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矛头直指崔文升。
以东厂的身份,虽然有后宫监察之权,但必须要先有证据,才可行事。
此时崔文升额冒冷汗,王安是不知内因才如此一问,但却正正问在崔文升的命门上。
崔文升并不认识李进忠,更不会派人去查李进忠,那东厂武太监查的乃是乐安公主。
如果这话在司礼监说开了,不仅要了他崔文升的命,也让他背后的人逃不掉干系。
“崔公公怎么不言语了?”王安明知故问。
原以为王安在皇上跟前脱不开身,崔文升这才命人将李进忠抓起来,趁着司礼监老祖宗不在,快刀斩乱麻让李进忠承认污秽了乐安公主。
没想到西李护女心切,竟然来到司礼监要将李进忠打死,而东李也来到司礼监却是要保李进忠。
崔文升原想着与东李一起施压西李,保着李进忠否了谋害公主,认下污秽公主的罪名。王安却不知怎得突然杀到。
王安针对崔文升而来,句句都是对着崔文升。为了自保,就必须得让李进忠先死,崔文升便又心中定了神,和西李一起让李进忠先闭嘴。
“老祖宗掌着大内,宫内宫外哪有您不圣明的,您这样问可是针对我了。”崔文升暗自拂去额上冷汗,转眼间针对李进忠的杀罚论罪,反倒成了针对他的雷霆之势。
“杂家手中大内行厂只听皇命,可不敢随意调用。”王安略笑,他与崔文升斗了15年,才斗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可偏偏崔文升又握着东厂大权,在他身下虎视眈眈。
前有崔文升大胆杀害要犯曹、杜二人,后有东厂无令任意检查后宫,只要做实了罪证,就是有七八根脊梁骨,也不够杖毙用的。
却在此时,由听司礼监外一声轻喝:“让开!”
随即便是一身白襖裙,点缀粉瓣花,一身素中有华贵,额眉带英柔的乐安公主踏入司礼监内。
她面色略带红润,显是风寒尚未康复,额有烧后虚汗,眉角干涩。虽然看似精神却隐病态。
乐安公主身后,柳橙儿随步进来,左右行礼这才碎步来到东李身后。
东李侧目看了一眼柳橙儿,她万没想到给自己浴足的柳橙儿会来到这,更没想到她是与乐安公主一并来的。
乐安公主见李进忠口上沾血,嘴不能言,只能“哇哇”几声。连连从怀中掏出一卷白色手帕,为李进忠擦去血角。
顿时,司礼监众人交头接耳,对语之声嘈杂无比。
“媞儿!”西李本在震惊之中,见乐安公主做出如此举动,顿时慌张大叫道:“你是什么身份?还不快到娘这里来!”
乐安公主轻收手帕,三叠四叠又放回自己胸口衣襟内,不嫌血秽。
平日里乐安公主玩闹疯癫,是宫内出了名的活祖宗,此刻却娇柔的不像她平素的样子,只是一病美仙女,三两步来到司礼监正中。
“王公公。”乐安公主弱声道:“您这又是见老了。”
“承蒙公主挂念,杂家已然快到斑白霜鬓的年岁。哪像公主还是妙龄。”王安起身客气一语,又坐回桌案前:“不知公主驾临司礼监,所为何事?”
“我娘亲和我姨娘两人争执我已经知道了,一个要杀我恩人,一个要救我恩人,我怎能不来?”
“媞儿!胡说什么?”西李瞪目:“你闭嘴,一切都由娘来说。”
乐安公主转身便对西李道:“娘,您要杀的李进忠,可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我怎能让你害他?”
“哦?”王安对看一眼崔文升,心里却是略略微怒,这一步踩死崔文升的谋算,恐怕是落空了:“不知公主指的恩人是监内何人?”
“就是他。”乐安公主一指李进忠:“昨日宫后苑小溪边,我不甚落足,便是他将我救起!”
“媞儿!那水甚浅,根本无需他救对吧?”西李皱眉便道:“是他推你入水才是!”
西李紧张不已,她最担心的便是眼下乐安公主认下李进忠救人的事情。
为何李进忠是救人,还非死不可?全是为了脸面二字。
那宫后苑硕大,以秋千亭最为偏僻,一公主与一太监两人私下处于一亭,让他人如何做想?再说公主落入没不到半胸的溪水,却由李进忠一太监相救。两人必定有了肌肤碰触,这不但是天大的不敬,更是流言蜚语的祸根。
后宫中又不是没有先例,正德帝的后妃与太监相好,被乱石砸死在枯井之中,那井就在宫后苑秋千亭的后面。
就算败了她西李自己的名声,也绝不能败了乐安公主的名声,此便是母爱。
“娘,救人便是救人。”乐安公主反劝西李道:“女儿知道娘是为了保我名声,可为了顾全女儿名声,害别人的性命。女儿不愿意。”
“杂家明白了。”王安点头便问崔文升道:“看来崔公公和杂家都误会了此事,两位娘娘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乐安公主说明缘由,如此看来李进忠的确是救人而非害人。”
西李咬牙,虽欲再辩,却也知道无济于事。只是眼中看着一旁的柳橙儿,这名宫女为何会和乐安公主一同而来。
今儿的事本是瞒着乐安公主的,难道是这名宫女将乐安公主找来?那又是谁让这名宫女去找的呢?
