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如暇，映的青砖道变成了白色，行于道上的人，那一身黑衣反而格外显眼。
容女史在前，东李于后，两人穿至西宫西五所。
容女史“当当当”敲门数声，门内两位破衣儿当即将门打开。
“容姑姑？怎么深夜归所？”
却听容女史厉声道：“低下你们俩的狗脑袋，夜里的事要是敢走声了半点，小心舌头。”
“是是！”
也不知容女史身后何人，总之猜想是个大贵人，两位破衣儿当即跪地埋头不起，不敢有丝毫的好奇心。
容女史也不语，只是请身后的东李入内。
西五所中，以三所清洗夜香桶最为臭气，东李掩住鼻息跟上容女史身后，进了西偏房的一间。
此间里关着的正式疌印月，疌印月已是入睡，混听门响有了动静，忙从草席上爬起来，抡起身后藏着一块碎砖变向门口的人砸去。
东李慌忙侧身躲过，砖头落地碎了一块。
疌印月睡的日日夜夜都不安稳，生怕有人暗下毒手，要她性命，每日提防才让自己心神恍惚，仿佛疯人一个，这被惊醒也不看来人是谁就是一砖，见砖头未中，连忙起身靠在墙角：“莫要过来！”
容女史见疌印月行凶，连忙看东李状况：“老娘娘无事吧？”
“无事，就留我和她两人。你去外头守着。”东李虽然吃惊，却没有受伤，随即让容女史退出门外。
门一关，屋一黑，也就一点月光入内能看个大概。
“久不见了，你怎么成了这副摸样？”话中略笑，东李将自己的兜帽卸下，露出尊容。
疌印月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脸，怒眉恶皱：“久也不见，你这副端容倒是毫无变化。”
东李前走了两步：“西五所的水不养人，纵然你曾经天姿卓丽，现在还不是糙皮囊一个。”
单论疌印月的五官，双眉横俏，目大唇酥，也是绝代佳人的俏丽。然而日夜在西五所中煎熬，皮肤枯糙，而她又常装疯卖傻，十天半个月也难得一次梳理，更是显得邋遢。
纵使疌印月曾有天人之姿，现在也连门口的破衣儿都比不了了。
未等疌印月再开口，东李厉声道：“今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那封诏命藏在何处，我便即可送你离开西五所，离开禁城。”
万历帝十年前曾留有两封诏命，两封诏命同时而写。
其中一封给了郑贵妃，此诏命中写明，于万历帝龙登大宝四十年庆时拿出，可宣读诏命。废朱常洛皇太子位，改立郑贵妃之子朱常洵。当时朱常洵已被封为福王，应离开京都去其属地，郑贵妃却强将朱常洵留下，便是要等万历四十年庆时。
然而，天有命数。郑贵妃将诏命藏于青花罐内，放于阁楼之上。却不想诏命竟然被虫吃鼠咬，万历帝笃信天命，认为不可逆，故不再写诏改立太子。
而另一封诏命，宫中相传乃是立朱常洛之长子，也就是皇长子朱由校为皇太孙，然而此诏书却在写下后不久，还未托付于人便不翼而飞。
他人不知诏书详情，东李和疌印月却均知。那诏命内并非立朱由校为皇太孙，而是立朱由检。
疌印月听东李再提诏命的事，当即笑道：“终究还是天不佑你，看来皇位还是我校儿的。”
自暑月，疌印月在永宁宫见东李那次后，算来也有三年多两人未曾再见过面。而今东李竟深夜来到西五所内找她，若不是宫中出了让东李位置做不安稳的大事，以她的脾性绝不会来见疌印月。而能让东李如此动摇的，恐怕只有皇长子朱由校与五皇子朱由检的国本之争。
暗里说是国本之争，明了说是东宫与西宫，东李与西李之争才对。
“我好言相说，你不要自讨没趣。这里是西五所，有的是让你好受的刑法。”
东李一敲房门，门外容女史立刻入内跪拜：“请李老娘娘吩咐。”
“疌氏死不开口，你有什么手段？”东李问道。
“这。容女史却犯了愁，疌印月关入西五所至今已有十年，十年中每个几月就会对疌印月用些肉刑，十年下来凡是能想到的苦差肉刑疌印月没有一样没有试过的，看她身体虽然康健，实则早已残缺，连女人都算不上了。
“活刑没有，死刑总归是有的吧？”东李也知道疌印月是硬骨头，不然也不会留她性命到今天。
“有，有。”容女史当即命屋外两名破衣儿从刑房内抬来一口木箱，木箱长不见五尺，左右各有两个窟窿自是放腿脚的，中间两块卡腰活板子各有一个机关。此刑乃是宫女苦刑板著的变种。
