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记得,我们遗忘的时光。
The sandglass remembers the time we lost.
我在没人注意的泥土里坚强地活着。
伟大的孤独,无上的荣光。
不爱我,就滚!
如果有天我死了
你就不留余地地忘掉我
世界上的事
就这么简单
——选自米砾的博客《我是最牛X的一条虫》
1
凌晨三点,两瓶百威,一包三五,涅槃乐队的几张碟,N条狗屁不通的短信,凑成我暑假萎靡生活的开篇。
生活太他妈无聊,什么都是虚无的。这就是我目前为止对人生最深的体会。
我放纵我自己,是因为我差点死了。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都见过死神的样子了,他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张牙舞爪。相反,他很温和,发型是失败的中分,留两撇傻不啦叽的小胡子,脸长得像只过期的柿子。他温和地对我挥挥手说:“回去吧,回去吧,还远远不到时候呢。”于是乎,我就从地狱之门滚回到了活色生香的人间。我跟蒙小妍讲这个段子的时候她笑得气都喘不上来。她的眼睛看着天说:“木脑壳,我发现你真能编故事,草帽都能给你编成斗篷!”
蒙小妍是我见过的最二五兮兮的女生,草帽斗篷这种拙劣的比喻,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就她那点智商,居然还敢叫我“木脑壳”。叫就叫呗,因为我犯贱的时候还挺喜欢听她这么叫的。说起来我跟蒙小妍的相遇还真有点戏剧化,其实她家跟我家同住一个小区,我们两家之间就隔了几幢房子,站在我家四楼的阳台上还可以看到她家的屋顶。
不过我跟她却是暑假的时候在健身房认识的。我是被人捅过一刀后,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被米诺凡逼去锻炼。她呢,则是因为太胖,被她妈逼去减肥的。虽说来来回回见过好多次,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对话。可话又说回来了,像我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掉链子主动去跟陌生女人搭讪呢。所以,说出来也许你又不信,我认识她纯属“见义勇为”。情况是这样的,那天天气超热,她不幸中暑了,跌倒在健身房前面的石台阶上半死不活,是我把她扶了进去,给她买了一瓶冰可乐喝,她觉得我这人不错,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我来说多少有些别扭,更何况是跟一个女的。但蒙小妍这种女生,只能做朋友,不能做“女朋友”。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这简直是一定的。
那天黄昏的时候我和蒙小妍在我家院子前分手。她大声地对我说:“木脑壳,再见哦再见哦。”
我望望我的身后,以为她在叫别人。
她“咯咯”笑起来。“就叫你!就叫你!我心里一直这么叫你来着,因为你的脑袋,长得实在太像一块木头了,方方的。”她一面说一面伸出两只手在空气中比划,把自己搞得前仰后合的。
“切!”我朝她挥挥手往家里走,快进家门的时候她忽然又追上来,把握成一团的拳头伸到我面前说:“木脑壳,还你东西。”
我不明白地摊开我的掌心,四个晶亮的硬币依次落了下来。
“可乐!”蒙小妍一面跑远一面对我说,“我不习惯欠男生的!”
靠!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生都是这么能装的!
我摇摇头把硬币塞进口袋,推开门,踢掉我的鞋子进了屋。米砂正在弹琴,叮叮咚咚,咚咚叮叮,吵得我耳根子发麻。自从她转学以后,米诺凡就对她百依百顺,居然给她买了架崭新的三角钢琴放在家里任她小资,可我呢,想要一双GUCCI的球鞋还求了他整整两个月,想来想去,真是不公平。
我带着一种挑衅的心态走到米砂旁边大声说:“晚上吃什么呢?”
她停止弹奏,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放假这几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皮肤养得出奇的白。她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眼睛一瞪对我说:“一边去!”而是好脾气地问我说:“米砾,你想吃什么?”她温柔的表情搞得我心里麻麻的,真担心她有什么鬼计谋。
“饿了,吃什么都行。”我咂咂嘴说,“李姨呢?”
“她今天休息。”米砂从琴边站起来说,“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厨房给你弄,马上就好哦。”
我站在饮水机旁喝了两大杯水,跑到厨房里去看米砂。天啊,她居然做了水果比萨,五颜六色的,馋得我口水直流。
“怎么样?”她端着它走到我面前来,“愿不愿意尝一尝?”
“愿意效劳!”我很绅士地答。
我坐在餐桌旁,用五分钟的时间解决掉了米砂牌的比萨。平心而论,除了太甜,味道不错。
她坐在我的对面,有些紧张地问:“怎样?”
“还行。”我抹抹嘴。
她前所未有地谦虚道:“有什么需要改进的你尽管提。”
“没有!” 吃饱了的感觉真是比什么都好,我哪能还有什么意见,那是人干的事吗?
“真没有?”看她的样子,好像挺失望的。
“真没有。”为了避免她再问下去,我狡猾地说,“是叫的外卖吧,不是你自己做的吧?”
她终于笑了,然后看着天花板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明天中餐,我要学西红柿炒蛋外加糖醋排骨。菜谱要再认真看一下,对了,还要买点菜籽油和鸡精……”
这回轮到我紧张了。“你别告诉我米诺凡把李姨辞了!我的牛仔裤还要人洗!”
“你应该自己洗。”米砂的视线从天花板上回到我身上,“米砾,你总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算算算算。吃她一个破比萨,还要受她一顿训。我从餐桌旁跳起来,准备去上会儿网,因为蒙小妍给我留了她的QQ号码,说回家会发好玩的东西给我看。却没想到刚进书房的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米砾。”他说,“你干吗?”
是米老爷!他不是人在深圳吗?怎么突然从家里冒出来?该死的米砂,他回家了也不跟我提一下,真不够朋友!
“不不,不干吗。”我一遇到他就口吃。我想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一个亿,这辈子才倒霉做了他的儿子!
“我正找你,你跟我进来!”米诺凡说。
我埋着头乖乖地跟他进了书房,他一坐到那个扁扁的沙发上,整个人就陷进去了一半。这个沙发是一个外国牌子的,倍儿贵,但是据说能治疗失眠。前一阵子,不知什么原因,他每天起得奇早,半夜也不睡,跟个幽魂似的,一个人在院子里剪花草,把几盆超贵的君子兰全剪碎了。那段时间我刚从医院回来,身体也没全好,白天睡多了,半夜常常睡不着。那晚我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噼里啪啦剪东西的声音,就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差点没被吓死。你想想,路灯下,一个身穿白睡衣的男人,旁若无人(虽然当时的确没有人)地举着一把大剪子,对着名贵花草乱剪一通,能不让人寒毛直竖吗?唯一庆幸的是干这离谱的事情的人是米诺凡,如若换成女人米砂,我想我是绝对会失声尖叫直到110驾到为止。
但是自从有了这个沙发之后,他还真的没再夜游过。就在我充满好奇地观察那个沙发到底有啥特别之处的时候,米诺凡突然发声问道:“出什么神呢?”他蹙着眉头,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没,没有。”我说。
“楼下那女孩是谁?”
“什么女孩?”我纳闷。
“家门口那个。”
“没,没什么,人啊。”我拉开窗帘,装模作样地往下看。这才明白过来,完了!米诺凡刚才一定是看到蒙小妍了,要是他认定了什么,我知道我就算是跳进全世界最大的桑拿池也没法洗清了。
“别说我没告诉过你,如果你跟别人学谈恋爱什么的,我会打断你的腿。”我一回头,就看见米老爷把自己的腿跷得高高的,还在半空里晃了一晃,把我晃得心里像被鸡爪子挠过似的,又麻又疼,腿不自觉地就软了,站都站不稳。
“放心吧,你看到的那个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尽量用放松的口气,平起平坐的口吻,希望能达到米诺凡不对我乱猜乱想的目的。不过我真对米诺凡的审美感到痛恨,居然认为我这样的帅哥跟蒙小妍那个小胖妹正合适。超级无敌没眼光透顶——别说我语法错误,我拒绝整那套。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没事爱捅你个一两刀的?”米诺凡今天竟然有心情调侃我,真是不得了。
在我短暂而沉重的一生中,尤其是我换牙那段时间,有一天,我突然通过某个媒介,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原来有一个叫做“虐待狂”的词。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词,就觉得它简直是为猛男米诺凡创造的。可实际上,自从我进入青春期,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动过我一根寒毛了。我很难判定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正如他也无法判定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一样。
他常说:“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生出来的。”
好几次,我都想打断他说:“我是我妈生出来的。”可我不能说,我相信,那个“妈”字刚刚吐出来,我就会被一把掀翻,就像只只烤了一面的山芋。
我乖乖站回他对面。他点了根烟,从身边的工作包里取出一张纸,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声情并茂地说:“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生出来的?你看看你考出来的成绩。我只有用两个字来形容:无语。”
我低下头,表示哀悼。同时竭力看清我到底考了几分。那张成绩单拿回来以后我看也没看,就直接塞进床底下的鞋盒里了。他在哪弄到的?
“要不是你们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个情况。”
原来哦原来!该死的小辫子,多嘴多舌,简直欠揍。
“你现在垂头丧气也没用。你应该面对现实。念在你上学期住院的情况下,我不过多追究了。”米诺凡把香烟掐掉,拿出另一张纸,严肃地念道,“从明天起,这个假期的安排是这样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补英语。下午三点到六点补数学。8月份,同样时间段,不过上午是化学,下午是物理。晚上的时间给我好好做暑假作业!不许到处乱跑!”
“谢主隆恩。”我低声咕哝。
他大声吼道:“说什么?你给我说大声点!”
“我不需要锻炼身体了吗?”我虚弱地垂死挣扎道。
“当然。周日你休息。不过周日下午四点到六点你要去健身馆。”
我心如死灰,想着不如死了算了。米诺凡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接起来,我趁机把成绩单捏在手里,恨不得把不及格几个字都捏碎掉。
米老爷不知道接的是谁的电话,神情紧张地走到窗外,可以说,我几乎没见过一向沉稳的米诺凡会是这种表情,所以,我敢百分之一百万地断定,那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电话!
我竖着耳朵听,他却几步挪到了房门口。“我知道了,但希望你们保持诚信,不然对双方都没好处。”
他说完,挂了电话,看了下表,提起包,把我一个人晾着,什么也没交代就走了。我都习惯了,他做事说话都是这样,来去一阵风,你还没摸清情况,都已经被他吹晕了。
不过谢天谢地,我总算可以消停一会儿了。我在书房里转悠了一会儿,发现他的那台机密电脑居然开着!那台电脑配置一流,而且,它的密码不是一般的密码,米诺凡给它加了三道锁,手段极狠,据说解密方法目前还在研究之中,而且需要六年才能研究得出。我们家书房很大,里面有两台电脑,一台供我和米砂用,而另一台是他专属的,就算是上了密码,他也三令五申不许我们碰。我知道米砂和我一样充满了好奇,但是迫于米诺凡的淫威,我们都从来没有碰过它。
然而然而又然而的是,今天他走得匆忙,居然忘了关机了!
我奔到机密电脑的面前,心潮澎湃到极点。不知道米诺凡到底在这里面藏着啥机密呢?也许,是他的假账记录?我一直怀疑他怎么会越来越有钱,会不会都是靠偷税漏税呢?又也许,是他给市里省里的大官们送礼的记录?谁谁谁两根金条,谁谁谁一枚钻戒,谁谁谁十万支票?我被我自己超凡的想象力吓得心惊肉跳,手心出汗,大脑缺氧,觉得刺激极了。
我一边幻想着一边在这个文件夹逛一下那个文件夹瞄一眼。等等,要是想知道他刚才在干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查看“我最近的文档”!
哈哈,无敌米砾。我感叹着自己的智商,兴奋地打开“我最近的文档”,一串图像文件顿时映入我的眼帘。我毫不犹豫地点开其中一张,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就在我的耳边,清楚而轻微地响起。
“你在干吗?”
我立马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这种鬼声音,除了米砂没有人能发得出!
我愤怒地看着握着米诺凡那只古董茶壶的她,恨恨地说:“你这女妖精,走路出点声会死人吗?”
她竟然没有生气。或者说,她也许根本就没听到我说什么。她杵在那,像一根木桩似的,直看着电脑出神。我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也看向屏幕。
我的个乖乖啊!还没爬起来,我就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
因为,因为,那张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她!
2
关于米诺凡十九寸电脑显示屏上的这个女人,怎么说呢?我也许实在是不应该用“她”这么一个干巴巴的代词来称呼她老人家,因为,我应该叫她妈妈。
对,妈妈。虽然这个词从我心底冒上来的时候,有一丝丝许多的不安和心酸。别笑我,其实我知道这句话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丝丝的不安和许多的心酸”,但是,对于一个精神在瞬间受到严重刺激的人而言,我能发挥成这样已经是不错的了。你瞧我们家米砂比起我就差远了,她舌头打着结问我说:“你是怎么打开这台电视的?”
“这是电脑。”我望着她。
她回了回神。“对,电脑,是谁开的?”
我连滚带爬地起来,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说:“不是我开的,是本来就开着。”米砂推开我的手,自己握着鼠标,点下一张。
我的天。还是她。
米砂从头点到尾,估计点了百十张,居然全是她!有的是她和米诺凡在一起,有的是她一个人,有的是她和米诺凡带两个屁大点的小孩。当然是我和米砂,因为我认得出我自己,又白又胖的身段,脖子上扎着一个红领结,猩红的嘴唇儿,帅得令人发指。
看到这张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嘿嘿地笑起来。米砂趁机说:“去帮我搬张椅子。”
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支配男人?算算算算,看在她似乎没打算告诉米诺凡我的违规行为并沦为我的同犯的分上,我就帮她搬吧。只是没想到我搬来凳子时,米砂已经坐在我原来坐的那张真皮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神呆滞。
“怎么了?”我问她。
“你说,她到底去了哪里?”
“死了。”我干脆地答。
她用力拍我的肩膀。“去死好啦,有你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吗?”
妈妈?
哦,是的。
她又提醒了我这该死的事实。这个女人的确是我妈妈。虽然她从我七岁起就开始从我的人生中下线,让我的小日子常常处于尴尬的“当机”局面,但我从没恨过她,这是真的。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真是爱发问的米砂。
“废话!”我说。
“那你讲。”
我闭紧了嘴,不自觉地观望四周,觉得脊背凉凉的。我当然记得,她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叫林苏仪。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对这三个字有种特殊的恐惧,更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在我面前(虽然是在电脑屏幕上)忽然出现,由衷地感到不适应。
林苏仪这三个字是米诺凡的黑名单。我生怕我一回头,就看到米诺凡站在门口,叉着腰说:“你这个逆子!在干什么呢!”那我和米砂可能会因此被关在黑屋子里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
想到这点,我当机立断地点了电脑的“开始”键,准备关机。可是米砂却大力地把我推开。“你去把我书桌上的移动硬盘拿来,然后去站岗,快!”
“你要干什么?”我问她。
“导出这台机上所有的数据。”米砂的表情和语气都像极了美国电影里那种夸张的美女特工。她无比冷静地对我说:“真是天助我也,五年前我就想干这事了!”
我靠!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听了她的话。我屁颠屁颠地跑到她的房间,再屁颠屁颠地跑回书房,脑子像被谁抽成了真空,一点儿思想都没有。当我把移动硬盘交到她手上,就被她赶走了。
“你走。”她吩咐我说,“把门反锁起来,这样他回来必须要按门铃。”
“要不算了吧。”我劝米砂,“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要好。”
“你滚!”她涨红着脸骂我。
好好好,我滚。我下了楼,歪着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又是时装表演,又是女人。其实我对时装表演最不感冒。我鄙视那些平胸的傻高个们,一个一个穿着透视装,还把自己弄得特高贵似的,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有意思吗?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
因为没意思,所以看着看着,我就犯困。我又拿起桌上的一本《搜酷》,东翻西翻,又翻到我那双GUCCI鞋,真是太漂亮了、太个性了、太奢华了。我又侧耳听楼上的动静,居然可以听到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的声音,正在犯罪的米砂女士听上去似乎非常紧张。其实我也挺紧张,要是米诺凡发现自己电脑没关,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我该怎么做呢?对了,我还没反锁门呢!我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思忖着到底该怎样挡住他。也许我该说:“爸,再给我买双GUCCI,不然我就不让你进去!”哦不,我一定会被一巴掌拍死。或者我该说:“哦!爸!现在就带我去老师家!我有许多问题要向他求教!”哦不,太假了,他一定看得出来。要不,就来最狠的一招,忽然倒地装死口吐白沫……可是,可是,我对我的演技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正在矛盾之中,门铃就在这时突发其响!
可怜我的小心脏,就要英勇爆炸!我迅速跑到电动门门铃的旁边,从摄像机里往外一瞧,居然是小胖妹蒙小妍。
她睁着一双小眼睛瞪着摄像机里的我,完全不知情,不要脸。
我跟她很熟吗?
她凭什么要让我这样虚惊一场?
我正这样想着,她又开始按门铃,一声比一声要急。我走过去开门。门刚拉开我就拿足了架子板着脸说:“干吗?”
没想到她正背对我,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门开了,压根没听到我说什么。她转过身来,看见我,一脸惊喜的样子,一拍我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说:“嗨!”接着那个小矮墩就从我的胳膊下一咕噜钻进了我的家门!
我从玄关追着她到客厅里。她手上提着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东一晃西一晃地,大大方方踢掉她的凉鞋光脚走进屋里。我被动地在后面一直“喂”个不停,她完全置之不理。终于,待她走进客厅,她才停下来,张大嘴问我:“哦?你女朋友在?”
我一看,米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楼下了。这会儿正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仿佛她了解了什么惊天大奇闻似的。
我只好报复般地对蒙小妍说:“不行吗?”
“行。”蒙小妍这个小二五瞎惊奇,“可是你今天下午的时候怎么告诉我你没有女朋友,而且对女的都不感兴趣呢。”
我摆摆手说:“去去去,莫瞎说。”
“你好。我是米砾的妹妹。欢迎你来我家,我还有事,你请便。”米砂倒一点也不生我的气,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做足了女主人的样子,又飞速跑上了楼。
我就说嘛,一定是听到门铃响才跑下来的。
可她动作怎么能那么快?
蒙小妍很自来熟地往沙发上一坐,居然对我用撒娇的口吻说:“木脑壳真对不起,我又要来麻烦你啦。”
我受不了女生那嗲样,只好挪过去,端起一杯冰水,万分僵硬地问:“干吗?”
她十分忧伤地说:“我出去买方便面,可是竟然忘记带钥匙了。现在进不了家门了。你,能不能帮我爬窗户?我家跟你家户型一样,一楼有防盗窗不能爬,不过你看看,二楼那个窗户,不算太高的,是不是?”
我立刻把一大口冰水全吐在那块米诺凡最宝贝的土耳其地毯上。
我靠!又要我爬窗户!
