杜维盛慌乱之中胡诌了一个理由,却合情合理,质疑不得。
却又听屋内:“你这肠胃,近来不适吗?”
“儿,儿子,不能如厕已经有些日子了,这才要吃凉黄。”杜维盛见一旁曹德录点头,知道这理由说的过去,当即又编道。
凉黄,乃是凉州生产的大黄。虽然大黄本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凉黄产量少,效用快,便物以稀为贵,多是只有皇亲国戚和后宫嫔妃才能报用。
不过这东西倒也不是从太医局要不到,杜维盛说是为自己弄的,以他一监掌司的身份,要些凉黄并不困难。
屋内听言,便说了声:“将他带出去。”
正在众人纳闷之际,却见两名壮硕武太监,拖着一人从内屋出来。
这人满面是血,双手双腿处处崩裂,惨不忍睹。
杜维盛细细一看这人,心中凉了半截,哀道:“杜,杜太医!”
这浑身伤口的老人,便是赫赫有名杜太医,眼下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听杜维盛喊他的名字,只是“呜呜”嗓中哀嚎了两声,便昏死了过去。
屋内又道:“杂家再问你一遍,凉黄是给谁吃的?”
说着,魏朝将门帘挑起,从内中走出一四十来岁的男人,身着玫红二品太监服,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的干爹,王安。
“我,你,我……”几番欲说话,杜维盛却你你我我半天吐不出一字,心中一急,竟然又口中喷出白沫,晕倒在了地上。
“老杜老杜!”一边的曹德录见杜维盛晕倒,连忙呼喊,却喊了两声又停了。
杜维盛晕倒,醒着的便只有他一个人,接下来要问的便是他了。曹德录张口便道:“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我和老杜两人也是受命行事,但绝没有谋害皇上啊!”
“受命?”王安直径走到崔文升的位置,崔文升立刻让座,王安也不客气便直接坐了上去道:“受谁的命?”
曹德录满头是汗摇摇头:“儿子不能说!”
“倒是有骨气。”王安说罢,便看向一边老他十来岁的崔文升:“你掌着东厂的印,便交给你来审吧。”
一旁崔文升面不改色,手一挥道:“断了他十指。”
话音刚落,武太监还没来得及动。却见曹德录大喊一声:“你爷爷的,活不活由你,死不死由我!”
说罢,曹德录猛的一抬牙,全身的力气全都在这白白的牙上,落下便喷出一口的血,舌头断在口中。
“断舌自尽?”王安淡声道:“叫人保住他的命,嘴不能说,手还能写。”
崔文升在一旁道:“那杜太医呢?”
“他这样不能送去北镇抚司。谋逆大罪已定,不能外泄消息。”王安思索片刻道:“现在有了曹德录和杜维盛两人,便叫人将他杖毙了,送回家中便说是他在煤山失足摔落。”
言罢,崔文升招来四个手持阴阳棍的武太监道:“杖毙了他。”
尚留一口气的杜太医,做梦也想不到相熟十几年的崔文升,毫不犹豫便下了令。
“找张草席来。”
几个太监听了崔文升的令,从杂货间里堆积的草席中抽出了一张搁在杜太医的身旁。
武太监手持的棍子两段粗细不等,一头黑一头红便是阴阳棍。
太监们相传,阴阳棍本是通体红色,之所以一头漆黑无比,全是因为执行杖毙,只用一端。久而久之,血干了再盖新血,一层干了又一层覆上,逐渐便成了现在这般漆黑的颜色。
司礼监掌管禁城太监宫女,也有对宫内一切人畜的生杀之权,只是太监不得拿刀,便演化出了杖毙之刑。
阴阳棍落,直接砸在杜太医的腰间,顿时一口老血从嘴角蹦出,还连带着咬碎了一颗牙。
“把他嘴堵上!”崔文升连忙对一帮的太监吩咐:“别弄脏了老祖宗的地方。”
话中几分讥讽的意思,王安那能听不出来,却也不说话,只坐在崔文升的椅子上,静静的品了口香茶。
连着四五棍,均均打在腰盘,别说是六十花甲的杜太医,就是十一二岁的小伙子,也活生生的被打断了腰椎。
一个翻腾,杜太医腰躯扭呈了个倒折的身子,棍子却并未打算停下。
杖毙和杖责的区别,除了使用棍子不同,最大的区别便是杖击的位置。杖责便是屁股打板子,像李进忠那样屁股挨上一二十板,虽然会伤筋动骨,但痊愈后也就无大碍了。杖毙却恰是相反,行刑的武太监棍棍都要落在被打之人的腰背,打断了腰椎还不算,连带着还要打碎肋骨,直到碎肋穿刺破了肺心,犯人这才会一命呜呼。不然冲着脑袋来一棍子,人便顿时命丧,哪里还叫杖毙。
杜太医毕竟年老体弱,之前又受过一番拷打,武太监棍子连连不停,周围看的各位司礼监太监们却喝茶的喝茶,耳语的耳语,倒不是没有人情味,只是见得多了也便习惯了。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杜太医的身子再不能动弹。一旁的武太监连忙抬手立棍,上去试探杜太医的鼻息,依然最后一口气都逝了。
为首的武太监放下阴阳棍,跪地便道:“禀各位公公,已行刑完毕。”
王安身后的崔文升无奈用手一挥,武太监得令将都太医放在草席上卷了卷,这便直接带出了司礼监。
堂堂正三品太常寺卿,两朝太医,转眼间变成了卷席筒中的一具死尸。
见抬走了都太医,院内还昏厥着杜维盛。崔文升便又道:“你看这人该怎么办?”
