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和宫家宴之上,独有东李与五皇子朱由检两人。
五皇子朱由检小皇长子朱由校几岁,比乐安公主只大一岁,却要成熟许多。
剑眉英目,身形健塑,颇为俊朗,文采画艺俱佳,朱由检也因此深得皇上的喜爱。
这也难怪西李会想要将朱由检要到自己宫下,好在李进忠出谋才没让西李得计。
东李亲手呈上一碗羹汤端至朱由检身前:“多喝一些滋补的,苦了你这几日昼夜都要读书。”
“读书是好事,又非苦差,娘不必这样。”朱由检轻推开羹汤,随口一言,也能看出他与东李之间的疏落。
朱由检与朱由校一样,生母均以早亡,虽口中念念东李为娘亲,心底却少那么一份亲昵。但多年来东李却待朱由检不薄,宛如亲生一般,疼爱非常。
朱由检并非铁石心肠,心中也知道东李对他的恩情,该有的孝敬还是时刻记得的。
见朱由检不愿喝汤,东李便又夹了两筷子白肉送入朱由检碗中:“多吃些,好今夜睡个安稳觉。”
朱由检轻“嗯”一声,三两筷子夹食碗中肉菜,米粒,再不言语。
柳橙儿无惊无险过了这一夜,隔日清晨正早,柳橙儿提着扫帚正在门外清扫青砖道,东宫刘姑姑却意外到来。
未等柳橙儿行礼,刘姑姑便示意她随身来到宫角一处偏僻地方。
“你可是李淑嫚的好姐妹?”
“我虽不知姑姑何意,但李姐姐待我如至亲一般,我自然也是将李姐姐当作亲人看待的。”柳橙儿回道。
刘女史略略点头,随道:“我刚从西五所回来。”
“姑姑可见到我李姐姐?”柳橙儿忙问。
“见是见到了。”刘女史略叹一口气,无奈道:“李淑嫚明明还未定罪,那西宫的容女史便已将她待做罪妇,也罚做了苦役。”
“这。这个怎么。。柳橙儿听李淑嫚受苦心中难耐,却不知如何帮她。
刘女史见状,再道:“唯今能帮李淑嫚的只有一人,我却不能找他,只能由你。”
“何人?姑姑说来,我就算是跪他面前磕的头破血流,也会求他开恩救我李姐姐。”柳橙儿坚毅不改。
“此人名唤杨涟。”
“杨涟?”柳橙儿曾见过此人,当初小敏在西五所被容姑姑鞭挞就是这个杨涟帮忙解围,当时也的确听出李淑嫚与杨涟似是相熟,只是未及多问。
“嗯,杨涟此人明为兵部给事中,实兼着皇长子的帝师,只是他过于年轻才无法受衔,只赐了东西两宫任意行走之权。”
“只是不知,杨涟与李姐姐是何关系,肯帮忙相救。”柳橙儿疑心一问。
刘女史思索着要不要说,却想到能帮忙联络杨涟的只有柳橙儿一人,便也不再隐瞒:“杨家与她李家世代交好,杨涟与李淑嫚也是从小相熟、青梅竹马。若不是后来李淑嫚的父亲惹了东厂的人,流放惨死。如今杨李两家恐已结成亲家了。”
原来李淑嫚与杨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也不知李淑嫚为何会进宫做了宫女,她皮肤白净,为人通礼善良,大家闺秀的本色从未改过。
“刘姑姑为何知道这些?”柳橙儿再问。
刘姑姑却摇头道:“我自有我自己的原因,你若想救李淑嫚,便需将她现在的处境告知杨涟,以杨涟性情,必定会出手相救。”
柳橙儿点头答应。刘女史见四下无人注意,速速离开了。
杨涟身挂兵部给事中之职,虽不是主职,他却并不怠慢,必定是先办完差事才会途径午门前往书堂授业。
兵部给事中与吏部给事中办差之地都在午门外的西朝房内,距午门并不算远。
因杨涟在宫中也算上等人,柳橙儿从其他宫女处打听道杨涟官职和办公的地点,并不困难。只是午门由锦衣卫带刀镇守,只需太监出入,宫女一概不得靠近。
要想出午门见杨涟,就必须得过午门这道关。
既然小太监能出入午门,柳橙儿便又想到了那身太监服,随即趁着其他宫女不在意的时候,换上太监服,离了寿和宫,穿过交泰大殿,再过乾清宫直到午门。
午门前后,两排身着青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手持钢刃绣春刀,正是当午也巍然不动。
柳橙儿不敢上前,只能先行缩在一旁。正好,一队太监似是要出公干,正来到午门之前。柳橙儿连忙跟随在队伍之后。
太监列队,依宫规必须低头俯身,双手插袖,不得目视前方,这倒方便了柳橙儿混入。