我把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摔,说:“干吗不找别人?”
“我就想起你来着。”蒙小妍把那一大包方便面紧紧攥在手里,站起身来,有些委屈地说,“哦,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就算了。我还是到我家门口等着去吧,我妈妈说今晚在外面打麻将,要十二点才能回家呢。”
我依然硬着头皮说:“物管那里有钥匙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妈为了治我爸,把家里的锁全换了。”
奶奶的,又是一个可怜的男人。我暗自同情她爸。没办法,谁让我天生就长了一张比雷锋还雷锋的脸呢。我替蒙小妍把手里的方便面接过来,很低调地说:“走吧走吧,帮你去看看,顺便认个门!”
“哈哈哈,木脑壳!哈哈哈!”她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我就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古道热肠,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白帮的!待会儿我请你吃我亲手做的爱心沙拉。
你一定会喜欢的哦。”
我被她吹捧得有些开心,禁不住得意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一扭头看到再度下楼的米砂。她左手捏着她的移动硬盘,捏得紧紧的,像捏着一张五千万人民币的存单,从我的身边走过,冷冷地轻声说了句:“又犯贱了?”然后拐进了贮藏室。
蒙小妍拉拉我的衣袖,轻声问我:“她真是你妹妹?”
“女朋友。”我逗她。
“挺漂亮的。”蒙小妍咂吧咂吧嘴,赞美地说,“长得像大S。”
“是吗?”我一面不以为然地回答,一面加快脚步跟上我的大S兼特工妹妹走到贮藏室里,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谁知道她已经把门关得铁紧,不允许我进去。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重重地敲门,再装出米诺凡的声音吓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倒是先传了出来。“米砾,你别动歪心思,先去替美女爬窗户吧,晚上我也做爱心沙拉,要是愿意请她一起来吃哦。”
我泄气地把已经放在门边的手垂了下来,终于相信:女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常的动物,最可怕的恶魔,最惹人烦的广告!
3
人有时也难免会犯低级错误。诸如吃饭嚼到舌头,走路踩到自己脚,爬窗户爬出霉运等等。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低级错误,我们通常就会怀疑此人的智商。
可是今天我改变了这一看法。智商再高的人,也有可能第二次栽在自己的错误上。
当我站在小区保安处那块锃光瓦亮的玻璃地板上,低着头看着我那双因为每天都绑在脚上而由白变灰的GUCCI球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沦落到平阳的虎。是不是有句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
容我慢慢回顾那噩梦般的曾经。
半小时前,我和蒙小妍来到了她家的楼下。我先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果然如她所说,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并且借助一楼的防盗窗,完全可以翻越到楼上。
蒙小妍可怜巴巴地把双手一合,拜神似的向我求助道:“快,帮帮忙啦,我最爱的电视剧就要开始啦。”
每当女生可怜兮兮之时,就是我心软脑晕之际。不过爬窗户对我而言,的确轻而易举。我像个攀岩运动员一样运了一下功,毫不犹豫就抓着了最低处两个不锈钢管子,“蹭蹭蹭”就上了二楼,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十秒钟,我已成功进入了蒙小妍同学的家中。
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我的双脚刚刚落地的时候,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无与伦比的惨叫。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比蒙小妍还要胖三倍的女人正披头散发地站在打开的卧室门边换睡衣!(用‘看到’这个词实属无奈,但上帝作证,事实上是我真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大脑飞快运转,立刻意识到我该闭上眼睛。可是已经晚了,她捂着胸口,用一种面对持枪歹徒才会有的愤怒而又颤抖的声音问我说:“你进来干什么?”
“我……”我被胖版贞子问得鸡皮疙瘩全身泛滥,只好回身指指窗外说,“蒙小妍……”
“你给我说,你到底是谁?!”她迅速理好衣服,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电话,像董存瑞叔叔抡起炸药包那样夸张地对着我,让我在这种无比混乱的情况下也实在忍不住笑了。
“你别误会。”我朝她挥着双手,一边挥一边靠近她,想把她手上的电话夺下来,嘴里还在说,“我是蒙小妍的朋友,她忘了带钥匙……”
“少胡说八道!简直不可思议,我这就通知小区保安!”她再次极不礼貌地打断我的解释,把电话像包袱一样重重地摔回去,开始拨打号码。
“喂喂!”我扑过去,想制止她这种不理智的行为,谁知道她的反应因此而更加的激烈,她再次把电话拿起来,用听筒对准我咆哮道:“小流氓!你再靠近我试试?别以为女人都是软弱的!你再过来我就不是找保安了,我直接打110。你信不信?”
天地良心,就她那块头,谁敢把她当弱者谁就是弱智。
不过,靠,我坚信她能做出那种疯狂的事。
算算算算,败给她了!
我无可奈何地退到窗口,对着仍在下面东张西望的蒙小妍大声喊道:“喂,你家有人,把我当贼啦,你快来解释一下啊。”
“啊?”她的嘴张成半圆型,小胖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等蒙小妍终于进了屋,我才弄明白,那个擅长拿“炸药包”的女士不是别人,正是蒙小妍的母亲大人。她那天本来是要打麻将的,后来三缺一,所以提前回了家。很快我就发现,该女士最大的特点是“认死理”。无论蒙小妍和我怎么解释,她都认定我是闯进她家来的小偷,非要把我送到物管的保安处才肯罢休。
“妈!”蒙小妍都要哭了,“你别这样行不行?”
“我哪样了?轮不上你教训!我让你交友不慎,交上个小偷看你怎么办!”她把蒙小妍往家里直推,“你给我待在家里,等你爸回来,你再跟他解释去!”
“妈!”蒙小妍不依,身子扭得像条被电打了的蛇。
她妈眼睛一瞪。“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他扭送到公安局!”
蒙小妍吓得立马定住了。
于是乎,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助人为乐的大英雄就这样被一个胖女人当做“入室抢劫犯”扭送进了小区保安室。
那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小保安问我说:“你倒给我说说,干啥就爬人家里去了呢?”
我斜眼看着他。“我不跟你说,让她女儿蒙小妍来说。”
“我家女儿不知情。”胖版贞子睁着眼睛撒谎,“再说她现在去晚自习了,不在家。你们每个月收我那么多物管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有人爬进了我家都不知道。试问,我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你们到底负不负责?又负不负得起这个责?”
“你丢什么了,你别瞎说八道!”我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她喊。
“让你家长来,我不跟你说!”她用手指敲敲玻璃台面,好像要把玻璃敲碎。可我恨不得把她脑壳敲碎,破我这辈子不打女人的戒!
不过,她这么说,我就知道她是想闹事了。真是笑话,让米诺凡来,不如现在就一枪把我毙了算了!
“我知道他。”终于有个保安勇敢地站出来为我解围,“他是C区15幢的,米先生的儿子,应该不会是坏人,我看一定有误会。”
“那就让米先生来。我要当面教他怎么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不要动不动就乱爬别人家的窗户,这种行为,我没送他去公安局算是他好运气!”
“送啊,你送!”我把两只手并起来,装作被铐起来的样子,举到她的大饼脸前。“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家女儿是一朵花。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她到我家来哭着闹着求我替她开门,我才懒得理她!”
“你!”她被我当场揭穿,脸红成猪肝色。
“行!”我反正也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到桌上,冲着一屋子的保安大喊大叫说,“去,把蒙小妍叫来,我们到公安局去说个清楚。今天不说清楚,我也不回去了!”
保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说没说话,表情里的潜台词我是完全明白——现在这些孩子啊,真是开放……
我只恨我只长了两只手,不能把这些人的歪思想“噼噼啪啪”一万个巴掌给打正了。
有句话说得真对,狠的还怕不要命的,蒙母好像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她丢下一句话。“这种事情如果再发生,休怪我不客气。”说完,就一扭一扭地走了出去。
她走,我也溜。
保安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业主不追究了,也懒得再过问我。我拍拍胸口,跳下桌子,一溜烟跑回了家。门没反锁,我一拧就开了,可是客厅里没开灯,到处黑乎乎的。难道米砂也出去惹事了?我今天已经受了不少惊吓,不想再雪上加霜,于是一面换鞋一面扯着嗓子喊:“米砂,米砂,你在哪里?”
没人应我。
我拧亮了灯,在家里转了一个大圈都没看到米砂,却在我经过楼梯时,突然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抽泣。我上了楼,才发现,原来米砂在这里。她穿了一件红色的睡衣,光着脚,蹲在楼梯上,一动也不动。
我走近她,也蹲下,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米老爷回来了?”
她抬起头。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变成了单眼皮,而且严重地浮肿,像涂了五层白色眼影,一看就知道哭过。我一直佩服女生眼泪的厉害,好像我们班那个莫醒醒,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眼睛差不多常年肿胀。这要多少眼泪才能把眼睛哭出这种效果?
我心力交瘁,觉得自己可怜,米砂更可怜。又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米砾你知道吗?”米砂说,“她没有死。”
“谁?”
米砂不回答我,又哭起来。她用自己的两只手捂着眼睛,这个动作我熟。当年,米诺凡没收她钢琴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哭的,两小辫翘得老高,两肩膀却耷拉着,天天哭,哭得就像喷泉里的美女雕塑一样,浑身都是水。她稍微直了直身子,我才看到她胸前一大片又都是湿的,果真是跟当年一样伤心。
“么么。”米砂的嗓子哑哑的,像老了二十岁,“我敢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么么没有死,她就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而且,米诺凡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啊?”我本来蹲着,这回坐在地板上了,怀疑地说,“你是不是在梦游?”
“不是。”米砂很肯定地回答我,“只是,米砾,你能不能想通,为什么她会走这么多年,对我们不闻不问呢?这个世上,为什么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呢?”
“你在米诺凡的电脑里到底看到什么?”
“没什么。”米砂站起身来,疲惫地说,“我要去睡了,不然我的脑袋就要爆炸了。”她的话音刚落,就摇摇晃晃地摔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扶她。她说:“我怎么了,脚底像踩着船。”我一捏她的腿,乖乖,抖得跟筛子似的。凭我的经验,这是至少蹲了一个小时才会出现的状况。
我说:“你是不是傻了?蹲了那么久?”
“蹲了那么久?”我的妹妹米砂像一个复读机一样重复我的话。没救了,没救了。我试图扶她上楼,她自己也使了好大一把劲,才勉强挪到她的卧室,一头倒在她的床上。
我热得满头大汗,替她把空调打开,拉开门准备出去。
她却忽然声音清晰地喊我。“米砾。你等一下好吗?”
我回头,看到她已经坐起来,靠在床边,吞了吞口水,用有些艰难的口气问我说:“你知道……醒醒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哦,上帝青天大老爷,她终于提这个人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倒数第十,在我前面三个位置。”
米砂说:“是吗?那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哎,没什么了,谢谢你。”她朝我挥挥手,“你去睡吧。”
我却还有说话的欲望,有些激动。我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又光脚在地板上蹭了一会儿,才用我认为最能打动人的声音说:“其实,你不必太在意别人说什么。我就不信那些话。那帮人脑子里长虫了……”
我还要继续,米砂一下子打断了我。“我要睡觉了。米砾,帮我关门,谢谢。”
我只好闷闷地关上了门。
安慰人我并不擅长,尤其是安慰女生。关于她和那个莫醒醒足以惊天动地的绯闻,我一直是不信的。我还能不知道米砂?她喜欢那个叫路理的所谓王子,都快喜欢到生病了。我还偷看过她写给他的信,太文学,太抒情,搞得我差点没吐出来。我能猜到,她一定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以及势在必得却不能得的失落下才同意了米诺凡让她转学的荒唐要求。
米砂转学后,因为我们都住校,回家的时间也往往不同,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暑假的时候与她天天在一起,我才发现她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话少了不说,还有了稀奇古怪的爱好,成了一个整天在厨房转悠的厨娘。关于过去,她一直缄口不提。我只能猜想她的伤到底是不是好了。现在她终于能开口说出莫醒醒这个名字,不就表明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了吗?
怎么,鼓励一下也有错?伤脑筋。
其实,如果米砂不打断我,我会告诉她,就在放假的前一天,莫醒醒把我拦在了学校外面的那条小路上。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休学了好长时间。再来学校的时候,她好像很怕我,从来都不敢正眼看我。但是那天她一手捏着她的成绩单,一手拿出一个小盒子勇敢地面对着我的眼睛说:“米砾,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米砂好吗?”
“她在美国。”我说,“寄东西很贵。”
很抱歉,我撒了谎。可前提条件是:这是米砂同学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撒的谎。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失望。然后,她把那个小盒子收了回去,细心地放进她的书包,对我说:“米砾,一直都没机会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别别别。”我赶紧说,“是我的错。”说完,我就转身大步地溜掉了。
这是那件事情以后,我们第一次正式的对话。听起来,两个人都挺宽容的。不过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我宁愿莫醒醒面对着我什么也不说。我宁愿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从我的脑子里彻底被格式化,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提起。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我羡慕米砂。
我希望转学的是我。
但我心里相当地清楚,为了把我整进天中,米诺凡花了十万块钱。如果才一年我就转学,对于米诺凡这样不仅要里子更要面子的商人来讲,不只是失败,更是一种耻辱。
所以,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因为无聊,我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看的是租来的片子《越狱》。正看得过瘾的时候,我忽然嗅到宝马730的味道!米诺凡回来了!我赶紧关掉电视准备上楼,可是我还是溜得慢了。他已经进了屋,鞋也没换,用监狱长一般的口吻喊了句:“站住!”
“是!”我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保持立正姿势,感觉自己特像在“越狱”!
“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他直接踩着皮鞋进了屋,盘问我。
我一边以轻松的步伐往楼下走,一边强撑着答道:“没有啊,刚看电视来着。”
米诺凡走近我,一把用手捏住我的下巴。他捏得很用劲。我有型的方下巴快被他捏成林志玲那样的尖下巴了,整容过程中疼得我龇牙咧嘴。
“爬窗户!”他说,“你这么喜欢爬窗户怎么不去做高楼的清洁工。我看这个工作一不要学历二不要能力,挺适合你。你说说,你要丢人丢到什么地步才开心?”
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多嘴的保安!
“没。”我歪着嘴努力发声,“一个误会而已。”
“生下你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误会!”米诺凡终于放开我,“从明天起,没我的允许,你要是敢出这家门半步,我就用铁链子把你绑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说完,他闪开我,上了楼。
我坐在楼梯上喘气,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要是蒙小妍那个胖肉丸子现在在我面前,我非用锅铲把她铲熟不可!所谓阿Q精神,果然是伟大,这么想着,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然而,就在我心里稍稍好受一些的时候,更大的灾难降临了。米诺凡又重新出现在楼梯口,用一种足以让我害怕到窒息的语气问我说:“米砾,你碰过我的电脑?”
“没。”我从楼梯上跳起来,背对着他,一步步退向客厅。他则一步步走近我,誓不罢休的样子像只吃人的老鹰。我闭上眼睛,就在我认命地以为他真的要把我吃掉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平静而优美地响起。“是我碰的,不关他的事。”
说话的人是米砂。
我惊呆了,米诺凡也惊讶地转回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她说:“难道你忘了我的规定吗?”
“我没忘。”米砂冷静地回答,“就像这些年,我们,还有你,一直都没有忘记么么一样。不是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和米砾都长大了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有权利知道么么在哪里吗?不管以前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管现在的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要知道,她在哪里,我一定要见到她,一定要!爸爸,请你理解一个女儿思念母亲的心,所以,请你说真话,好吗?”
米砂说完,弯下腰来,对着米诺凡深深地鞠了一躬。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我想象中滚滚而下的泪水,相反,她在微笑,虽然眼睛肿得跟荷包蛋一样,但笑得还是非常自然,美丽。我说得没错,她和她真的是太像了,像到差一点儿就要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让我的心里,居然也产生了一些奇妙的酸性气体,就是那种觉得自己得了感冒似的感觉,忽然想打喷嚏,鼻子也不通气了。时间也好像凝结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鹰米诺凡在米砂的微笑里收起了他充满攻击性的威猛的翅膀和嚣张的眼神。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走过米砂的身旁,走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拉开门,一直走了进去。
那一个晚上,他没有再开门,也没有再出来。
是的,老鹰。米诺凡是只老鹰,不过,现在的他是一只需要疗伤的老鹰,一只需要吃很多药、打很多针才能回复本色的老鹰。但只要他不在我情感的上空盘旋,我就会觉得安全。
所以,让他去吧,阿门。
4
我曾经吻过一个女孩。
那是我的初吻。
承认初吻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或多或少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很挫的男人——十七岁才有初吻。我还更挫地把这件事贴在了我几乎不会有别人去的博客上,写了点狗屁不通的感想,算是留给自己的一个纪念。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过客经过,只给我留了一句话:哥们儿,谈初夜好不好?
OK。我老土。我闭嘴。
可是关于那个吻,我还是念念不忘。这并不是因为它有多美好,而是因为,是它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放纵需要付出代价,即便是被动的放纵,也是如此。记得刚放暑假的时候,我看了一部韩国的片子,叫做《青春》。其中有一个片断,讲一个蛇蝎般的女的夺走了一个纯洁得跟白雪一样的处男的初吻,后来,那个女的跳楼了。我看到她跳楼那个情节的时候,正在喝水,差点被水呛得连小命都丢了。因为,那女生的眼神,实在是太像我曾经爱过的一个人。害得我一下子分不清电影和现实,掏出手机就拨那个熟悉的号码。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奶奶的,我居然忘记,她好几个月前就已经从我的人生里退位了。
是的,被我吻过的那个女孩就是她。她有一个干巴巴的名字,叫蒋蓝。我不知道该叫她女孩还是女人,或者该叫她妖精、妓女什么的。这些词好像都不恰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来都没真正从我的记忆里被删除掉,不管她有多么不值得我记得,我仍然牢牢记得,记得她心不甘情不愿奉献给我的那个“吻”,以及我为此而付出的惨痛代价。
瞧,我总是这样拗口地说话,就像我总是表达不清楚我的意思,不明白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样。其实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妈,只有一个跟所有人的爹都不一样的自以为是天王老子的爹和一个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处处压迫着我的双胞胎妹妹。私下讲,关于双胞胎这件事我一直持怀疑态度,虽然这个世界上有不少眼睛高度有问题的人认为我跟我的妹妹米砂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我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跟高贵的米砂小姐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兴许,我只是一个黑社会小流氓的马子生出来的小瘪三,粗心的护士在给一打婴儿洗澡的时候调换了我和米家另一个优良品种的位置。当米诺凡发觉的时候,那个孩子却已经不知去处。
所以,他只能将将就就地养着我。
不然,他怎么可能对我那么的狠呢?