崔文升却笑意满目,虽然事情曲折辗转,最终却还是应了他的盘算。乐安公主这突然造访,可来的真真是时候,不仅让王安无法继续追问,更让李进忠轻薄乐安公主一事有了确凿的根据。
事已圆满,崔文升忙道:“事已清楚,李进忠人如其名,真是尽忠。不光不罚,老祖宗还应该赏才对。”
此言罢,王安反倒诧异。本以为崔文升要杀李进忠是为了除掉他手下未丰羽翼,却没想到崔文升忽然态度大变,竟然还要给李进忠请赏。
请赏好,正给王安一个由头。王安当即点头道:“崔公公说的有理,正好直殿监掌印、掌司空缺,便让李进忠兼了掌司的职吧,不知两位娘娘意下如何?”
“哼!”西李一怒,冷哼不语,拉着乐安公主便直接带离了司礼监。跪着的崔秉友见状,连忙跟在其后,心中还在“砰砰砰”的乱跳。
本是给李进忠下的套,怎最后自己遭了殃不说,李进忠反倒升了?真是咄咄怪事层出不穷。
东李听言却道:“只是李进忠接了直殿间的差,寿和宫却也离不了他。
“娘娘莫要多想,直殿间的差也就让他暂掌兼着,寿和宫依旧是他的主事。”王安忙道。
两番劝说,东李知道不能再推,也就认了。
此刻李进忠早已经昏厥,虽跪着不动,却也神智无有。王安见状又道:“他这伤势恐不易痊愈,暂先由杂家派人照看,老娘娘便先回宫吧。”
说完左右两名黑衣太监将李进忠抬起便走出了司礼监。
这两名黑衣太监,便是大内行厂的人。
当年司礼监前主事刘瑾开创大内行厂,后刘瑾被凌迟,为堵东林院众人之口,大内行厂明着被裁撤,却实则保留了下来。
司礼监秉笔掌东厂印,而司礼监掌印则全权调动大内行厂,两者互相制衡,势成水火,可又都不起冲突,看似相安无事。
后宫之争,从无明争,只有暗斗。后妃如此,太监也是如此。
柳橙儿与李淑嫚随着东李回到寿和宫,柳橙儿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虽然李进忠受伤,却保了性命不说,还兼了差事,算是因祸得福。李进忠伤势在颚和皮外,正了颚骨不出三两日就能康复。
柳橙儿一到宫里,立刻准备了花香浴足水,端来与东李浴足。
东李疲乏,足进水中,当即觉得魂飘如仙,却也暗自发笑。
皇上否了当初的约定,不急立西李为后的事,已经传到了东李耳朵里。而今儿的事,也一如当初料想的,保下了李进忠其次,让乐安公主透出事情为先。
花香入鼻,东李由想,皇上已能上朝,不出两日便会来后宫吧?
到时将柳橙儿和李淑嫚遣出宫去,自己为皇上如此浴足一番,皇上是否会享受?
想着想着便入了梦乡。
柳橙儿见东李入睡,这便将盆撤走,为东李擦干脚心脚背,放入软被之中,端盆出了寝室。
刚一出门,却见李淑嫚正与宫外一人说话。
柳橙儿放下手中盆,跑上前去:“小敏?你好些了吗?”
宫外之人便是小敏,小敏见柳橙儿来,连忙牵住她的手:“姐姐,我已经没事了。”
小敏背后鞭伤虽然已经愈合,却恐怕得留下一道鞭痕,好在她是西后六宫的人,也无女史查她容仪。
一旁李淑嫚问道:“小敏,你今儿来专程找我与她做什么?”
听李淑嫚说小敏此次还是专程来找她的,当即细细在旁听着。
小敏道:“姐姐可还记得,西五所的那位疌氏?”
柳橙儿自然记得,离开西五所时,疌氏曾高喊出魏朝的名字。柳橙儿之前未见魏朝,不知何人,如今却知道魏朝乃是内官监副主事太监。
既然疌氏与魏朝相熟,为何依旧会被关在西五所内?要知道内官监压着内宫局,魏朝便也是西五所容女史的顶头上司。
却听小敏又道:“柳姐姐与魏朝相熟,我想让姐姐帮忙,让疌氏与魏朝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