宫中刑法分为三类，一类为苦刑，一类为肉刑，一类为死刑。苦刑与肉刑皆为活刑，受刑者若受皮肉之伤，不伤及骨头不伤性命，李淑嫚所受提铃便是苦刑中的一个。
而板著本也为苦刑，然此刻容女史让抬来的木箱，却是将板著变成了死刑，受刑必要损。
见刑具抬上来，疌印月倒也硬气，三两步到刑具前：“那封诏命，后宫中只有我一人知晓，你真要杀了我吗？”
“我何曾说过要杀你。”东李言道：“我不让你死，却也不想你活的现在这般舒坦，倒不如让你缺胳膊少腿，残个半身，成了废人，看你还如何嘴硬。”
这板著的变种刑法，乃是将人锁入箱内，手脚四肢均分开锁住。四肢与腰间的位置各有一个机关，可以分别使用，也可以一齐发力。只要摇动，关节便会逐渐被拉脱臼，腰盘受折，从而产生巨大的痛苦。支撑久了，非要断了脊柱成个残废人不可。若是不顾及性命，机关发力足以将人腰盘扭断，要了性命。
“将她关入箱内！”容女史一声令喝，两名破衣儿当即上前，一手一压将疌印月擒住。
虽同是西五所中苦役的罪妇，两名破衣儿却没有一丝手软，抓住疌印月硬是将她押入箱内。
“我再问你，说是不说？”
疌印月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东李随即挥手：“上刑。”
此刑机关巧妙，只需一人便能催动，发力如同五马分尸，巨痛非常。
破衣儿一手搅动，放是初用力，疌印月已撕破喉咙发出惨烈剧痛。
却正要再次发力时，刚去门外看着的破衣儿立刻推门而出：“容姑姑不妙了，门外有个叫杨涟的人要进西五所。”
“把她嘴先堵上！”
另一名破衣儿赶忙捂住疌印月的嘴巴，不敢让她发出一丝声嚎。
“杨涟？”东李皱眉问容女史道：“他为何会来你西五所。”
容女史一想，前些日杨涟初登西五所的门便是跟着一个宫女，那名宫女此刻正压在西五所内行苦役，还是东李宫中的宫女。
当即容女史跪地：“小人有罪，请您怪责。”
“先把话说明了！”东李十分担心西五所外的杨涟，此人亲近西宫，若是让他发现自己在西五所告知了西李，又是一桩麻烦，而眼下最怕的便是麻烦。
容女史连忙将疌印月脱逃，关押李淑嫚三人，后又被刘女史救去的事情，来龙去脉均向东李讲了一遍。
只听东李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关押我宫中的人。”
东李心里清明的很，容女史之所以要抓李淑嫚顶包，自是为了讨好西李。此人两头讨好，终究不是自己的亲信。
东李也不多言，道：“将杨涟引入李淑嫚的房间，我乘此机会离开，切莫让他发现我在西五所内。”
“那，那，李老娘娘疌印月，怎么办？”
却见东李眉间闪一丝狠意，道：“今次就暂饶过她吧。”
随即东李附耳在容女史耳边：“将这两名破衣儿除去，莫要给我留后患，下次再犯，你自己割了舌吧。”
“是！”容女史冷颤，此时才明白自己竟然当着两名破衣儿的面喊出了东李的身份。好在西五所里最不缺的便是破衣儿，除去两个，还能提拔一双。
想罢，容女史连忙对两名破衣儿道，引我去见杨涟。
破衣儿忙一前一后引着容女史前去门口。东李则在房内开了一个小缝，看着院中动静。
疌印月已然昏死过去，人还留在箱内，这一下虽然够疼，但应该还伤不了她的骨头，留的此人在，日后再来审她就是了。
不过，若是公公那边做的顺利，也就用不着再寻先皇留下的诏命。
一旦事成，就算皇上再如何尊奉长幼有序，皇太子的位置，也必定属于检儿的。
那时再让疌印月好好享受完这刑法，算是对她今生的一个了断。
白月之下，西五所院内杨涟一身红腥官服入内，随容女史与两名破衣儿身后入了偏房。东李连忙从房间内走出，小步轻声离开西五所，往寿和宫而返。
主要路上注意不让巡夜的武太监看到，回到宫中避开秀英的眼睛，东李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东宫与西五所之间来回了一遭。
总得防着秀英的眼睛，确实让东李不敢有出格动作。要不是公公建议，她怎么会放任此人入了寿和宫内，好在她与李进忠不和，对她打压也疑不到公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