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是很会幻想,如果我愿意提起笔来写点小说之类的东西,估计写《哈利·波特》那个姓罗的女士也不得不对我退让三分。不过幻想之余,我也有我实际的一面,比如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天生不讨人喜欢,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对我比较服气的话,那只有一个人,就是我自己。尽管我以世俗的眼光来揣摩和观察,我实在算不得一个牛X的人,但从另类的观点而言,我至少是条牛X的虫。我在没人注意的泥土里坚强地活着。伟大的孤独,无上的荣光。
去年八月最后一天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条蟒蛇,绿得发亮的皮肤,树桩粗的腰身,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上还扎着一根粉色的丝带。它向我游过来,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对我说:“时间到了,快把你的心拿出来。”
在那个血腥的梦里,我果真不知疼痒地像脱衣服一样脱掉自己的皮肉,举着那只滴着血还在蹦着的心,戳在它尖尖的牙齿上。
我大喊一声,自己被自己吓醒了。那时天光微亮,我眯着眼睛淌着汗。米砂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站在我床边,一字一句地说:“我宣布,你的高中生涯,在一声痛苦的尖叫中开始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真的是一个含义非凡的梦。我为此特意上网查了《周公解梦》,它说:梦见蛇,自己会生病。
生病,一点错也没有,第二天我就病倒了。因为,我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就坠入了一场他妈的感情。“感情是一场瘟疫,我他妈死得冤枉。”我的同桌张一帅是个半吊子诗人,他把这句话抄在他语文笔记本的扉页。我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张一帅逼我看他写的诗歌,但这一句,我记得很清晰,也不反感。
那天,她是最后一个到教室的。怎么说呢,回忆当年的苦楚,我虽然恨得牙痒痒,但直到现在,也依然不得不承认她的性感美丽。我基本上就是从9月1号起,就开始迷恋她的笑,迷恋她的紫色外套,迷恋她的蛮不讲理,甚至迷恋她讲粗话时的鸟样。怎么说呢,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姑娘,而我也确实迷恋她,像吃了某个邪教的毒药丸子。
好个米砂,火眼金睛,居然三天之内就洞察到我的不对劲,指着我的鼻子警告我不许喜欢她,否则,以后有我受的。
米砂跟她好像是天生的死敌,但没办法,爱情是一件没有任何办法的事,我只能对此表示抱歉。并且我也知道,爱上一个蟒蛇般的女人,以后的日子必定有惊有险。但我米砾怕过什么呢?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冲锋陷阵,做牛做马。
我喜欢她。就像我喜欢一切与众不同的东西一样,我喜欢她。
虫爱上蛇,不是命中注定,却是在劫难逃。为了赢得佳人芳心,我开始开动脑筋,从送巧克力开始,送花送草,还送书。以前被我视若粪土的偶像剧中那些招数,我通通用尽,屡试不爽。
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啊呸!”我居然像被挠了痒痒一样舒服。
我约她见面,自以为很男人地把她堵在路上。她伸出指甲狠狠地在我脖子上抓了三道血痕,让我穿了一个月变态的高领毛衣。而你所不知道的是,我居然每次洗澡都会享受地抚摸那些伤疤。
直到有一次,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初秋夜晚,我中邪般地跪下,用衣袖为她擦拭她皮鞋上的一点脏东西。她终于被我感动了似的,摸了摸我的脑袋,说:“米砾,你真可爱。”
那一刻,我觉得我终于成功了!
我抬起头,在月光里看见她的笑。其实她笑起来真的漂亮,让我这种没文化的粗人都禁不住吟出一句诗:“天人惊羡百媚生,万千粉黛无颜色!”
Oh my god!爱情,真能把人逼疯!
那以后的一阵子,她虽然当着众人的面老跟我作对,但背地里真的对我很好,搞得我心里柔情百转,整个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倒在温柔乡里迟迟不归,不仅原谅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而且还得原谅我自己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别人。
这里面,包括对米砂。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有意要害米砂。我真的只是被蒋蓝利用了。她告诉我,我只要成功地把米砂从晚自习教室里骗出去,让她被小辫子骂一顿,让我证明在我的心里她比米砂重要,她就把她的“初吻”立刻献给我。被爱情迷得晕头转向的我相信了她的鬼话,结果差点害米砂被一群小混混欺负。上帝保佑的是,多亏莫醒醒机灵,米砂那晚没有出啥大事,不然我这个做哥哥的,恐怕只能一辈子面对着墙壁念我的忏悔经了。
所以说,噩梦惊醒,我才猛然发现,那些一厢情愿的傻x冲动,真像梦里那不管不顾地撕去浑身血肉的行为!
这是一场早有暗示的春梦。我却睡得正香,醒来才发现自己输了个精光!
其实,看看米诺凡的遭遇我就早该明白,爱情算个屁,不过是早有预言的上帝玩的阴谋。我可不想有天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孤苦伶仃地终老,所以,从鬼门关转了一趟后回来,我给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女人。
所以,不管蒙小妍同学的体型是如何的不婀娜,她到底还是算个女人;再所以,当她在大太阳下可怜巴巴地端着一盘“爱心沙拉”站在我家大门口的时候,我铁定了心不给她开门。米砂正在厨房里忙她的糖醋排骨。忙到一半的时候,她探出头来朝我喊:“米砾,她站了一刻钟了,会中暑的。”
不提中暑还好,一提中暑我就来气,都是中暑惹的祸。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装作没听见。
死米砂,居然蹬蹬蹬走到大门口,把门给拉开了。
我用沙发上的靠垫把脸蒙起来,装睡觉。五秒钟后,蒙小妍的声音在我耳边温柔地响起。
“木脑壳,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我有生气吗?哼哼,她也太瞧得起自己和她那个胖版贞子的妈咪了!
我把靠垫一扔,粗鲁地对着她喊:“滚!”
她吓得一缩,手里的沙拉差点掉到地上。米砂一把替她接过来说:“原来你也真的会做啊,是在电视上学的吧。对了,你会不会做糖醋排骨?过来替我看一下我的糖放得够不够?”
蒙小妍摇着双手说:“那个高难度的,我不会呢。”
“不会也没事。”米砂宽宏大量地说,“你自己找地方坐啊。这盘沙拉,我替米砾笑纳了。”
蒙小妍用眼角的余光傻乎乎地看着我,等我的反应。
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决定出门去透透新鲜空气。可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巨大的身影堵住了。
“我姓刘。”巨人俯下身子对我说,“米总让我来替你补习英语。”
天啦,米诺凡,你这是替我找家教,还是替我找保镖?
奶奶的,我不服都不行!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米砂热情地把蒙小妍送出家门。蒙小妍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那个“哀怨”啊,令我毛骨悚然。
算算算算,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补英语比较安全!
5
我该怎么说李姨这个人呢?
她是在我住院后被米诺凡请到家里来做钟点工的,之前我们家有过很多的钟点工,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的钟点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像李姨这样眼花耳背却尽职尽责的钟点工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她对我总是过分热情,该她做的事她做不说,不该她做的事她也做,比如在不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洗坏了我的那双心爱的GUCCI球鞋。
当她用那把粗大的刷子大力刷完我的真皮球鞋并得意洋洋地拎到阳台上去晒的时候,我的心情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天塌了。
可是你要知道,像我这样高素质的人,是不可能对一个勤劳的老人家发什么火的。我能做的,就是生我自己的闷气。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把鞋拿回我的房间,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在她洗鞋的时候恰好从她身边经过,恨我为什么不敢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大喊一声:老太婆,赔我鞋!我是如此的倒霉和没用!更何况那几天,我算是被恢复元气的老鹰米诺凡折腾惨了,补完英语补数学,补完数学补英语。白天不许出门,晚上不许看电视,人家都说家教难请,但他请来的家教个个都非同凡响,好像对我前生后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似的,把我按在书桌前,就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真想知道,米诺凡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财,才让他们可以无视一个青春少年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权利而做到如此变态!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一点儿也没错,米砂和我比起来,简直就像住在天堂,不仅可以看电视、上网、弹琴,还可以随时做点“小菜吃吃”。终于有一天,在我休息的间隙,我有机会跟她探讨一下彼此的命运。
“你说,米诺凡咋就这么宠你呢?是不是因为你敢得罪他?”
“你别忘了我也有被他收拾的时候。”米砂说,“关键是做人要乖巧,要低调。我很遗憾地告诉你,米砾,这一点恐怕你永远都学不会。”
怎么,难道我还不算乖巧,还不算低调?
“林苏仪的事情到底怎么说了?”我问他。
“你关心吗?”她说,“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忘了不是我的错。”我说,“是别人先忘掉我的。”
“我迟早会弄明白的。”米砂说完,紧紧地抿着嘴。看那样子,就怕有什么秘密要从她嘴里漏出来,白白地给我捡了便宜似的。
我才不要套她的秘密。我踱到DVD机旁边,把几百张碟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我去年找不到的碟和我上个月弄丢的碟,就是没有翻出我心爱的《越狱》。
我问米砂:“你看到我的碟了吗?”
“早被米诺凡清理掉了。”米砂做了一个一扳两断的动作,说,“也许等你考到全班前十之后才有这个资格看碟。”
我痛苦地抹了一把脸。
行,我不算乖巧,不算低调。我不能拥有我心爱的球鞋。我连看碟的资格都没有。既然这样,我还这么听话干什么呢?我坐在沙发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抓狂,心里叛逆的小火焰空前燃烧。我要做回我的米砾。我要做我最牛X的虫子。我要做回我自己!
这么一想,我回到我房间,拿了我所有的钱,准备出门度过一个狂欢之夜!哦也,各位观众,请看大屏幕,夜幕已经降临,特工米砾即将隆重登场。
我蹲在鞋柜那里想挑一双合适的鞋的时候,米砂忽然在我身后说话了。“米砾,你这是要出去吗?”
她总是这样热衷于扮女鬼!
“是的!”我没好气地说。
“那你准备几点回来?”
“不知道。”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米砂说,“你别生李姨的气,她也是好心。还有啊,晚上别玩太晚,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好人都给她做了!我白了她一眼,离开了家。
一刻钟后,我推开了“算了”酒吧的大门。
虽然正值暑假,国家重点高中天一中学对面街道上的这所酒吧,依然繁荣昌盛得夸张,甚至比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个夜晚,也许,我只需要一点啤酒,一点小音乐,一点独处的寂寞的时光。
当然,我更想闹出点什么事,只愁没有对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进去,就被一个喝醉的白毛男摸了一把脸。他很贱地对我说:“丽丽,今晚去我家。”我胸腔里的热血在澎湃,捏紧了拳头正想扁他,幸亏两个和他一伙的人冲上来把他架了出去。
我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同时在心里默默发誓:今晚谁惹我谁就去死。
转悠了一会儿,我在酒吧里最硕大的一盏吊灯下坐了下来。这里正处于“算了”的最中心,无论谁从哪个地方都能一眼看到我。这样无论谁看我不爽,他都能很准确地冲过来。我也能在这盏大吊灯的照耀下,准确地看到他那张欠扁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挥拳给他。我想好了我那时该有的台词,我要说:“祝你万事如意!”
真是太酷了。
我点了三扎德国黑啤,把三张崭新的一百块一张张铺在桌子上,让小姐拿走当小费。我第一次用牙齿咬开了酒瓶盖。当我把瓶盖吐出来的同时,也闻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我猛灌了一口酒,试图麻痹流血的细胞,又把啤酒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的响声之大,就相当于小舞台上那个巨大的音响倒地的声音。
果然我已经感到有人在注意我,这让我对自己相当的满意。
我给自己满上了一大杯,咕咚咕咚灌起来。我喝呀喝呀,大大的马克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随着肚皮迅速发胀,我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个人喝闷酒?”我正在专心致志摸我的肚子,只是顺便瞄了我身边的这个人一眼。这一瞄,差点让我的肚皮在那一瞬间炸开!因为,梦里的蟒蛇,现身了!
我把手从肚皮上移开,警惕地说:“你找我干什么?”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熟练地点了一根三五香烟,又把那根烟塞进我因为紧张而紧紧抿着的嘴唇之间。做完这一切,她又把我的酒杯拿过去喝了一口,眨着大大的眼睛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喝黑啤吗?”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像在某个瞬间看到她嘴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地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啊!难道是蛇的信子?!我的天!我心一惊,吓得不敢说话。
我只能慌张地把烟从嘴里拔出来,摁灭了它。
我想我真的是喝多了。
“米砾,跟我去玩玩怎么样?”她没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趴在我身上对我耳语,“好久不见,你难道不想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靠近我,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就像毒药一样钻进我的鼻孔,直接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屁都放不出一个。
不过,玩就玩呗,反正我又空虚又空闲。
我尽量把耳朵移开她那张能吐信子的嘴,说:“你们玩什么?”
她居然拉住了我的手,说:“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苍天啊,大地啊,她居然抓着我的手。以前最亲密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抓过我的手。我心乱如麻地想着,跟着她一直走到“算了”的最里面。我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有一个包间。包间的门上画着一个妖艳的美人鱼,又老又俗,像童话里的美人鱼她二妈。旁边就是厕所,一男一女正在绿灯下激吻,真像鬼片。
很好很好,一切都显得很刺激,很符合我的要求。我大脑里的变异细胞又开始活跃起来,驱使我义无反顾地把门踹开。屋里面的灯光,居然是红色的。蒋蓝在我身边暧昧地笑着。她把我一直拉到一个坐着的男的身边。那男的头发盖住眼睛,穿一身黑衣服,如同一个瞎子,如果在大街上让我看到这种人,我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严重的自闭症。
本来就不胜酒力的我喝了黑啤以后,头有点胀。这时,自闭症发话了。“这位哥们儿,想玩什么?”
“他今天看上去不太爽,怎么刺激怎么玩。”插话的人是蒋蓝。
“对。”这回我变成了复读机,“怎么刺激怎么玩。”
“OK。”自闭症说,“蓝妹妹的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死阿布。”蒋蓝伸出手臂轻轻打了一下“自闭症”的头,“我这个朋友是新手,你罩着他点啊。”
她话音刚落,我已经被拉到那张长桌子的另一头。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发现桌上有一副扑克牌。
“我们是赌,赌钱吗?”我有点口吃地说。
“哈哈。”自闭症夸张地笑着,像中了彩一样地说,“当然赌钱了!你要是怕,就早点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哥哥不送。”
“怕?”米氏辞典里有这个字么?我脑子一热,把口袋里的所有钱通通拿出来,我捻着那十几张纸币说:“我就这点,够不够?”
“够了够了!”蒋蓝飞快地从那个男人身边走到我身边,把那些钱往我面前拢了拢,忙不迭地应声。她又瞪着周围的人说:“老实点!手别碰桌子!”
那些人果真往后退了退。
蒋蓝已经在我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急不可待地对那个男人说:“阿布,我们开始吧!”
我转回头,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一个朋友。”蒋蓝在我的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说,“你在瞎想什么呢?”我被她一打,头更加晕。
阿布从桌子底下摸出来几张粉红色的纸,说:“五百。”
我也学着他,数了好一阵才数出五张,用力拍在桌上。
本来我想打架,现在变成赌钱。反正也一样。我期待自己全部输光,110也过来,电视台也过来,如果他们要采访我,我会很乐意。我要在电视上跟全市人民打招呼。“哈罗,我叫米砾,米诺凡是我老子!我恨他!”
我问:“怎么玩?”
他说:“很简单。三张牌,比大小。看你运气了,朋友。”
他对站在中间的一个小个子甩了一下头发,那人就洗起牌来。我有点紧张,毕竟这样的赌局,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真是勇气与智慧的双重挑战!
小个子胳膊短,费劲地传牌给我。我拿到了一张方块K,一张红桃Q,还有一张黑桃Q。关于牌类游戏,我虽没有实战,但在电脑上还是玩得熟练的。我想起《赌神》里的情节,对阿布说:“要不要加筹码?”
他不作声,头低着。要不是他的手不断动作,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我的头又开始疼,于是我就拍着脑袋,一边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一边说:“快点!”
他又把手放到桌子下面摸,像在捏橡皮泥,过了很久,才很小气地摸出一张纸,说:“再加一百好了。”我冷笑了一下,也加了一百,冷酷地说:“我跟!”
不就是钱嘛,米诺凡有的是!换句话说,米大爷我也有的是!
我的气魄一定把他吓住了。他仰头笑了,故作好心地提醒我说:“别说哥哥没提醒你,悠着点。”
我朝他拱拱手。“多谢。”
小个子粗声说:“请摊牌!”
我把牌摔在桌子上。他也摊了牌。
“阿布哥大。”小个子宣布。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追问道:“什么?”
小个子吼道:“阿布哥大!”
我冲到那个叫阿布的人面前,看他的牌。三张方块Q!我又开始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问:“有没有搞错?”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输了就要认账,小子!”自闭症慢悠悠地说。蒋蓝却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说:“阿布,米砾是新手!你不能让着他点吗?”
那个阿布说:“那好,第一局,友谊第一,我就收你三百好了。”
我说:“不!” 虽说我心里很不服气,可是怎么能在女人面前丢脸呢?更何况,她是蒋蓝!转眼,我已经把报复米诺凡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平心而论,输钱的感觉真差,比离家出走的感觉还差。
“再来!”我把钱大力推出去,不在乎地说。蒋蓝却站起来说:“我说不算就不算!米砾没玩过,这把只能算热身!”
阿布头一歪。“是他自愿给的,我能不要?”
蒋蓝居然冲了过去,跟阿布一阵厮打,替我抢到了三百块。
当她把那些钱扔回我面前时,我有一点点感激以及感动。我有点觉得她长得像林志玲,又有点觉得,如果下一局不赢,我简直对不起她。
可惜又可惜的是,又是一局下来,我居然又输了。这次是四百。
蒋蓝又说:“别怕。”她干脆踢开自己的椅子,跟我坐同一张凳子,说:“下一局我来帮你看牌!”
她贴我很近,我又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简直让我要半晕过去。我忽然发现,我好像越来越搞不清到底我还恨不恨她这个问题。这个食人花!女魔头!美女蛇!我在心里骂了一千遍,嘴上却不敢说一个字。
谁让我曾屈服于她?英雄气短的时刻,的确是存在的。
我的头胀得快爆炸了,头顶的红色吊灯像个红酒瓶一样来回摇晃,我的脑袋也中了邪一样东倒西歪。蒋蓝依旧在我身边散发着馒头似的清香,我差点从椅子上歪下来。
输输输,又是输。
好像时间只过去了一会儿,我已经输光了所有的钱。
阿布远远地点着钱,又点了根烟,说:“不玩了。你输光了!”
我丢脸至极,居然在烟雾缭绕中咳嗽起来。不过我觉得我对这种赌法已经有了感觉了,我要是再赌下去,一定会赢,于是我转头对蒋蓝说:“借我钱。”
她朝我耸耸肩。“今天出来匆忙,忘带钱包了。不过,你要是愿意赌下去,我倒是有别的办法。”
“什么?”我问她。
她朝我笑笑,走到阿布的身边,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个叫阿布的小子笑得像走路踩到了黄金。等蒋蓝的嘴离开他的耳根子的时候,阿布大声对我说:“看在蓝妹妹的分上给你个机会。你不用出钱了,你不是要刺激吗?这样,我们玩点更刺激的,输一百脱一件衣服,如何?”