王安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杜太医已向杂家招供,近日来皇上腹痛难耐,久治不愈。便是他与曹、杜两个孽障合谋。杜太医已经去了,曹德录又咬断了舌头,这个杜维盛我便交给你的东厂看着,你可得把他看好了。”
“好,便由东厂的人代为看着。”
随即,崔文升叫武太监将杜维盛拉走,并叮嘱给曹德录上了药后,也一并带去看管。
“你们都个忙个的吧,杂家今儿还得留这批红。”
王安这一句出口,其他几名太监作揖便退,今儿这事才只是开端。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等明天杜维盛醒来,由东厂一审。刨出了幕后主使,便是后宫中的一阵腥风血雨。
到底幕后指使的人是郑贵妃还是西李娘娘,或又另有其人。每个人心中答案都不一样,却也都知道,不论是谁,自己都逃不了干系。
魏朝抚着王安回屋,刚走两步,王安却停了下来一指李进忠道:“这个娃儿,就是你说的那个寿和宫的主事太监?”
“老祖宗,就是他。”魏朝连忙帮着说好话道:“若不是他,皇上恐怕现在还蒙在鼓……”
魏朝话未说完,眼睛却对上王安冰冷的眼神,这便是个警告,他刚才话是大不敬。
一眼看一眼,魏朝心里害怕的后槽牙都打颤。
“这个娃儿还是不错,再多历练历练,以后司礼监用的上。”说完这句,王安推开魏朝独自进了屋内。
魏朝心里忌惮,见李进忠还跪着,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老祖宗可是记住你了,日后宫里你便是老祖宗看重的人。”
“全赖哥哥提携。”李进忠作揖道谢。
这一句哥哥,到让魏朝有些不适应。但毕竟答应了要和李进忠结拜,现在也由不得他反悔。再者说这个李进忠进宫不足半月,官位却连着往上爬,恐怕日后他在宫里会是个名头响亮的人物,和他拜把子倒也不吃亏。
“今儿当哥哥的便不送你了,我这还有老祖宗吩咐的事情要办。”魏朝说着便送李进忠离开司礼监,自己也匆匆赶回内官监。
魏朝带着老祖宗的口信,传给内官监掌印主事李有福,李有福便亲自带着三四个小太监,急急来到西宫,挨个宫宇通传,最后便是慈安宫。
“李娘娘在吗?”李有福站在慈安宫外正撞上回宫的崔秉友,当即先问他。
“在在,李主事稍歇,我这就给您通传。”崔秉友随是西李身边的得意太监,见了一监主事的李有福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更何况内官监掌着宫宇中太监和宫女的调配,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他。
片刻不到,崔文升引着李有福来到西李面前,当即李有福先是行了个大礼。
“李公公来了,肯定有事吧。”西李抚袖浇着花,水珠滑落花瓣,落地却冒着热气。竟是腾腾的热水。
“司礼监来了信,要将各宫中非本宫宫籍的宫女,全部返回原籍,娘娘您这听说是有一位。”
“崔秉友,咱们宫里有这么个人吗?”西李单看他一眼问道。
崔秉友听了李公公的话,心里就慌了神。他本是在柳橙儿进宫隔天就要去给她改宫籍的,可谁知去的路上却被一宫女泼了一身的水,一来二去便将这事忘了一干二净。
虽知西李想要留着东宫来的柳橙儿,他却不得不实话实说道:“主子,咱宫中有个宫娥柳橙儿,本是东边来的,宫籍还未改。”
“哎呦,那太好了,正说着东宫那边宫娥的人数不对,这便对上了。”李有福连忙喜道。
“那就把那个宫女叫出来,让李公公带走吧。”
西李不怒不威,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作风,崔秉友应了声是,便连忙去叫收拾内屋的柳橙儿出来。
若是平日,西李早就暴跳如雷了,今日她却心情正好。晨时见了病中的皇上,皇上已经许诺,隔月登基大典举办之时,便当中册封她为皇后。
皇后就得有个皇后的样子,母仪后宫,不,应该是母仪天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