头里的太监刚入午门,便被锦衣卫架刀拦住,一人道:“内里吩咐,要行搜身。”
内里通指内行厂,此为司礼监掌印提督太监王安手下一独特机构,统管禁城内一切防务。连受控于东厂的锦衣卫也必须听内行厂的令。
头里的太监知道规矩,手出袖,展臂任锦衣卫搜查。
早先太监进出午门没这等规矩,要怪便怪万历年几个大胆太监偷了皇上最喜的几幅字画,以十几两的价格卖到了民间,真是暴殄天物。
万历爷命司礼监严加查查,这才发现宫里的东西三天丢一件,五天少一支,全是这些个太监们私藏带出午门,就连万历爷用的批红御笔,也因为十来年没有动它,便被一贴身太监偷去卖了出去。
太监私偷字画的方式也是有趣,不少名画,画长两米有余,便将画割出卷轴,再裁成均等小块,贴缝在太监服内,出宫后找一手艺高干的匠人,再将画拼接装裱,若不是明眼人定看不出破绽。
自此事发后,内行厂便特命锦衣卫每隔数日便在午门前搜身检查太监周身。
而今儿,柳橙儿恰是碰上了,她一女流之身,只要稍微搜探就会被锦衣卫发现真身。
可此时柳橙儿若要走,又显得过于可疑,必会被锦衣卫怀疑身上有夹带。
排队的太监一一从午门处搜查而过,柳橙儿顿时额头出汗,不知如何是好。
恰巧此时,午门外一人朗身而入,一身红袍官服,整洁不见尘染,只闻两旁锦衣卫立时恭敬:“杨大人,这又是要入内宫吗?”
正是杨涟,杨涟轻“嗯”了一声,从午门踏足而过。
柳橙儿见他正是自己要找的杨涟,连忙上前拦住:“杨大人。”
说着,略略抬头,杨涟一眼便认出,眼前小太监恰是那日在西五所见到站于李淑嫚一旁的宫女。
锦衣卫和头里的太监瞧一小太监拦住杨涟,当即问道:“杨大人,没的事吧?”
杨涟摆手:“这小太监本是来找我进内宫的。”
说着,杨涟示意柳橙儿跟随其后,两人直到远离乾清宫,才敢出声。
听柳橙儿当即礼道:“还望杨大人救我姐姐。”
“姐姐?你说的何人?”杨涟不怒不威,面不带色。
柳橙儿意识到失言,忙道:“杨大人与李淑嫚自幼相熟,如今李淑嫚深陷西五所内,日受苦役,还望杨大人搭救!”
“淑嫚?她怎得被关进了西五所?”杨涟一听李淑嫚的名字,便找了急。
柳橙儿随后将前后因果,大致与杨涟说了一番,便再道:“李淑嫚此时就在西五所内,还望杨大人能随我去,这就将她救出苦海。”
却听杨涟道:“不行。”
“为何?”柳橙儿万没想到杨涟会如此回答,以刘女史所说,杨涟应与李淑嫚情深义重才对,这时正需要他搭救,他怎会当口拒绝。
杨涟随道:“我入午门进内宫,乃是奉皇上召命,皇上召见哪能耽搁,当下我需前往文华殿,先应了皇上的差事,再来想办法搭救淑嫚。”
柳橙儿松了口气,原来是有此缘由,并非杨涟有情无义。
不成想,还未等柳橙儿准备告辞离开,一太监独步而来:“杂家正要去午门接杨先生,不想先生已经来了。”
杨涟连忙鞠礼:“王公公,您怎个亲自来了?”
柳橙儿惊觉,来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她曾在司礼监中见过王安一面。一时心惊,竟然忘了行礼叩拜尊称。
王安笑看柳橙儿一眼,并未言语,转而对杨涟道:“皇帝召两位皇子考读,特命杨先生随考,见您久不来,我只能杂家亲来接了。”
王安似是说笑,却有指责之意藏于其中,杨涟立时明白:“王公公屈尊,是我杨涟福气,我这便与您一同去见圣上。”
语落,杨涟转而对柳橙儿道:“你且先行回去吧。”
却听王安拦住:“瞧这小脸,着实白嫩喜人,就跟着杨先生一同去文华殿吧。”
杨涟不敢回绝,柳橙儿更加不敢不从,只得当即鞠礼跪谢,随在了杨涟身后。
一行三人,离了乾清宫,途经交泰殿,到了文华殿台阶之前。
文华殿本是太子宫,后改为皇上读书阅文之所,殿后还特地建有藏书楼。历来太子监掌政事,便要在文华殿内,皇上再次考两位皇子学识,用意显而易见。
王安道:“杨先生随我一同入内吧。”
随后又对柳橙儿言道:“两位皇子还未入殿,你这娃儿先在殿外候着,告知两位皇子,杨先生已先行入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