我迅速地算了一下,我身上穿着一件T恤,一条长裤,一条短裤,相当于三百块钱,也就是说,我有了三百块钱的筹码。如果我运气好,兴许不仅可以赢回所有的钱,还可以让那个自闭症变得一丝不挂。我为什么不干?
“干!”我大声答。
然而,是的,我又输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没赢过一回呢?阿布打完一局抽一根烟,像个烟筒。他叼着烟对我说:“脱哪件我们随便啊,从里往外脱我们也不介意!”所有人都笑了,还有人吹口哨,都在等着看我的表演。
我两秒钟就把上衣脱了下来,甩在地上。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大脑此刻无比清楚、无比冷静。我无比清楚我还有两百块的本钱。虽然我不懂赌钱,但我明白运气有涨有落的道理,难道他还能没有一次失手?关键就是这一局了,我要用它赢回所有的钱,让那个叫阿布的小子跪在地上喊我一声“大哥”。当然,就是只赢这一局也好,赢了就放,也不算丢脸丢到极点。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平静了一下心情,拍着桌子说:“再来!”
我从小个子手上接来第一张牌,揉了又揉,用拇指盖住那个关键的花色和数字,一点点挪开,期待能化腐朽为神奇。老天有眼,是红桃A!我看到那个字母的时候,泪花都快出来了。蒋蓝凑过来看,发出低声地尖叫。我用胳膊把她挡开,又向小个子要第二张牌。
我用同样的方法再试了一通,这次居然摸到了两张红桃A,一张方片K!我又开始出汗,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我的屁股像被火烤过似的,又辣又疼。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啪、啪、啪”,把三张牌一张一张甩在那个布老虎面前,捶着桌子说:“给我看你的!”
布老虎用手把头发撩起来,我才第一次看到他那双其小无比的眼睛。他就这样撩着头发,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突然放声大笑。
他笑的同时,松开了他的手。
等一等,我有没有看错——三个红桃A!我奔过去把每一张牌都放在我的眼珠下方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结果还是只有一个——红桃A。三个红桃A。
我颓丧到了极点。赤裸上身的我弓着身子,被一大帮人推来搡去,居然眼花到找不到回去的路。
“脱脱脱脱脱脱!”
我的耳边弥漫着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是在说这个字。而且,那声音就传达出同一种情绪,那就是:兴奋,激动,癫狂至极。
我夺路想回到我原来的座位上,可我的背却被一个人重重踢了一脚。一阵剧痛之后,跟上来的是无数双手,他们扯着我的长裤,想把我的裤子整个扒拉下来。
“我自己脱!”我吼着,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的头脑是空空的。可是眼泪却特别想流下来。奶奶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呼啦”一声,松开了我的皮带。
等着看好戏的人群屏息凝神。当时,我看不到蒋蓝的影子。当然,就算她就在我旁边,我可能还是压根就看不到她。我的眼里只有我的皮带,还有我那件D&G的新T恤,脏兮兮傻乎乎地躺在不远处,被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无所顾忌地踩着。
我的裤子迅速褪到脚跟,我的耳边也像钻进了虫子一般“嗡嗡”作响,可是,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来替他赌。”
所有人都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我以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只存在于小说与电影之中。我以为那样的英雄一定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牛x人物,肩负着拯救地球、拯救宇宙的超拽任务。我以为那样的英雄至少有着发达的胸肌和高大的身材——没想到,这时候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居然是一个有点矮、有点胖的其貌不扬的女生。
至于这个人,我熟,她的大名叫蒙小妍。
6
正所谓真人不露相,海水不可斗量。蒙胖胖同学那天的确是让我们所有的人大跌了一回眼镜,也令我对她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让我对我的同桌张一帅曾说过的一句话彻底信服:女人是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神秘之书——纵然在这之前我坚定地认为这句话一钱不值。
“可是,拜托!”蒙小妍在我对她表达出由衷的敬仰之意后并没有飘到云端,而是很不屑地纠正我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好不好?”
“有什么区别吗?”我装傻。
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算了”酒吧的门口。我一耍贫,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小胖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一块,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拨拉回原位才好。
“喂。”我靠近她,想跟她套近乎,“透露一下,你到底怎么抽到那一张红桃A的?”
“没什么啊。”她说,“小case而已。”
我睁大眼睛,后退一步看着她,难不成站在我面前的是退出江湖多年的天山童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胖的天山童姥,怎么可能坐在冰上练功呢?
她又“咯咯”地笑,用力拖我一把说:“打个车,我们该回家啦。”
“不回!”我说,“赢了这么多钱,应该去high才对,要不,我请你去唱卡拉OK。我知道有个很有趣的地方,唱一晚上才一百元。啤酒口味好,晚上十二点后还有自助餐可以吃。”
“少废话,先上车!”她力大无比,一下子就把我推进了出租车里。
我坐进车子,禁不住满脸微笑回味起刚才的场景。这天下的事情真是稀奇啊,古人真是英明啊,真他妈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尽量简短地来说吧,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晚十一点五分九秒,就在英雄米砾被逼入绝境的那一刻,天山童姥蒙胖胖震撼出场了。她气沉丹田,只说了一句话:“我来帮他赌!”然后,就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到了我刚才坐的位置。
阿布把下巴抬得高高地问她:“小妹妹你会吗?要不要哥哥手把手教你一下规则?”
蒙小妍轻声说:“不会。”
我的脸都要绿了!
“哈哈哈哈。”阿布狂笑起来,“不会还敢替他来赌。请问女侠,你带了多少钱?”
蒙小妍在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地,掏出来皱巴巴的二十块。全场一片哄笑声,我离晕过去只差零点零一毫米。
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的蒙小妍还在大声地说:“我只赌这一把,我不懂那么多规矩,所以,我只跟你比大小,牌洗好后摊到桌面上,一人抽一张,谁大谁赢。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如果我赢了,你把米砾刚才输的所有的钱还给他。”
自闭症哈哈笑起来。“那如果你输了呢?”
蒙小妍用小胖手拿着那二十元钱,“啪”地一下拍到桌上说:“如果我输了,这二十元归你们不说,我还在这地上学狗叫爬三圈,如何?”
蒙小妍话音刚落,全场气氛简直high到了高潮!
在尖叫声和喝彩声里,我的脑子彻底糊了。这个超级胖二五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看来我要被她整得没命了。我正思考着该如何逃跑的时候,蒙小妍又发话了。她指着蒋蓝说:“我要求她来洗牌!”
“胖婆你神经病!”蒋蓝说,“你干吗不自己洗?”
蒙小妍说:“要是你们同意,我就自己洗。”
阿布看了看胖子,再看了看蒋蓝,点点头说:“行,妹妹的话我一向最听。”
说句心里话,事到如今,我真的是想溜了,但是,好奇心害死人。我被好奇心牢牢地控制住,身不由己地勇敢地留了下来。
阿布冲蒋蓝使了好几个眼色后,蒋蓝终于同意,替代小个子站到了桌子边。我看出来了,她不会洗牌。牌像生鱼片一样,老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溜。我恨不得走过去帮她洗才好。
蒋蓝洗了五分钟的牌,那个叫阿布的跟周围人谈了五分钟的天。蒙小妍支着脑袋打了五分钟的盹,我流了五分钟的汗。
终于,牌被蒋蓝在桌面上用拙劣的动作铺展开来。
“女士优先。”蒙小妍说,“我先抽如何?”
“那当然。”阿布这小子不知道在哪里弄了根雪茄含在嘴里,极尽表演之能事。
蒙小妍伸出手臂抽了一张。当她缩回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清了牌面:红桃7。
“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向天发出了一连串的狂笑。笑完后,我完全知道是死定了。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蹲下去握着蒙小妍身边的桌脚,眼睛紧紧闭着,嘴里重复默念两字: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蒙小妍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下,说:“小声点。”
我再一抬眼,周围一帮人,都好奇地盯着我。我再一次丢脸地从众人的注目中站了起来。
蒙小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轻松地说:“轮到你了。”
阿布把雪茄塞进他的臭嘴巴,闭上眼睛腾出手来抽了一张牌,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绿了。7!我运用我的数学知识在脑子里疯狂地计算着:7大于6,7大于5,7大于4,7大于3.5……我屏住呼吸看着他,心快要碎成一条一条的了。就在我想着他再不翻牌我就帮他翻的时候,阿布眉头一皱,在桌上大力一拍,沮丧地说:“算你丫运气好!”
旁边有沉不住气的人替他把牌翻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向天发出狂笑,因为那张牌实在是太好笑太好笑了。它小到连阿布那双小眼睛都要比它大许多倍!因为,它竟然是一张最小的方块3。
有这么稀奇的事么?
蒙小妍摊开掌心,朝阿布做了个“拿来”的手势。我还等什么,已经冲到那边,把他桌面上的钱都撸到了蒙小妍的面前!
蒙大佬把钱一张一张地收起来,问我说:“米砾,够了吗?”
“钱是永远都不够的!”谢天谢地,托天山童姥的福,只不过短短数秒间,我赢回了我的上衣,我的钱财,我的尊严,总之,我的一切的一切,让我又可以做神气活现的米砾。
“我们该走了。”她站起身来,把钱塞到我手里说,“走吧。”
“等等。”阿布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甩,站起身来,“赢了钱就走,恐怕没这规矩吧?”
“是!”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是”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自闭症的观点呢,还是打心眼里希望蒙小妍再赌下去?总之一句话,我的心情的确很复杂,让我在那种混乱的场合下没法分析我自己。
蒙小妍倒是比我冷静很多。她聪明地反问自闭症说:“难道你就不怕再输吗?”
阿布用色狼一样无耻的声音回答蒙小妍。“不怕啊,大不了就是像米砾一样脱裤子。我脱倒是不怕,我只怕妹妹你不敢看啊。”
这话对蒙小妍而言一定到限制级了。她的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别耍臭流氓!”我跳起来就冲着那死小子喊,他奶奶的,老虎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
哪知他回嘴飞快。“流氓怎么了?做流氓好过做小白脸!”
士可杀不可辱,我跳上桌子就要去扁他。蒙小妍一把扯住我的裤脚。“米砾,你下来。大不了我再跟他赌一把!让他口服心服!”
我回转身看蒙小妍,她的眼神充满了让我信任的光芒!于是,我很听话地从桌上跳了下来。
蒙小妍说:“这回说好了,在座的各位都作证:这是最后一次,还是一张定输赢,如果我输了,把钱再全还给他,我们走人。如果你输了……”
“就得在地上爬三圈,学狗叫!”我飞快地插嘴。
阿布看着我,再看看蒙小妍,慢悠悠地说:“你说了不算,要妹妹发话。”
蒙小妍用比阿布更慢的语速发话了。“如果你输了,就请你退出江湖,以后都不要再在这个场子里出老千害人了。”
全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我甚至能听到每一个人不同节奏的心跳声。
就在那样的寂静里,阿布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对着蒙小妍,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得为你这句不负责任的话付出代价,我的妹妹。”
蒙小妍一点儿也不怕。“愿赌就要服输,不然就别赌。”
阿布从蒙小妍身上收回他恶狠狠的眼光。他甩了甩头发,对着蒋蓝发出一声大喊:“洗牌!”
差不多又是五分钟,牌终于被蒋蓝抖抖索索地洗好了。这一回,蒙小妍友好地对阿布说:“你先请。”
我看出来了,阿布本来想谦让一下,但他很快就反悔了。小人就是小人,装是装不成君子的!只见他伸出手,犹豫了半天,抽了其中的一张。
“你输了。”蒙小妍根本就不等他亮牌,而是微笑着伸出手,在牌堆里飞速地抽取了一张,扔到桌面上,一张红桃A!
阿布立马就傻了。
然后,蒙小妍就在一屋子人傻傻的眼光里带着我扬长而去!世界上还有比这件事更他妈爽的事情吗?按我的智商,我真是再也想不出了!
蒙小妍把我推进出租车后自己也很快坐了进来,对司机说:“去阳光花园。”
“喂!”听蒙小妍报出我家的地址,我拍着出租车司机的椅背对蒙小妍喊道,“我不能回家,你知道不?”
“为什么?”她不明白。
“因为我是离家出走,你知道不?”
“不骗人就要死人!”蒙小妍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我问过米砂了,她说你一定是在这里喝酒,所以,我才找到你的。”
哼,特工就是特工,间谍就是间谍!看来我今晚一定要警告她,下回再敢出卖我的消息,我就要跟她收信息费!
接下来的时间,我选择了沉默。赌神小胖妹也不说话,我们在车上各自心怀鬼胎了一会儿,一眨眼的工夫车就到了我家门口。
我其实一直在想:她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她在想啥我就不知道了。
我先下车,替她拉着车门。她跳下来,我才发现她斜前背着一个特幼稚的HelloKitty的小包。真的是太幼稚了,等哪天我们更熟了,我非要给她好好上一堂关于品牌的课,要知道,这对女人,特别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女人而言实在是很重要。
当然,今天时候不早了,是说再见的时候了。我郑重地朝她鞠了一躬。“今天真是谢谢了!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她微笑着说:“别客气,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我回头看了看我的家,一片黑暗。估计米诺凡还没有回,而米砂已经睡着了。那个黑色的家在黑暗里就像一个静静的堡垒,等着我走进去,把我吞没,让我窒息。一想到这个,我估计我的面部表情就变得很僵硬了。
“木脑壳,你在想什么?”蒙小妍问我。
“我在想你是用什么办法把钱赢回来的啊。”
她笑了,指了指她自己的脑袋说:“因为我不是木脑壳啊,我自有我的法子。”
天下的女人,都是非一般的神秘。或者说得合理一点,出现在我米砾身边的女人,都是非一般的神秘。而我这人太简单,最怕和神秘的人打交道,于是我朝她拱拱手说:“再见了,下次再跟你讨教吧。”
然而,就在我快要走进家门的时候,她忽然又喊住我。“木脑壳。”
我回头,以为她又要给我四个硬币什么的,但她没有。她有些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背着她的双手,两只圆圆的眼睛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要是不介意。”她说,“你可以到我家坐坐。”
靠!还坐?上次出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刺激吗?我要是再被胖版贞子吓一跳,那就不是扭送保安处或是公安局了,要直接送到精神病院才能OK!
聪明的蒙小妍当然明白我在想什么。她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爸妈都去了上海,今晚就我一个人在家。”
等等,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但我很快,就把那些想入非非的念头压了下去。我是英雄米砾,怎么可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家,又邀请我去做客,如果我显得扭扭捏捏的,是不是会伤人家的自尊心呢?更何况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她正是刚刚替我把自尊心找回来的可敬的赌神天山童姥蒙胖胖啊!
“那……”我摸摸我的鼻子说,“你保证不会再出什么状况,比如你家衣柜里会不会躲着贞子什么的?”
“你就会胡说八道。”她伸出手来,轻轻拉住我的手说,“走吧,木脑壳。”
苍天啊,大地啊。我米砾今天是撞了什么桃花了,竟然有两个女的主动来牵我的手。而且蒙小妍的手和蒋蓝的手是完全不一样的:蒋蓝的手很瘦,冰凉冰凉的;蒙小妍的手则胖胖的,暖乎乎的,有点像米砂最喜欢的那个冬天里用来取暖的透明的小暖水袋。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闻着小区夜晚空气里淡淡的花香,脚步不听使唤地跟着蒙小妍再次来到了她家的门口。
上帝作证,我是一个好青年,不喝酒来不抽烟,不泡妞来不赌钱。所以,拜托,当我深夜十二点跟随一个胖姑娘走进她的香闺的时候,请千万不要再出什么状况了。
谢谢!
7
C区28幢,这是蒙小妍的家。
她掏出钥匙来开了门,对我说:“进来吧。”
我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一脚踏了进去。
蒙小妍说:“你等一下,我去开灯。”黑暗中,我依稀看到她踮着脚,在玄关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小柜门。她把手伸进去,拉动了一个巨大的东西——似乎是总闸——整个家里顷刻间豁然大亮!
我后退几步,目瞪口呆。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家。
乱得如此的有个性!
上次来,好像也没有这种感觉啊?
“这是哪里?”我问蒙小妍。
她捂着嘴笑。“我家啊。”
“被抢劫了?”我说。我站在客厅里一个锅和一只旧拖鞋之间小心翼翼地问。
“嘻嘻,去我房间吧。”蒙小妍说,“那里干净些!”
“好!”我应完,抢先一步上了楼。蒙小妍在我身后喊:“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被一下子绊倒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再往地上一看,天啊,这里居然躺着一条美人鱼!美人鱼一丝不挂,一边摆着尾巴一边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
蒙小妍无奈地说:“小心点好不好,弄坏了我妈要生气的。这是我爸在马来西亚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她熟练地跨过那条鱼,用脚把一个开关似的东西弄上,美人鱼闭上眼睛,闭上嘴巴,立刻不唱歌了。
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碰到更多的机关,一个不小心,弄得生活不能自理,断了米家唯一的香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瞧,我对米诺凡真够意思,我都忘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了。
“你家也太乱了。”我皱着眉头对她说,“作为女主人之一,你实在是太懒!”
她又捂着嘴笑,不搭理我的批评。我跟随着她进了她的房间。她拿来两瓶可乐,踢掉拖鞋,坐在一块垫子上,对我说:“给。”
我好心提醒道:“保持好身材最好拒绝可乐。米砂从来不喝可乐。”
不过我说得迟了,蒙小妍已经“啪”地打开可乐,靠着床说:“我这身材再保持下去才悲哀。”
“你为什么那么厉害?”我拿了可乐,也学着她靠在床边。
“什么厉害?”她装傻也一流。
“赌。”我说,“简直跟电视里一模一样,看来你这辈子可以不愁吃穿。”
说她胖她就喘。她得意地瞄我一眼。“我告诉你吧,我妈妈有个外号叫‘赌仙’。我外婆是‘赌魔’——听说过30年代上海滩最大的一场赌局吗?”
我吃惊地摇摇头。
她轻飘飘地说:“那是我太婆组织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又一次被蒙小妍深深地折服了!想不到看上去普通平凡的她,竟然出自一个赌博世家!
我崇拜地说:“那可以传授一点点儿的技艺给我吗?”
“不可以。”蒙小妍这只小坏鸟接得飞快,像早就揣摩到我心思似的,说,“我们家是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
我说:“切,女权主义。”
蒙小妍坐正身子,把可乐往地上一摔,说:“木脑壳,你问够了吧,下面轮到我问你了。”
我也坐直身子,雄赳赳气昂昂。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感觉真爽。
她仰着头说:“你倒是说说看,你胸口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正享受巨人的快乐,一听她的话,吓得赶紧捂住胸口。天,她怎么知道?下意识的,我打量了她的这所房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类似照妖镜的设施,尤其注意了她的屁股后面和她的袖口。
她伸出手,捂住笑歪了的嘴说:“在酒吧的时候,你不是脱了上衣吗?”
瞧瞧瞧瞧,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长长舒出一口气,继续直着身子说:“被捅的呗。”
“为什么?快说说看!”她真八卦。
“是这样的。”我吞吞口水,“有一天,有帮坏人抢一姑娘的钱。我以一斗八,一个歹徒手拿牛耳尖刀,对着我步步逼近……”
“得了。”蒙小妍打断我,“你别编了,你胸口的伤应该是剪刀刺的。”
我气馁,问她:“你都知道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很老实地点点头说:“对不起,我上网查过你了。”
靠!为了掩饰我的尴尬和失败,我故意把上衣撩起来,露出光光的肚皮,逼近她,压低嗓音说:“你要小心,我是一个禽兽!”
蒙小妍动也没动。她低垂着眼睛,鄙视地看着我用力挤出来的腹肌,打了一个,一个长长的哈欠!
“谁相信?”她拖长声音说,“你是一个不会欺负女生的好人。从你把我从台阶上救起来时我就发现了。”
她说完这些话,就把头扭到一边。我靠,她居然用了“救”这个字!我发誓,我只是顺手把她搀起来而已,就像捡一只皮球那么容易。
真是此尴尬未歇彼尴尬又来,我这种人,再重的批评都可以承受,再轻飘飘的表扬,对我都是沉重的打击。所以,听她这么一讲,我撩着上衣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就像吃了一颗劣质的话梅,表皮酸得出奇,不一会儿,就尝了满口让人发腻的甜味素。为了把这种怪异的感受打得四分五裂,我冷漠地说:“我没你说得那么好,其实我这个人,口碑一般,真的。”
蒙小妍又用那种似乎在讥笑我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把衣服悻悻地放下来。
“你妹妹和你长得不太像。”蒙小妍说,“你应该把发型换一换,会更帅许多。你这个发型实在是太挫了!”
我使劲地晃了一下我的脑袋。“这叫前卫,你懂个屁!”
她朝我笑了一下,喝下一大口可乐说:“是蒋蓝喜欢吧,大歌星蒋姣的表妹,今天晚上我见到的那个?”
看来,蒙小妍和米砂都属特工阵营里的精英分子!我正在思考不知道蒙小妍还了解哪些状况的时候,她又紧接着爆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料。“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蒋蓝是我的初中同学?”
我真有立马逃跑的冲动,这个世界,怎么小得这么可怜?
“什么?”我说。
蒙小妍咬着她的小手指,慢声慢语地告诉我。“其实蒋蓝、莫醒醒都是我的初中同学,那时候我们在一个班。后来我差三分没考上天中。我爸当时在外地没来得及替我找人,我妈为此在家哭了三天三夜!”
“真的吗?”我羡慕地说,“我多么希望我爸当时在外地啊!”
她“嘿嘿”地笑着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完,她站起身来,跑到书桌那里,拿过来一只小小的iPod,不容分说地把一只耳机塞给我。我正想拒绝她这么肉麻的行为,但是听到里面传出的,竟然是涅槃乐队的一首。这是我最爱的歌,我把它放在博客的首页上。他们说这首歌是纯粹运用灵魂在歌唱,也可以用来理解,为什么科本是如此纯粹的音乐人。他无法忍受成功后的压力,开枪自杀的同时也宣告了朋克摇滚的高峰过去。
每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我都会乱想,如果有一天,我是科本那样的命运,我该到哪里才能搞到一支枪?
“喜欢吗?”蒙小妍问我。
在一个陌生女孩的房间里,我听到我熟悉钟爱的歌曲。多少个寂寞的半夜,我听着这首歌,灭掉我的三五,进入我的梦乡。我梦游一般地看着她的脸,感觉她粉红色的房间开始倾斜,然后,我听到自己用梦游一般的声音问她:“有烟吗?”
“没有!”她微笑着对我说,“难道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吗?抽烟对健康有害。”
臭丫头直击我的软肋,我冲着她一声暴喝:“难道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没有妈妈!”
她后退一步,手紧紧地抓住书桌沿,显然被我吓住了。
“对,对不起。”我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对不起。”她低下眼睛,“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爸爸妈妈跟我爸爸妈妈一样,总是成天在外面忙。我只是在想,米砂不在家,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寂寞,像我一样。所以,我才拉你聊天的。”
“你说什么,米砂怎么会不在家?”
“难道你不知道吗?”蒙小妍抬起头来,用那双无辜的该死的大眼睛盯着我说,“她不是说要出去长途旅行吗……”说到这里,她忽然像抽风一样,在她自己的身上乱摸一气,所有的口袋都被她掏空了,这才苦着脸对我一摊手说:“完了!”
我完全不明白到底什么情况。
“今晚我去你家,她正在收拾行李。她对我说要出趟远门,并告诉我你一定在那个酒吧,还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
“信呢?”
“信……”蒙小妍又在身上摸了又摸,口袋里掏了又掏,这才小声地对我说,“对不起,我想,一定是给我丢在路上,哦不对,应该是丢在酒吧里了!”
米砂,出远门?
一种不祥的感觉直冲上我的脑门,我推开蒙小妍,从她粉红色的房间跑下楼,跑出她的家门,跑回我自己的家,打开了所有的灯,再跑上楼,跑到米砂的房间,发现蒙胖胖真的没有骗我。米砂不见了!而且,经过我细心的观察和粗略的估计,发现她带走的东西不少,至少带了旅行包,移动硬盘,手机,手电筒,以及面纸数包,雨伞和她最心爱的香奈儿面霜!
我掏出手机打她的电话,关机。看来她是执意不要让我们找到她。我靠在她床边喘了一会儿粗气,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我打米诺凡的电话,谁知道也是关机!
我六神无主地跑下楼,倒在沙发上,思考着米砂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一面思考我一面继续打米家父女的电话,不过,很遗憾的是,依旧是关机关机关机。行行行,所有人都关机,全家都关机,我看干脆把我也关机了算了!
8
正所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感谢生活,每一天都教会我一些新道理。就像这次,成天叫喊着要离家出走的我经过多年酝酿依然离家未遂,而一向乖乖的米砂倒是一声不吭地玩起真格的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全身酸痛。也许是因为累了一天,忽喜忽悲伤了元气的缘故,我居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我在梦里梦到米砂。在梦里,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裙子,上面绣着几朵紫花。只不过那几朵紫花都抽丝了,像一个个棉花球那样挂在她身上;她的头发上罩着一张蜘蛛网,一只红蜘蛛在上面勤劳地飞快地织丝。她像“非常6+1”里的明星一样从地下缓缓升起,对我伸出手掌说:“米砾,借点钱。”
我在梦里很大方,我说:“OK,没问题,今天刚赢了点!”
可是,我钱还没有递给米砂的时候就被惊醒了。我感觉到,胳肢窝里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有点痒痒的。我“哗”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我看到米诺凡。他手上拿着一把车钥匙,又在我的胳肢窝里挠了一下,说:“怎么在这儿睡着了?瞧你这身衣服脏的,快起来脱了洗个澡,上楼睡。”
我看看窗外,才发现天都蒙蒙亮了。我面前的米诺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脸上还洋溢着笑。看来他今天很高兴,他只有谈成大买卖才喝一点点洋酒。我甚至能嗅得出,那是芝华士十二年的独特芳香!
哦,他真奢侈!
“上去!”他用力拍拍我的屁股。看来他真是喝多了,连这么暧昧的动作都做得出来!我从沙发上跳起来,直着嗓子问他说:“你干吗关机?”
米诺凡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来看了一眼,说:“哦,没电了,自动关机!”
“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我咬着牙对他说,“米砂没了。”
米诺凡把我脸的轮廓观察了一遍,不明白地问:“什么叫没了?”
“就是没有了,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不在了?”
“人。”我又说。
米诺凡受不了我了,低吼了一声说:“好好说话!”
我发现我真是命贱,他一吼我就正常了。“米砂,离家出走!”说完,我还伸出一只手,直指门口,好像在表示:她就是从这个大门跑出去的。
米诺凡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外看了一眼——显然,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不可能,我刚才回来没见人经过。”
我又急了,两只手不断变换各种手势,六神无主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她,收拾了很多东西,离家出走了!”
米诺凡幽默地摸了一下我的脑门,说:“你刚才做噩梦了吗?”
我急到极点了。我恨这世上没有一种可以监听我的大脑的仪器,这样我只要像听歌一样把耳机插到米诺凡耳朵里他就全明白了!
不过,米诺凡也没有完全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他跟我开完玩笑,就将信将疑地踱到了楼上米砂的房间。我像只没头的老鼠一样跟着他。他打开米砂房间的门,我也跟着把头伸进去瞅一两眼。他掀开米砂的被子。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要是米砂忽然在被子下出现,我就准备用刀挖掉我自己的双眼以示谢罪。他拿起桌上的无绳电话拨米砂的手机。我也凑过去听,结果跟我打的时候一个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他走进自己卧室拿手机电池,我就看着他换电池,连他去“观瀑阁”,我差一点也跟进去。他再也忍不住了,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我低下头,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
我在厕所门口静静等着他完事。他一拉开门就问我:“你去哪了?”
措手不及的是,我不幸和他的眼神相遇了。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一是被女人甩,二是和米诺凡对视。可我躲闪不及,只能说:“我,我不在。”
“谁允许你出的门呢?”米诺凡也不着急,他用一分钟系好他的鞋带,叉着腰对我说,“现在我暂时不跟你追究这些。你快跟我出来,我们找找她去。”
我飞快地看了一下钟,说:“现在是凌晨四点。我们去哪找她呢?”
“火车站。”他话音刚落就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直往门外拽。我脚上只穿了一双夹趾拖鞋,央求他说:“等我换鞋。”他呵斥我:“就你事多。”不过最后我还是没换。因为夹趾拖鞋除了比较邋遢,行进速度较慢,简直零缺点,特别适合我这样悠闲的人。
再说,我有米诺凡的宝马,我怕什么!
我摇摇摆摆地跟着他上车,感觉他发动车的姿势,就像发动坦克或是发射炮弹。
火车站在这个城市的最北端,而我家则是位于南端。在凌晨四点的大马路上,人烟稀少,路灯虚弱地睁着眼睛,好像熬了一夜它们也困了似的。米诺凡光明正大地连闯四个红灯,一路仇恨地按着车喇叭,像开消防车一样虐待自己的宝马。我傻眼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发疯。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米砂,他不会把车开得像车屁股着了火似的。
米砂溜了,米诺凡一口气全出到我身上。“叫你不许出门,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怎么会?”我说,“我就是学习累了,在小区散散步而已。”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别撒谎,撒谎罪加一等!”
“哦。”我赶紧卖乖。这是我最擅长的,我能把这声“哦”说得不高不低,不长不短,不显得太傻也不显得太聪明。
“尽整这些鬼头鬼脑的东西!”他一面骂一面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不知道他是骂我还是骂米砂。
等等,我该不该把有件事告诉米诺凡:爸爸,米砂给我留了一封信,可是蒙小妍把它弄丢了!
不不不,我不能说。如果他再问起蒙小妍是谁,如果他知道我跟“赌魔”的外孙女交往,我的九条命能保有半条就算是我命好!
米诺凡一面开车一面在看表。我继续瞄他的眼神,可惜,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看得出,他很爱米砂。如果离家出走的人是我,不知道米诺凡会是什么态度呢?他会不会冲进贮藏室,怀念地拿起那根小时候曾经绑过我无数次的绳子,一边潸然泪下,一边喃喃自语:“米砾,爸爸错了……”并且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是我的短信。我说:诺凡,保重。等我成功之后,我会证明给你和全世界看。不要再找我,再见!
米诺凡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我正沉浸在臆想的情景中不可自拔,忽然另一个古怪的念头闯了进来,那就是:如果米砂像林苏仪那样彻底消失;如果这个家里从此只剩我这个即将长大的男人和米诺凡这个即将老掉的男人相依为命,我们该怎样用无力的双肩承担起这个没了半边天的家?
更为严重的是,从此失去母性庇护的米虫虫,还怎么妄想能在一只老老鹰的翅膀下,过上好日子呢?
我在狭窄的汽车空间里喘不过气,想开窗透透风,又不敢提要求,只好继续大脑缺氧地浮想联翩,边预测边揣摩,边回忆边妄想。
林苏仪曾留给我一个沙漏。我一直觉得,米砂应该也有一个,可是从来没见她拿出来过。我自己的那个,也被我藏在床底下的鞋盒里。在那个沙漏的底端,写着这样一句话:Dear Li,Please be a true man.
我初一刚学会查英语字典那年,就把那几个字查了一遍。好不容易弄明白它的意思:我的亲爱的砾,请是一个真实的人。
我咧开嘴得意地笑了。因为我以为我终于明白,原来我话都说不利索的特点,是随的我妈。直到我后来好歹懂了点洋文,我才弄明白那句话真正的意思原来是:我亲爱的砾,请你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
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呢?正义,勇敢,坚强,敢作敢当。至少,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牛X的虫,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做到过,不是吗?
想到这一点,我忽然不争气地想哭。怕被米诺凡看出来,我只好拼命地吸鼻涕掩饰我的窘相,但很快我就发现纯属多此一举,因为米诺凡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一个专注的赛车手,哪里还有空顾得上我米小虫的面部表情呢?
当米诺凡终于冲破层层阻拦,把车开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卖包子和油条的阿姨已经上岗了,许多要出远门的人背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地往车站里挤,想赶早班火车。我,米砾,一双性感的粉红色拖鞋,一身D&G的白色外加脚印和烟头洞的行头,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皮鞋打着领带,精神矍铄发型凌乱的男人漫步在行色匆匆的人海之中。我们走进候车室,候车室的过道里躺着一些穿得脏兮兮的流浪者。我们在候车室里找寻了半小时左右,都不见米砂的踪影。我们穿过躺满流浪者的走廊,穿过晨曦微露的候车大厅,一直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
米诺凡望了望天,在脏兮兮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今天穿的裤子应该有两千块,不过我宽容他,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问我:“你觉得她会去了哪?”
“一定是去了什么地方学烹饪。”其实,我从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研究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她对烹饪的兴趣如同着了魔,而一向老土的米诺凡绝对不会同意她这么一个有身份有教养的女孩子去学煮饭。她只有趁着暑假偷偷潜逃!
OK!就是了!
米诺凡用不信任的眼神看我。我解释道:“是真的,她每天都在家里学烧菜,还和李姨比来着……”我话还没说完,米诺凡就把头一扭,一副“你纯属放屁,我一个字也不要听”的表情!
我安慰他说:“现在这个时候,我也很着急。但是,急是没有用的,不是吗?”
米诺凡把手机塞给我说:“那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不停地打她的电话。”说完,他站起身来就要走,我拿着他的手机追上去。可是,可是啊可是,在这个时候,不幸中的不幸发生了,悲上加悲的事情发生了,比米砂失踪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件比米砂出走给米诺凡造成的打击更不可思议的打击——发生了!那就是我米砾,栽在我最爱的这双拖鞋上,我没看到前方路障,竟然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跤。
米诺凡回头看着我,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的拖鞋。那双拖鞋上面画着我曾经的偶像艾薇儿。她是个有着深邃的眼神,脱俗的气质,凹凸有致的身材的加拿大妞。在遇到蒋蓝之前,其实我一直期待的都是一场异国恋情,和一个头发跟艾薇儿一样黄得发亮的性感外国妞爱个你死我活,天崩地裂什么的。但是,现在我非但没有遇到这样一个洋妞,这个洋妞还把我甩掉了。让我在众目睽睽的火车站,摔了一个大马趴。
难道我是骨折了?那一刻钻心的疼痛甚至让我想起了我濒临生死边缘的那次疼痛。显然,跟那次相比,这次我痛得更清醒,更活生生。我愤怒地把拖鞋甩掉,差点甩到旁边一个路过的女大学生的身上。
她居然白了我一眼,不屑地说:“什么素质呀!”
我晕。看来,对女人,我还是躲开为佳。
米诺凡本来已经跑到前面好远,现在只好又回来。他拉住我的两只脚,弓下身子问我:“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男人的面子真是比什么都重要,我力撑着要站起来,但我发现我不行。我又转念一想:和钻心的疼痛比起来,男人的面子算个屁呀,我当机立断地开始大声地哼哼。
“我背你。”他在我面前蹲下。
当时的情况,真的容不得我多想。我也只能苟延残喘地上了米诺凡的背。
我在米诺凡的背上继续呻吟着,禁不住悲从中来。
关于背。
说真的,从我记事起,我就从未和任何人发生过“背”关系。整个小学其间,每次下雨,我和米砂都是一人一把伞。如果只有一把伞,那也是米砂打,我自己跑回家。如果没有伞,我就帮米砂抢一把,再自己跑回家。而到了初中时,米诺凡干脆命令,每逢下雨,我和米砂都打的回家,打的费他可以报销。
所以,我一直对这次的记忆印象深刻。我甚至特别比较了一下我的背和米诺凡的背到底谁的更宽。我激动地发现,我的好像比他的更宽一点,但不一会儿我又发现:当时我是努力张开着肩膀的,而他对这场比赛完全不知情。所以我很丧气,因为这样好像我在占他便宜似的。
不过我在忍受疼痛之余,也顺便发觉了,其实米诺凡对我也不是特别特别之差。当然,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当时众目睽睽,米诺凡寻女心切,不愿我拖累他,所以只能麻木地背一下米砾,以飨观众。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还有这样的思想真是够该死。但是,这样的思想还是邪恶地在我的心里冒了个头。
米诺凡把我塞进他的宝马,观察我的脚踝,已经有些肿起。他不知道从车上哪里摸出来一瓶喷雾,象征性地替我喷了几下。
“走路也能走成这样。”他果然说,“真有你的。”
我英雄气短,一路闷声跟着他回家。他扶我进了屋,还要扶我上楼。我冲他摇摇手说:“不用了,我待在楼下。要是米砂回来了,我正好替她开门。”
“过会儿打她电话吧,天亮她应该会开机。”米诺凡说完,就上楼去了。我实在太累了,倒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门铃吵醒。一开始我以为是在做梦,但很快发现是真的,难道是米砂回来了?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很快就从门铃摄像机里看到来的人。哦,又是她,蒙胖胖!她今天居然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发箍,手里紧紧抱着一个什么玩意,看上去像个存钱罐。难道赌神内疚了一夜终于决定要把毕生财产贡献给我来道歉?还是给我充路费去找妹妹?
不过,赌神怎么可能就这点钱?还是这里面塞的全是响当当的一百大钞?
我拖着一根半残的腿,走到门边替她拉开了门。
“米砾,你怎么了?”蒙小妍蹲下身子一边关切地查看我的脚一边问我,弄得我的脚都要脸红了。
“没事,摔了一跤而已。”我豪迈地说。
“啊?难道是睡觉从床上摔下来的吗?”
“差不多吧。”我说。
蒙小妍嘻嘻笑着,又往门里跑得飞快,一直跑到客厅门口才站在那里等我。我有点期待她来扶我一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等我一瘸一拐地拐到沙发旁坐下,才发现了秘密。
茶几上放着一个画着小猪脸的饭盒。旁边放着一双筷子,一个小花碗。蒙小妍双手合十,一脸兴奋与自豪。难道又是爱心沙拉?
特意,为我准备的?
我的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非要我说出来,那也就是百分之三十的身为男人的骄傲,百分之二十的激动加感动,百分之四十九点九的意料之外,和百分之零点一的幸福感觉。
我情不自禁地对蒙小妍低声说:“是给我的吗?”
蒙小妍点点头,大声对我宣布。“这叫——爱心早餐!”
她的话音刚落,我忽然觉得左半边脸巨冷无比。我下意识往左一看,我的个天,米诺凡!
他用一种唱歌般的语调复读着蒙小妍的话。“爱心早餐?”
哦,我该到哪里找一把枪?
9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昏地暗、飞砂走石、地震海啸、火山喷发、泥石流、沙尘暴、龙卷风、臭氧空洞、雪崩山塌、厄尔尼诺、下雹子、落刀子……也就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我把全世界最严重的自然灾害都在大脑里过了一遍,以此来免疫马上要降临在我面前的枪林弹雨。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米诺凡居然在微笑?
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蒙小妍!她站起身来,对着笑里藏刀的米诺凡微微欠了欠身,用叮咚作响的清脆声音说道:“米叔叔,早上好!”
“哦,好。”米诺凡眼睛盯着那要命的“爱心早餐”,嘴里简单地应着。
此时的气氛是有点小尴尬的。请看:一个女儿失踪的父亲,一个受了点小伤的儿子,一个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还是儿子传说中的小情人,这实在是一个太郁闷的组合了。
我像保姆市场的中介,满脸堆笑,一边搓着手,一边向米诺凡介绍道:“爸爸,这位是蒙小妍,她家就住在这里,邻居,邻居。”
“叔叔,尝尝?”见米诺凡一直盯着饭盒,热情的蒙小妍直接把它端了起来,送到了米诺凡的鼻子底下。只见米诺凡缓缓伸出手,在小猪饭盒里捏起一个寿司卷,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嚼了一会儿,说:“不错!谁做的?”
“我!”蒙小妍说,“米砾真好,老是帮助我!所以,我要回报他一下!”蒙小妍说完,偷偷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她眨得用力极了,生怕我看不见。
我屏住呼吸,同时使足全身的力气,把脸都憋紫了,就是为了拼命控制自己不要脸红。
“是吗?米砾还会帮助人?”米诺凡说完,用怀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坐吧,我出去一下。”刚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吩咐我说:“你给米砂发个短消息,就说……让她去查查银行卡,我存了些钱上去。这样等她开机的时候,应该就会看到了。”
我从沙发角落里把我的破手机找出来,在他面前摇了摇说:“我手机停机了。”
“我这就去替你充值。”有钱人米诺凡说完这一句,已经换了鞋走出家门。不消十秒钟的时间,我已经听到宝马730绝尘而去的声音。
蒙小妍眨巴着眼睛说:“你跟你爸爸倒是长得挺像的。”
“是吗?”我风流倜傥地说,“他能有我这么帅吗?”
“准确地说,他比你帅。”蒙小妍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尝尝我做的早餐如何,我早上六点半就起来做了哦。”
“没胃口。”虽然我看着那早餐已经不能自控地感到饥肠辘辘,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在美食(虽然还没鉴定)和美女(虽然有点牵强)前显得太迫不及待,实在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于是乎,我摆着我的架子,一只手按着我狂抖的胃部,一只手摸着我的下巴故作深沉地叹息说:“唉,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吾妹米砂身在何方?叫我怎么吃得下呢?”
“她不是去旅游吗?”蒙小妍不明白地问,“难道没告诉你们她去哪儿?”
“蒙小妍!”我忽然想起来,“你说说,你们女生离家出走,多半是为了什么?”
蒙小妍一听我这么说,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难道你的意思是米砂不是出去旅游,而是离家出走?”
我面对着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她拖长了声音,“难道是失恋?”
兴许吧。我凝视着客厅里的三角钢琴,忽然回忆起米砂坐在钢琴前三八兮兮地十指乱飞的样子,脑子里蹦出一个更惊天动地的词语:私奔!
可是谁能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一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少女化身为一个幽怨的厨娘不够,还丢下有钱的老爸和英俊的哥哥天涯海角随他而去呢?不用说,这个人一定比米诺凡更有钱的同时,还比我更帅。
“哦,真对不起。”蒙小妍看着我眉头紧锁的呆相,抱歉地说,“看来,我得去把那封弄丢的信找回来才行。”
哦对了,信,我都差点忘了这茬了!米砂出走前让蒙小妍带封信给我。。那信里一定有着她为何离家出走的原因和她想要留给我和米诺凡的话!可是,天地之大,人海茫茫,要找到一封丢失的信,估计比找到米砂本人还要有难度!
“快吃吧!”蒙小妍说,“吃完了我们出发!”
我用两分钟就解决了那顿看上去似乎经过精心打造的早饭。蒙小妍有些沮丧地感叹道:“唉!看来我做得有点少!”
“不,其实,很好。我吃早饭一向很快,效率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得出发去找信了!”说完,我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天花板,低调地补充道,“其实我这个人,对吃一向不讲究。”
“你能走吗?”蒙小妍怀疑地看着我的腿说,“要不我自己先去找找?”
“能。”我看看她,傲慢地说,“你腿那么短,肯定走得很慢,就算我断了一条腿,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呀!”
“吹牛大王米砾!”蒙小妍一跳一跳地走过来,用两根指头捏着我的衣服,说,“我看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你穿得这么破,很容易被误解成一个要饭的!”
我这才想起来,我昨天的战袍还挂在身上没有脱,但考虑到男子汉的作风,我轻描淡写地说:“算了。不用换了,男人嘛,仪表是次要的。”
她“哦”了一声,忽然又有了主意似的,对我说:“你等我五分钟,我就来!”
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她。其实不到五分钟,大约只有三分钟,她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拿了一张豆腐皮一样的东西,蹲下来对我说:“来,把腿给我!”
“什么?”我下意识地把腿一缩,抱在胸前。
“我妈的独门药方,治扭伤很灵的。”她说完,就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扯过我的腿,把我的裤脚撸起来,开始替我敷药。冰冷的膏药“啪”地贴到我的脚踝上。她抬起头问我:“感觉怎么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我感觉疼痛立马消失了一些。我嘿嘿一傻笑,说:“还好啦。”蒙小妍蹲在那里,又用手在上面轻轻地拍了几下。我顺便盯着她的手看,这才发现她的手背上每个关节处都像婴儿一样有个小窝窝,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手都跟透明的一样;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短发上,形成一个光圈,就像是天使头上的光环。啊呸,我怎么会有如此肉麻的联想呢,简直就不像我!于是我有些扭捏地站起身来,粗声粗气地对她说:“走吧。”
我们俩就这样东望望,西看看,毫无收获地走到了“算了”。白天的“算了”比晚上要冷清多了。只有几个人在摆在窗户边的台球桌旁很文明地打着台球。吧台上放着一台破破烂烂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放一首破破烂烂的歌: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我走过去,大声问正在听歌的酒保。“喂,有没有看到一封信?”
他一脸茫然地看了我半天,然后说:“我只看到你妈妈!”
什么态度,我的火又上来了,直想跟他动粗。蒙小妍轻轻拉了我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对我勾了一勾。我勉强弓下身子低下头。她对我耳语道:“米砾,你到那边等我一下喔,我马上就过来。”
我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墙边。我看着蒙小妍靠近了吧台。她踮着脚,整个脸还是没能完整地出现在吧台上。酒保完全忽视她的存在,摇头晃脑跟着电脑尖着嗓子唱歌。我越看蒙小妍的样子越想笑,心想干脆我走过去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吧台上得了。不过我狡猾地转念一想:还是等着看她到底怎么办吧。
在这个间隙,我扭头看到墙边上不知道谁的涂鸦。“我要许多许多的爱,如果没有,我要许多许多的钱,如果还是没有,我要许多许多的他妈的啤酒和小妞。”
我钻研了一会儿,心想如果是我,一定把“小妞”二字去掉。女人都是祸水,要想没有麻烦,离得越远越好!
等我的眼光从墙上收回来再看蒙小妍的时候,她已经神奇地爬上了一个吧凳,两只脚没法够到吧凳下面的支架,只能互相勾着,一晃一晃的,真担心她摔下来。她托着她的下巴,和酒保谈笑风生,一边谈还一边点头,做手势,搞得跟人家很熟的样子。我顺便观察了一下她的小腿,好像也不是很粗的样子嘛。
大约三分钟后,她跳下吧凳朝我走过来。
“没消息。”她走近我,可怜地说,“他告诉我压根没有见过什么信。”
我一屁股在我最钟爱的座位坐下,敲敲另一张椅子,对蒙小妍说:“等吧!”
“不。”她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等我,我去看一下。”
我眼见她往里间走,赶紧从凳子上弹起来,跟随她而去。
再度到达那个灰色的包间门口,蒙小妍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对我说:“嘘——”我跟着她一起紧张。她轻轻拉开门把手,我们一起把头探进去。暗红色的暧昧灯光下,我昨晚的仇家无一不在,只是此刻他们都在啤酒瓶和烟盒的包围中睡着了,就数发牌的小个子鼾声最大。这会儿他正躺在我面前,仰着鼻孔睡得正香。我有一种堵住那两个鼻孔的冲动。
蒙小妍又示意我不要发出声音。她踮着脚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艰难地行进,一边行进一边东瞅瞅西看看,期待在某个旮旯里发现一个露出半角的信封!
“死胖婆!你又来干吗?”正当蒙小妍快要靠近趴在桌子上的阿布的时候,她的身后响起一个阴阳怪气并且尖利无比的声音。
这声尖叫起到了闹钟的作用,几乎所有睡在地上椅子上和桌上的人都挣扎挪动起来。蒙小妍待在那里,在她身后,一个爆炸发型的女人像个让座女英雄一样缓缓站起来,双手叉腰,直戳蒙小妍的背脊。“你怎么又来了?”
此人正是蒋蓝。我曾经为之痴迷的性感女神。她居然跟这帮小瘪三在一起厮混了一夜!这就是我曾经的审美,我恨不得把自己给咬碎了才好!随着她的怪叫声,这下所有人都醒过来了,一边打哈欠一边盯着蒙小妍上下打量。我感觉有些不妙,从门口冲了进去,迅速降临在蒙小妍的身后,差点做出奥特曼降临地球时的动作,像一个保护神。
“哈哈哈哈哈。”蒋蓝一见我,立马抽风一样地笑起来,“米砾,你什么时候换口味,喜欢吃肥肉了?”
我威胁她说:“你再乱说一句我就撕碎你的嘴!”
蒋蓝走近我,逼近我的脸,用一种惊讶的口气说道:“哟,这是米砾么,我看你吃的不仅是肥肉,还是豹子肉,胆子越来越大,我都快不认识了!”
“你应该说吃了豹子胆而不是豹子肉。”蒙小妍插话,“看来你虽然花钱进了重点中学,语文还是没长进,还是班上最后一名吧?”
“蒙胖婆,这里没你的事!”蒋蓝说,“你给我滚一边去!”
蒙小妍冲她微笑着说:“放心,我找到我的信就滚!”
就在这时,自闭症发话了,他揉揉他被刘海遮住的小眼睛,一眼认出蒙小妍。他冲动地一拍大腿,说:“别跑!来得正好!我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蒙小妍望着他,用甜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一封信呀?”
“信?”阿布把这一个字拐了三个弯说出来,像京剧院晨练时吊嗓子的。然后他说:“不错,正有一封信,我收起来了。”说完,他用手在自己的胸部摸了摸,又大力拍了一下!
“给我。”蒙小妍伸出自己的小巴掌,凑到阿布跟前,说,“那是我的。”
阿布又甩了甩他的头发,还拼命对自己的脑门吹了一口气,可是一根头发都没有飘起来,他的刘海剪得实在太厚了。不过他满不在乎地说:“为什么要给你呢?我知道那封信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不过……”
“不过什么?”蒙小妍很耐心地问他。
“要我这样就交出来,多没意思。”
“我给你钱。”蒙小妍轻声说。
阿布睁大了眼,不过还是很感兴趣地问:“多少?”
“你开价!”
阿布想了想,好奇地说:“我要开一万你给得起么?”
“你要开一万我就不要了。”蒙小妍答得也挺爽快。
“是情书吧。”该死的妖女又插话了,“我看你不必破费,让米砾再给你写一封不就行了,他干这活擅长。”
“我们走。”蒙小妍拉我。
“等等。”阿布忽然上前来拦住我们说,“如果真要信,我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把信交出来。”说“我”字时他一指自己,说“你”字时他一指我,说“三个问题”时,他像擦玻璃一样举着三根短短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一言为定。”蒙小妍说,“问吧。”
阿布坐下,清清嗓子说:“请听题。”
该我表现的时候了,我赶紧挺直腰板。
“请问,有一个胖子,从很高的高楼上摔了下来,他会变成什么?”
靠靠靠靠,这就是他要问的问题么?
大家都看着蒙小妍,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我维持着我的风度,严谨地问:“请问是几层高的高楼?”
蒙小妍憋红了一张脸,在我身后拉拉我,可是,答案我能不知道吗?为了我妹妹,我也只有豁出去了。我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肉饼。”
“错!”蒋蓝摇着尾巴神气活现地说,“扣十分!”
“我来答。”蒙小妍把我推到后面,上前一步,轻声说,“死胖子。”
全场爆发出一阵哄笑。那一刻,说句心里话,我真的真的万分感激她,为了米砂的信,她不惜自己骂自己,这是多么伟大的精神啊。我真想找个大麻袋,把她塞进去放在我脚旁边,或者找一块黑布,帮她整一个阿拉伯妇女的造型,让她只露两个眼睛,是睁是闭随她便,或许她会好受点。
阿布捂着肚子说:“很好,接下来,我再问两个问题,只要你都能答对,我就把信给你。”
可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即将进行尖锋对决的时刻,蒙小妍却失败地对他们说:“这些愚蠢的题目你们都留着考自己吧。信,我们不要了。”
“不要了?”阿布又站了起来,“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善变?”
“那里面是我的成绩单。”蒙小妍说,“我看还是回学校去让老师补一份给我吧。”
“那多麻烦啊。”阿布啧着嘴,吹着他沉重的额前发。
“让他们考!”我不服气,不就是脑筋急转弯吗?难不倒我。
“走。”蒙小妍拖我,压低声音对我说,“难道你不明白?他们压根就没捡到我们的信,我们被耍啦。”
真的假的?!
靠靠靠靠!
我一个箭步窜到阿布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信到底在不在你那里?你给我说!”
“不在。”他很冷静地答我。
“你再说一遍。”
“不在!”
“阿布,揍他!”蒋蓝在我身后喊起来,“不用怕他,他是个孬种!我保证,你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给摁扁了!”
那个叫阿布的小子,又甩了一下头发,露出血红的眼睛看着我,歪嘴笑了一下说:“我早看出来了,这小子欠揍。”
说完,他轻轻松松地一推,就把我给推到了桌子上。
我记得,小个子是第一个冲上来打我的。他张着他巨大的鼻孔,扯着我昂贵的T恤把我从桌子上拎起来,一拳敲在我胸口,我又倒在了桌上。我被按在桌子上不能动弹,只能翻着眼皮看到,有很多人已经站在了桌子的另一端,并且几步就跨在了我面前。我就像只面对无数个武松的傻X老虎,被他们瓜分着揍,有人脱掉了我的鞋,连那块膏药也被撕掉了,不知道谁,直接把它贴在了我的额头上。阿布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嘭嘭嘭”,他把我的后脑勺一次又一次撞向木质的桌子,每撞一下他就骂一句:“我让你狂!”我全身都被其他人按住无法动弹,头除了来回磕向桌面也没法转向其他方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全是星星,星星星星,有一整个银河系那样多的星星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冥冥之中,我只听到蒙小妍和她妈咪一样无与伦比的尖叫。我只想冲她喊一句:“快跑!”因为我被打不要紧,如果她一个姑娘被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大概被撞了二十多下,眼珠子也快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了,终于让我看到蒙小妍,模模糊糊中,她的确是出门了!奶奶的,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直视阿布那张臭脸,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腾出一只左手,那一刻我内心涌起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把这个自闭症加变态狂的发型破坏掉。我大力撕扯他的刘海,没想到,那刘海居然是假的。我的手刚碰上去,那厚厚的刘海就呼啦啦全掉了下来。我只听说过种睫毛,没听说过有种刘海的!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我笑得惊天动地,笑得全身肌肉都发麻,因为你不知道,那样子的他实在是太好笑太好笑了,连他的兄弟们都停止了揍我,齐齐傻傻地看着他。“脑羞成怒”的阿布露出了光光的脑门。他大喊了一声:“他奶奶的!”抓起身边一个不明物体就朝我砸了过来。
当时我虽然被砸昏,脸上却带着扑朔迷离的笑。所有人都吓呆了,他们在我的笑容中不知所措,直到我的头顶上淌下来两道又浓又热的血。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个人的一声断喝:“都给我滚!”
这是我听力犹存的时候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10
冲动是魔鬼,动怒如自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仰天大笑出门去,灰头土脸爬回来。
武力无法解决问题,拳头是最差劲的武器。
……
遗憾的是,虽然我一向博学多才,但“纸上谈兵”是我最大的弱点。当我切肤体会到以上句子的真正含义的时候,我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是血地倒在酒吧冰冷的地板上不能动弹了。
不过,我还算OK。救我的人是“算了”的老板。他穿了一身JACK&JONES的西装,胡子剃得干净清爽,头发是利落的短发,喷着古龙水。实在是太有派了。我曾经听说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说,知道他姓古,他们都叫他古哥,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
他蹲在我面前,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破三星手机问我:“你的?”
我很努力地睁大眼,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色的手帕,温柔地替我擦拭脸上的血迹,问我:“你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试试。”我说完,尝试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好像,不行。就在这时候,一个胖胖的身子从老板身后闪了出来。“我来扶你。”
哦,是胖小妍。哦,她在哭。
“米砾,对不起。你怎么样,你是不是很疼?”她一面说一面哭,脸花了,头发乱了,看上去真丑。
“男人被揍一下是常事。”古哥说,“不用大惊小怪。”
“他们拦着我,不要我报警。”蒙小妍拖着哭音从我胸口拿起我的手机,“可是,不能就这样算了!”
“神经病,你想让我爸疯吗?”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到底有完没完?”
她迟疑了,看着鼻青脸肿的我,终于大声地哭了起来,一点赌神的范儿都没有,简直就要把我气死了。
古哥见我们争吵,居然笑了,递过来一根烟给半躺在地上喘气的我。“来一根?”
“他不抽烟!”不知死活的蒙小妍居然伸手,把烟打到了地上。
“对不起!”我赶紧弯腰,把那根烟从地板上捡了回来。
“哈哈。”他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把整包烟往我口袋里一塞说,“小子,有种,被打成这样都不哼哼。下次来这里,报我的名号,我请客。”
说完,他飘然而去。
我们好不容易出了“算了”的大门。之所以用“好不容易”这个词,是因为她一直要扶我,而我一直不肯。她扶我胳膊的手被我撸下去十五次。她又扶上来第十六次。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张望吧台,希望看到古哥的踪影,这样我可以跟他“HI”一声,让我硬汉的形象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再或许,有一天他在一次帮派的枪战中被打断了胳膊,正当他倒在地上就要昏死过去时,我戴着墨镜叼着香烟人五人六地开着一辆大卡车经过。他对我伸出了一只期待援助的手。我一把把他拎进车里,以米诺凡的速度把车开得远远的!
生死之交就这样诞生了!耶!
“嘭!”正当我心里发出“耶”的声音时,我的脑门撞在了“算了”大门的玻璃上!
蒙小妍跳上跳下,不停地问:“疼不疼?疼不疼?疼死了吧?”她又捂着眼睛要哭。我把她的手拉下来,不屑地说:“有没有必要啊,这是撞大运你懂不懂?我好得很!”
“撞大运?”她低声嘀咕,“我看撞霉运差不多。”
我没理她,忍着剧痛拍拍自己的胸口,大踏步走到她前面去。
当时,我身着奇装异服(经历了两度混战),后脑勺像爱因斯坦那个老帅哥一样高耸着,全身充满红红绿绿的颜色,但是我的心里充满阳光和骄傲,任夏天正午的大太阳照得我汗流浃背,头重脚轻。胖胖妍像小老太婆一样一会儿跑到我前面,一会儿被我甩在后面,不停地在我的耳朵边嗡嗡叫:“你必须去医院!停下脚步!我们打车!”
我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停下脚步,对她说:“嘘!请你不要再大惊小怪了,满大街的人都在看你呢。”
“他们都在看你好不好。”她无知地说,又拉住我,用吓唬人的口吻说,“米砾,你要是不跟我去医院,你一定会后悔的!”
“是吗?”我耸耸肩膀,说,“那你就让我尽情地后悔吧!”
说完这一切,为了证明我的勇敢和坚强,我竟然带着我受伤的躯体在马路牙子上跳起街舞来,但等等,我的身子怎么有点不听我的话?我的眼睛为什么有些看不清楚?我的脑袋和嘴角怎么他妈的那么疼呢?
蒙小妍站在我身后,她放弃了劝说,不过她开始讲故事。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楚地传到我刚恢复听力不久的耳朵里。“有一次,有一个人被车撞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没事,就让车走了,结果他只在马路上走了十步,就倒地,死了。还有一次,有个人的头被别人打了一下,他觉得没什么,就没有去医院,结果那天晚上他疼得在床上打滚,等他家人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还有一个人……”
“等等等等!”我给乌鸦嘴说得寒毛直竖,手用力一挥,坚决不允许她继续举例。
“就算是我夸张吧。”她说,“你也应该去医院清洗一下脸上的伤,要不,你爸爸看到会心疼的,不是吗?”
她最后一句话让我投降了。
我看了看天说:“好吧好吧,怕了你了,烦都给你烦死了!”
她如愿以偿,咧开大嘴,得意地笑了。
我和蒙小妍一起往医院走去。一路上我都在祈祷,千万不要遇到什么熟人,看到我被打成雨花石的惨样,不然传出去了,我今后还怎么混。谁知道我刚走到医院的门口,迎头就撞上两张熟悉的脸。
我想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莫醒醒!”蒙小妍说,“好久不见!”
果真是莫醒醒,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天中著名的校草NO.1路理!我知道这小子,米砂的暗恋对象。米砂曾经给他写过一封充满暗示的信。那封信一度落到我的手里,成为我要胁米砂的有力武器。可是现在,他竟然和莫醒醒待在一起,还在医院大门口出现,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又管不住我胡思乱想的大脑了。
“米砾,你怎么了?”莫醒醒冲蒙小妍笑了一下,就打量着我的脸问。
“没事。”我说,“蚊子咬了,我自己抓的。”
莫醒醒笑了。“又跟人打架了吧?”
瞧她那口气,好像我是打架专业户似的。
“到里面说吧。这里太阳大。”说话的人是路理王子。他一面说,还一面拖了莫醒醒一把。看他的样子真温柔,呵护有加的语气,体贴入微的表情,还在手里替她捏着一把小花伞。男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我真替米砂感到不值。偏偏一转头,正看到蒙小妍盯着人家看,花痴表情让我愤怒到极致。
“你们忙吧。”我说,“我进去转转就出来。”
“喂!”莫醒醒追上我,问我,“米砾你换手机号了吗?我发信息你都不回。”
“哦。停机了。”我说。
谁知道我话音刚落,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极度不好意思地把它拿出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爸爸”两个字,连忙手忙脚乱地接起来。米老爷在那边问我:“米砾,你去哪里了?”
“我,我在外面。”我说。
“不要乱跑,早点回家。”米诺凡说,“再添乱我饶不了你!”
“哦。”我歪着嘴答。要是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算不算是添乱呢?
我拿着电话对莫醒醒耸耸肩。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撒谎。我的电话的确是停机了,可是,唉,如果要解释,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费很多很多的口舌。所以……倒霉的人就是这样,喝凉水都塞牙!
不过莫醒醒好像并不计较,而是用请求的语气对我说:“我想知道米砂的信箱,我要给她写信。你能告诉我吗?你知道,我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可是米砂离家出走了,米砾也在找她哦!”多嘴多舌的蒙小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我想要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蒙小妍,你说什么?”莫醒醒直盯着蒙小妍问。
“米砂……”蒙小妍看着我眼睛里的怒火,只发出这两个字,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莫醒醒站到她面前去。“请告诉我,好吗?”
“米砂在国外读书,读烦了,就一个人出去旅游了,欧洲十国游!就这样。”我把蒙小妍一拉,低声吼道:“我们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路理和醒醒亲亲密密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非常之不舒服。可怜的米砂。我在刹那间明白了米砂忽然愿意转学的原因,兴许啊,就是因为这个远走他乡的都不一定!
我太明白了,像米砂那样的女人,怎么能承受失败的命运,更何况是输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手下!
“米砾!”莫醒醒拦住我,“能不能告诉我,米砂到底怎么了?”
“你关心吗?”我问她。
她朝我点点头。
“算了吧。”我讥笑地说,“你抢了她男朋友,还要她给你赔笑脸?”
我这话一定像一支箭一样直射她的心脏,因为我看到莫醒醒后退了一步,小脸霎时变得苍白。哼!我心想,最好你再晕倒,让你的路理王子把你抱住!那不正遂了你的心愿吗?
我正预备把这句话说出来,“闭嘴!”却有人呵斥我。当然是护花使者路王子。不过呢,低调的我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掉头扬长而去!
这一回除了蒙小妍,没有人再跟上来。
“米砾,米砾!”蒙小妍一路追着我,“你慢点,小心你的伤。”
我转身立定。冲她喊:“闭嘴!”
她吓得站住了。但立刻做她的招牌动作,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你在这里等我。”她轻声说,“我挂了号就来。”
说完,蒙小妍去挂号了。我看着她一颠一颠的样子,突然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爱上我了?怪不得我觉得她现在有点儿傻呢,都说女人爱上一个人之后再聪明的智商也会变成零了。在蒙小妍把护士办公室误作外科室之后,我感叹地想:这句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呀。看看,这就叫魅力。我看着蒙小妍忙不迭地对护士们道歉的样子,实在是太想笑了。No,我不能笑。在自己的追随者面前,一定要随时保持风度翩翩,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魅力大旗永不倒!
然而,刚这么想完,我就晕倒在了医院的过道里。
再醒来的时候,我首先看到的是米诺凡的脸。他的脸靠我很近,鼻子就要贴上我的。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毛孔,吓得我一下又把眼睛闭上了。
“醒了。”我听到米诺凡说。
“唉,醒了。”我连忙睁开眼睛讨好地补充。
“医生说还要观察。过了今晚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米诺凡疲惫地说,“如果你真这么喜欢医院,我看你不如自己拿把刀把自己捅个千疮百孔,就可以在这里好好住上一阵子了。”
有这样跟自己儿子说话的老子吗?
可纵使这样,伤痕累累的我还是英雄气短,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敢确定,是蒙小妍通知了米诺凡。但是,我一直都没见到她,估计她是被米诺凡一脚踢到了太平洋,连带被踢的没准还有她的胖版贞子妈咪。哦,sorry,自身难保的我只能对此深表遗憾。
那晚,我闻着苏打水的味道,吃完了李姨为我做的稀粥。稀粥稀得一塌糊涂,我嘴巴都吸歪了才吸到几粒米,一点味道都没有。我很想念米砂的水果比萨或者是蒙小妍的“爱心早餐”,但当然,我是不会把这些说出口的。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我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护士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说我并无大碍,等我家人来替我办好出院手续,我就可以出院。
我当然知道我无大碍,像我这样有龙护体的人,总是可以绝处逢生一往无前。
昨晚的稀粥消化得很快,我发现我饿得已经不行了。就在我思考着出院以后让李姨给我多整点好吃的东西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此时此刻我极不愿意看到的脸——路理!
我的第一反应是把头转开,不过好奇心很快又让我把脸转了回去,用尽量深沉的语气问他。“找我有何贵干?”
“醒醒昨晚担心了一夜。”他背着手,像个法官一样走到我面前,好像我就是导致莫醒醒一夜胡思乱想的凶手。
“关……关我什么事?”此时此刻,我实在不应该结巴,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从气势上压倒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总是在我面前占上风的米诺凡。
“我没说关你的事。”他说,“你紧张什么?我只是来跟你问点关于米砂的消息。”
“哈哈哈哈……”我很做作地笑了一阵,笑完以后我回答他,“我办不到!”
“那你都能办到些什么?输钱?脱裤子?被人扁?”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小子到底都了解了些什么?谁告诉他这些的?
“想不想看看这封信?”他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我把信给你,你带我去你家看看米砂用的电脑,行不行?”
信!
难道这就是我曾经为之奋斗不已并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的那一封?
“米砂写给你的。”他说。
我伸出手就去抢,他却灵活地闪开了。奶奶的,我都快被打成残废了还没看到信的一角,他凭什么一夜之间把它弄到手的?再说了,这是我的信,他凭什么把它举在手里,像举着一枚闪烁着金光的徽章?
小心我告他侵犯公民隐私权,别以为我不懂法律!
“你答应帮我,我就把信给你。”他说。
“把信给我!”我用比他高的嗓门威胁他。
“好。”出乎我的意料,他爽快地把信递给了我。
我躺回病床看信,发现那真的是米砂写给我的,她的字我还是熟悉的。那封信写得很短,是这样的:
米砾: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我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找到么么,带她回家。
我之所以没告诉爸爸,是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反对。我离开家的这些日子,你一定不要惹他生气,而且还要好好安慰他。其实这些年,爸爸真的很不容易。
你们不要找我,因为找也是白找,我的手机没带,放在我的抽屉里了,所以替我照顾好爸爸,还有我阳台上的那盆花,两天浇一次水,从上往下浇。
谢谢你,米砾,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哦:)
PS.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完美幸福的家,我会为之努力的,请支持我!
米砂
其实,这真的是一封很简单很简单的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的脑袋被人打得实在是太疼了,我竟然,竟然当着路理的面,流下了我男儿绝不该轻弹的好几颗眼泪!
靠靠靠靠,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丢脸的事么?
11
那天中午,来接我的人是李姨,米诺凡没来。
“你爸出门找米砂去了。”李姨看着我脸上的伤,生气地念叨,“你爸真辛苦,你不惹事是不是全身都发痒?”
被她这么一骂,我真的觉得全身乱痒不对劲。我扭着身子跟着李姨走出医院。回到家里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李姨到厨房里去替我下面条。我踢掉拖鞋,光脚歪到沙发上,发现腿那里被膏药贴过的地方不肿了,变得有些白白的。
我用手摸摸自己那块皮肤,跟变嫩了似的。奇了个怪了,蒙小妍去哪里了?怎么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搞得我好像对她还有点小惦记。我把电视打开,开到最大声,想掩饰一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其实这种掩饰是没有必要的,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动不动就对人乱崇拜,没劲!
我发誓,如果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我绝对懒得看她一眼。
就在我走进餐厅呼啦呼啦吃面的时候,门铃响了。我还以为是米诺凡回来了,谁知道李姨放进来的是两个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路理和蒙小妍!
我震惊之余,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吐出了嘴里的面,一抹嘴巴说:“你们来干什么?”
“找你。”蒙小妍显得很兴奋。她把小猪饭盒郑重摆在桌子上,说,“别吃面了,我做了胡萝卜烧肉!”
路理则直接问:“米砂的电脑在哪个房间?”
我看着蒙小妍,了然于心地说:“你带他来的?”
“不是!”蒙小妍说,“我在门口遇到他。我被我妈关起来了。我是从二楼跳窗户才出来的哦。”
“别撒谎!”我说,“我最讨厌撒谎的女人!”
“真是跳的。”她说,“不信你到我家,我再跳一次给你看!”
她完全误会我的意思。
“我去医院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只好自己来。”路理对我说,“你答应带我看看米砂的电脑,不会这么快就忘掉了吧?”
“我忘了。”我眼皮一翻,决定学他的不要脸。居然以自己的男色收买一个女人找到我家里来了,简直皮厚至极。
“你不会希望我自己找吧?”
“跟我来吧。”我无奈地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皮厚的我见过,如此皮厚的我还是平生第一次领教!我抱着彻底被他的脸皮所折服的思想以及看看他到底耍什么宝的心理,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进了书房,我指了指靠窗前那台电脑。自我对电脑游戏厌倦之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所以,它差不多已经成为米砂的专属电脑。路理直接打开电脑。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他倒慷慨,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对我说:“坐。”
我偏不坐。我把那张椅子轻轻拿到一边,说:“随便把椅子拖来拖去,地上是会产生划痕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坐。”蒙小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她的爱心饭盒出现了。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着路理说,“是不是查电脑就知道米砂去了哪里呀?”
“我先看看她的历史记录再说。”路理说。
我再一看路理的双手,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一个劲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来回敲击,简直让人目不暇接,而鼠标,早已被他弃之不顾!他不去电视台参加“挑战极限”真是损失。
我敲着椅背,不满地说:“喂喂,键盘敲轻点好不好?”
“哦。”路理放轻了动作,一边看屏幕一边对我说,“那你平时也要轻点敲,数字键已经不怎么灵了。”
蒙小妍居然像只小母鸡一样“咯咯”地笑。我恨不得把她从座位上推下去!
我站累了,只好坐到米诺凡的神奇沙发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一坐到上面我就神奇地犯困了。我隐约听到蒙小妍在问:“发现了什么吗?”
路理说:“你要给我点时间,我先把资料全部调出来再慢慢分析。”
慢慢分析?好吧,等你分析出来的时候,我妹妹恐怕都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我早就知道他不靠谱,除了整一些花里胡哨自以为有用的东西,这个男花瓶还能干些什么呢?
米砂,我的妹妹。和她一起生活了十七年的我都没法搞清的秘密,难道他用一台电脑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搞定?简直是笑话。
爱因斯坦不是说过嘛——五岁时我以为我不了解女人,二十岁时我觉得我有些了解女人,三十五岁时,我又觉得我实在太了解女人了,五十岁时我常常觉得我其实不太了解女人,七十岁时我发现,我这一辈子对女人都一无所知!不管是不是爱因斯坦说的,总之这句话是真理!昨天我在医院本来就没睡好,于是,我带着对路理的不屑一顾,在打印机“吱吱吱”开始工作时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路理已经消失。只有蒙小妍还在。她两手各拿着一张打印纸,一会儿看看左边那张,一会儿看看右边那张。又一会儿,她把头转过来,惊讶地说:“呀,你醒了?”
我无赖地说:“谁睡了?”
“你都睡了两个小时啦。”蒙小妍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她标志性的小猪饭盒放在我面前说,“你饿了吧,我刚才让阿姨把我做的胡萝卜烧肉用微波炉热了热。我学了一个星期呢。你要不要尝一口?”她把饭盒送到我面前,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等待表扬。
奇怪的是,我的心里却忽然泛上来一股厌恶劲。能不厌恶吗?我面前的这位蒙小姐,第一次见到路理时就表现出来的那股子花痴劲,发展到后来居然带着这位我最大的敌人上门,而刚才,又趁机和人家卿卿我我坐在一起。她看他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挖出来捧在手上献给他才好!
什么狗屁爱心?我看恶心还差不多!
我一把接过饭盒,猛地朝里面吐了一口口水,又重重地送还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上,很大声地说:“笑纳!”
蒙小妍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笑容僵在脸上。
我整个人都仰在沙发上,不敢与她对视。她缓缓站起来,把饭盒盖上,嘟嘟囔囔地说:“你要是不吃就算了,为什么要弄脏它呢?”
蒙小妍缓缓在我面前站起来的时候,身躯显得特别高大。她最终站起来那一刻,仿佛是一团黑影,盖住了我前方的光线。我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走吧,蒙花痴!”
我眼见着蒙小妍把自己那盒狗屁爱心饭紧紧护在胸前,像抱着一个骨灰盒一样把那饭盒慎重地抱了出去。我又气不过,抓起地上一个垫子就朝门上打过去,没想到她正转过身来,垫子打到她的胖脸上,可是她居然对我微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很难看。她从桌子上拿起她的手机,给我看了一眼,对我说:“我忘记拿这个了。”
说完,她拿上手机就走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她的鼻子确实有点红。不过,鼻子红就能代表哭了吗?而且,就算她哭了,又咋了?我欺负她了吗?就算我欺负她了,又咋了?她不该被教训一下吗?就算她不该被教训,她也该知道:身为女生最大的不该就是多嘴多舌和花花肠子!
我在心里认定了这一条,就踏实多了。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打印纸捡起来,漫不经心地看,那确实是米砂的上网记录,翻到最后一张,上面这样写着:
九华山,北临长江,南望黄山,山奇峰秀,层峦叠嶂,坐落安徽青阳县境内,方圆一百二十平方公里。一千六百年前山上始建寺庙,其后经历历代增建扩建,庙宇遍布全山,兴盛时达三百余座,僧众有四五千人之多。因佛寺众多、香火鼎盛,故有九华“香火甲天下”之说……
难道,米砂去了九华山?
她不是说去找么么吗?怎么会去那里?
难道,她想去圣境修行成仙?
我迅速打米诺凡的电话,准备给他报告这一惊人的发现。他很快接了。“米砾,我在开车,你有事吗?”
“我想我知道米砂在哪里了。她……”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他粗鲁地打断我说,“听到没有?”
“可是……”
“你再惹麻烦我饶不了你!”说完,他粗鲁地挂了我的电话。
靠靠靠靠!在他心目中,难道我这号人物属于没事爱插一腿的麻烦篓子之流吗?
我再也不能等了,趁着李姨在客厅里拖地的时候,我带上了在酒吧蒙小妍赢回来的所有钱,背上了一个又大又土的旅行包,胡乱塞了点换洗衣服,做了和蒙小妍一样的事情,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这是一件比我想象中要难许多的事情,因为我差不多是整个人趴到了地上,未痊愈的脚踝疼得要命。我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一扭一扭地跑出小区,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要去火车站我要去九华山我要亲自去把米砂带回来我要让米诺凡知道,我米砾也不是吃素的!
12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总是发生得那么不可思议,而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往往总是发生在一些对这个世界来讲非常重要的人身上,比如——我。
当我灰头土脸爬上开往合肥的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
火车是慢车,站票。天热,车厢里有一股不良气味。我在两节车厢的接头处站着,希望可以喘口气,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竟是路理!
“在车站我就看到你了。”他说,“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走过了好几节车厢,到达了卧铺。他指着一张床对我说:“你先躺会儿,我去看看还能不能补到一张卧铺票。”
“怎么你对这里很熟吗?”我问他。
他很有经验地对我说:“其实这样的慢车往往是硬座车厢拥挤,卧铺车厢反而空,万一要是补不了票,而列车员要来查票的话,你就待这里,我自有办法。”
“喂!”我嚷着,“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恩赐?”
他笑了笑说:“大家都是为了米砂,不是吗?”
这话说得,堵得我一句话都回不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我听到他接起来,跟对方说:“放心吧,我一定把她带回家,带到你面前。你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吗?”
那么宠溺的语气,我当然知道是谁!既然这样,他又何必大费周折地去找米砂回来呢?真是可恶!
“你觉得米砂和莫醒醒到底谁漂亮?”等他放下电话,我恶作剧般问他。
他狡猾地答道:“没想过。”
“那现在想!”我可不想让他轻松过关。
他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悠悠地回答我说:“我觉得你家隔壁的蒙小妍比较漂亮哦。”
靠靠靠靠!
我早该知道,聪明的总是败给不要脸的!
“那……”我只好换一个话题,“你是怎么搞到米砂那封信的呢?”
“信被蒋蓝捡到了。”路理说,“她送过来给我的。”
吹吧。吹吧吹吧吹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被吹大的。我懒得再理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睡觉!可是被子的味道好像……我又猛地掀开了它,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他了然于胸地笑了笑,转身去补票了。但是,他没有补到票。十点钟查铺的时候,他把他的包一背说:“我找个地方看书去,你困了就在这里睡。”
“喂!”我说,“你去哪儿?”
他不答,笑了一下,走了。
走就走,他欠米砂的太多了,还点儿到我头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火车到了合肥天已经蒙蒙亮。我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在站台上等我,看上去精神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在硬座车厢挺了一夜。我们搭车到了青阳。我真的没想到,传说中的九华山居然有这么多的尼姑庵以及寺庙。
她找么么找到山上来了,难道——我妈妈她老人家剃发为尼了?打死我也不会信的。我妈妈可是知道在沙漏上刻英文的人,好歹在那个年代也算得上是新式人物。与其说她出家,不如说她躲到这青山绿水中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渴了饮山泉,饿了食野果,晚上睡山洞,白天写写歌,唱唱曲什么的。这我还能勉强相信!
正想着,我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是直通往山顶的石板阶梯,还有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小路,蜿蜒着伸展向山的背面。路理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累吗?要不我们歇会儿。”
能不累吗?已经跟着他爬过了半截山了。这会儿临近中午,刚下火车时匆匆啃下的大饼早消化了,我舔舔嘴唇,随意指着一家附近的小旅店说:“去那儿休息会儿。”
路理似乎默念了一下旅馆的名字,又停顿了一下,才对我说:“好,就到这家看看。”说完,他已经抢先走进了旅馆里!
也罢也罢,等我年事已高,怀念十八岁那年一天内扫荡九华山无数座尼姑庵的情景,或许还能对儿孙们吹上一吹。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嘟囔道:“你凭什么认为米砂会在尼姑庵里?”
“直觉。”他头也不回,走进了那家小旅馆。
“我找一个叫米砂的小姑娘,请替我查查在哪间房。”他对服务员说。这时,我真想又问他凭什么就认为米砂在这个旅馆住过,怕他又说“直觉”,只好忍住闭嘴。
服务员是个女的,估计一看到他又犯花痴了,居然拿了一张纸出来,对我们说:“这是这个星期住进来的人的名单,自己找!”我定睛一看,在这张简陋的旅客登记表上,居然用某种极其工整的字体写着“米砂”二字!在为数不多的客房登记姓名中,这个名字写得又大方又好看。
路理敲着那个名字对服务员说:“这个人,现在还住这里吗?”
服务员看了看名字,点了点头,用难听的方言说:“没得错,这两天她都住这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冥冥之中的兄妹感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无比兴奋,正打算捷足先登,趁路理不备率先照着登记表上的房间号牌往楼上奔去,身后又响起店员的声音。“不过,她退房了,只是行李寄存在这里。”
“不要紧。”我对身边的路理说,“我们就在这儿等她好啦,反正她行李也在这儿,跑不了。”
路理却严肃地说:“不行。”
靠靠靠靠!难道他怕白白嫩嫩的米砂被山上的野色狼叼走了?还是他怕米砂这会儿正在跳崖?我还没来得及申辩,他就一只手拖着我出了旅馆。
“在米砂查过的所有记录里面,从这里往上还有七座尼姑庵,两座庙。我肯定,米砂就在山上!”他一边拖我,一边坚定地说。
别看他瘦得一把骨头,力气真不小!我的胳膊都快被他拉断了,他才把我放下来,说:“我们分头行动怎么样?”他把地图重新抽出来,指着一个红点说,“这是我们在的地方,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不管谁先找到,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如果都没找到,那天黑前就在现在这个地方汇合,怎么样?”
我挤出一句话。“行,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米砂会住在这个旅馆的呢?”
“因为她电脑上有这个旅馆的资料!”
我的天!看来这历史记录还真他妈的有点用!
他把地图递给我,我就带着它千不愿意万不想念地爬上了阶梯。虽然我找米砂心切,可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白费蜡。
我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往山顶走去。路理的声音还能隐约传来。“保持联系!”
我没再应他。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照得我的脊背痒得不行。我在一个树荫下摊开地图仔细查看。我走的这条路一直往上,应该还有三座庵庙。
不过,我至今不敢苟同路理关于在尼姑庵中寻找米砂的看法。我对山上的密林啊树丛啊,倒是比较留意,只恨自己没有带上望远镜,万一在某个还未开发的樟树林里,发现个小茅屋、小山洞什么的,那可能就是最大的线索!
我终于走到了山顶。就在我腿快要断掉的时候,我走到了最后一座尼姑庵,撞了一个扫地的尼姑。她对我说:“阿弥陀佛。”我气不打一处来,对她吼:“阿米陀螺!”她吓一跳,瞪我一眼,走了。
我很高兴,米砂不在!我就说嘛,米砂是不可能在尼姑庵里出现的,难道他当真以为世界上除了他路理就没人值得去托付了?哼哼!
我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从口袋里把皱巴巴的地图摊开,潦草地扫了一两眼。一扫不要紧,再一扫,却发现了在某个云层深处,似乎还有一座微小到极致的小庙宇。
我把那张地图放在自己的瞳孔前仔细看了又看,又放下来。我的脑子里出现两个小人,一个说:“别去了,兴许这会儿她已经回旅馆了。”一个说:“去吧,万一在呢。”
第二个小人把第一个小人打败了。我决定去。此时天又变了,九华山瞬间变成了一座阴森森的山,很多游人已经从山顶下来了。
当我终于到达那个窄得只容得下一个半人的半弯型的拱门时,我意外发现,在它下面的一个山坡上,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哦耶!总算没有白来,我打算一会儿就去那里踩踩,说不定会有不少收获!
我一抬头,看到拱门上面几个虫子般的黑色大字,传说中的小篆就是如此吗?我大摇大摆地走进这个冷清的庵里,大雨不偏不倚地轰然而至。我飞快地跑进走廊里,直接撞上了一个人。
他手中滚烫的开水顺着我穿着短裤的小腿灌进我的胶鞋。
我不得不在这个又小又冷清的寺庙里“哇哇”地大叫起来。
接下来更令我疯狂的事情是——在我面前这个拿着玻璃杯,胡楂浓密,眼神发直的家伙,正是米—诺—凡!
他呵斥我道:“臭小子!”我赶紧闭上了张开的嘴。他叹了口气,指着我身后黑洞洞的正门说:“去那里看看你妹妹,我再去倒杯水。”
我怀着震惊无比的心情跨进了奇高无比的门槛,一眼就看到我的妹妹米砂。她坐在一张黄色的垫子上,靠着墙边的柱子,歪着头,睡着了。
我走过去,蹲下来,查看她的脸。
几日没见,消瘦的米砂更消瘦了,苍白的米砂更苍白了。另外,还有两滴眼泪,挂在脸颊上,摇摇欲坠,可怜得要命,我真想对着她的脸吹一下。
我在垫子的边缘上坐下来。我的两条腿实在是快麻木了,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座,让我愉快得想呻吟。不过,在我可怜的妹妹面前,我实在是呻吟不出声。我也不忍心打扰她的睡眠,只能陪她坐在这个又潮湿又恐怖的,除了观音菩萨和四根红色大柱子没别的东西的黑屋子里。
米诺凡跨进门槛来。逆着光,我甚至能看到那杯水袅袅升起的烟雾,而米诺凡把嘴唇对着那杯水,正轻摇慢摇地往米砂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吹着那杯水。
我的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就是那种想哭,又想骂人,又想帮他拿水杯的感觉,总之浑身不对劲。米诺凡在她身边蹲下,还在忘我地吹着那杯水。我忍不住想:真有这么烫吗?
米诺凡轻声喊她。米砂终于慢慢睁开眼。
她的眼睛变得大得出奇,亮得出奇,让我吓了一跳。但是我还是万分僵硬地向她打招呼:“嗨,没想到吧。”米诺凡把水放在她嘴边,说:“来,喝一点。”
米砂又闭上了眼睛。她小声而清楚地说:“我不喝。”
米诺凡把她移到自己的怀抱里,一屁股坐在冰凉的肮脏的地上。我有点不好意思再坐在垫子上,把垫子挪给米诺凡。米诺凡对我摇摇头。
外面的雨还在疯狂地下。屋子里却很安静,只有阵阵檀香窜进我的鼻孔。我傻傻地看着这对可怜的父女,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局外人的感觉。相反,我为我们这样神奇的相逢而感到振奋、感动,甚至有点想哭的冲动。
要是这时候,我们家那位缺席了十多年的林夫人也在我后面抱着我,该多好呀。我傻傻地幻想着,米诺凡的声音却传过来。“米砾,过来扶妹妹下山!”
“哦。”我在米诺凡的命令下走近米砂。我的手还没碰到她,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从米诺凡的怀抱里挣脱,像只木偶一样突然跳开了,站得很远。背对着米诺凡说:“要走你们自己走!”
“今天你不走也得走!”米诺凡大声说,“我绑也要把你绑下山!”
“不!”米砂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嘶力竭地喊,“就不就不!”
“好吧!”兴许是见米砂态度激烈,米诺凡转了语气,轻声说,“有什么事,下了山我们好好谈,行不?”
米砂又沉默了。她站在正门旁,头倚着门框,好像在听雨声,一动也不动。
这时,后院忽然想起了一阵木鱼声。“咚咚咚咚”,尼姑们好像要开始诵经了。木鱼声格外整齐,格外响,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进来的。我又一次东张西望,好似被千军万马包围住了,心里极为慌乱。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只见米砂忽然像支被大力射出的箭一样,飞快地穿过磅礴的大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大堂的侧门。米诺凡回过神来,扔掉烟就赶忙跨出门跟着她。哦!我的天,米诺凡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我在关键时刻的反应总是要比别人慢半拍。待我赶到时,米砂和米诺凡已经厮打在一起了。一个小尼姑吓得不轻,她一边念着“罪过罪过”,一边夺路而逃。米氏父女的手绞在一起,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剪刀正张开着大嘴,被他们一同簇拥着高举着!更恐怖的是,在昏暗的烛火中,我却能清楚地看到那把剪刀上,居然沾着一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头发。再看米砂,她这个暑假刚刚留长的头发,半个脑袋已经被她剪成她初中时的短发了!
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米砂还在挣扎,要把剪刀抢回。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见过米砂发疯的样子。她好像力大无比,米诺凡居然招架不住她。他冲着发呆的我大喊:“米砾,快上来帮忙!”
“让我剪!”米砂说,“她要出家,我也跟她出家!让我剪!让我剪!”
我惊呆了,看着失控的米砂,后退了一步,什么,出家?谁要出家?谁也出家了?什么意思?难道是……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像个裁判一样在米诺凡和米砂中间踱着小碎步,不知道该怎样出手,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米砂已经疯了,她力大无比,就要把剪刀抢到手里。米诺凡急了,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
“米砂!”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居然高过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的木鱼声。可是,这个声音,却不是米诺凡发出的。我呆呆望向门口,一个黑影冲到了应声倒地的米砂旁边。
他一把搂住了米砂,把米砂整个弱小的身躯都抱在他怀里。他对她轻轻地说:“米砂,我来了。”
他全身都在滴水,头发上沾着一片枯掉的树叶,光着脚。他那双已经无法分辨出颜色和品牌的球鞋沾满了烂泥,从他脏兮兮的背包里滑落出来。他当着米诺凡的面,义无反顾地无比牛X地,抱住了我父亲最最心爱的女儿。
哦,那是路理。
我家的米砂公主,终于倒在路理王子的怀里,放声大哭了。
13
经历了九死一生,我们全家,连同路理,总算是勉勉强强安全地抵达家中。
后来我才知道,米诺凡比我们早知道米砂到了九华山,因为没有合适的车可坐,他居然开着他的宝马730,狂飙千余公里,在我们之前找到了米砂。
那天夜里,我们下山已经是七点多钟了,因为米砂状态不稳定,米诺凡决定连夜开车回家。米砂在途中就开始发高烧,路理一直在喂她喝水。中途停下来吃饭的时候,米砂一点儿也没吃。她的眼神很迷离,搞得我心里也很迷离。我想问米诺凡一些问题,不过看着他同样迷离的样子,我想还是等到回家再说吧。
米诺凡把车开得飞快,黄昏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市里。米诺凡决定先送米砂去医院,让我和路理分别打车回家。
“我还是跟去吧。”路理说。
“不需要。”米诺凡说,“你们都累了,都给我回家睡觉去!”
“可是你呢……”
“别废话,快下车。”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我和路理只好下了车。我们一起等在街口,先来了一辆车。他很绅士地让我先上。先上就先上呗,如果他真的做了我的妹夫,我还是他的长辈,尊敬一下我是对的!
那天我回到家连口水都没喝就趴到了床上。家里的床真舒服,都说好床陪好梦,果然,这次的梦比哪一次都要美妙。在梦里,我站在“算了”的小舞台上唱歌,唱得什么歌我也不清楚,总之high得要死,古哥给我当贝司手,疯狂地摇着头,虔诚地单腿跪地,视我若歌神。台下的观众多得数不清,有米砂、路理、莫醒醒,还有我妈咪,甚至还有蒋蓝。我一抬手,他们就癫狂地摇头摆尾,完全沉浸在重金属摇滚的旋律中。我边唱边舞,努力在他们中间发现一个人,可是等等,蒙小妍,她躲在哪呢?哦,也许她太矮了,被汹涌人潮所淹没,也许她力气太小,被蒋蓝误踩成死胖子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来。
奶奶的,她怎么可以不来呢?哦对了,她一定是去给路帅哥做什么爱心早餐了!
我握紧拳头在枕头上一打,醒了过来。耳畔是尖锐的门铃声。
我闭上眼打算再睡,可是门铃仍然持续响个不停。奇怪,李姨呢?我愤怒地拉开窗帘,一个弱小的身影映入我的朦胧睡眼。梦里没找到的那个人,正在一缕夕阳下,眼巴巴地看着我家大门,还试图踮着脚从猫眼里反向洞察里面的状况。
难道她又来整那套让人唾弃的爱心玩意来了?难道她不用去找路大帅了?难道她又要来窥探最新军情以及时向敌方回报?
切。
我毫不犹豫地拉上窗帘,倒在床上,继续睡觉。李姨在我房门边露出一个眼睛,咕噜咕噜转,一边转一边说:“要开门不?”
“不要。”我简短地回答,用枕头整个蒙住了头。
“她按了有二十分钟了。”李姨补充,“你不开门,人家会很伤心哦!”
李姨身为一个保守敬业诚实忠心的保姆老人家,居然公开教唆未成年少男谈恋爱,这种事情是我所没有料到的,真该向米诺凡汇报,对她提出批评。我的大脑在枕头下思考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我一把掀开枕头,坐起来,对李姨说:“现在的女生啦,都傻傻的。你不用管她,她见没人自己会走的。”
我对自己既不失体面又不失重量的回答感到很满意,可是李姨突然自己把门拉开,然后钻进我床底。我吓了一跳,以为她在捉老鼠,所以不敢动弹。谁知她从床底推出一个崭新的鞋盒,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双干干净净的新GUCCI!
门铃还在大响,可我对面前这双鞋的兴趣已经远远大过了对门口那个孜孜不倦的小胖妞的兴趣。
“呀!”我说,“你怎么洗回原样了?”
李姨说:“什么呀!我忘了给你看了,是你爸爸给你新买的。我现在已经会保养了。你放心穿吧。”
哦,原来米诺凡对我……
那天夜里,我没看碟也没听歌,更加没有一口烟就着一口酒。我带着内心小小的感动,洗了澡我就又爬上了床,睡得前所未有的熟,也没再做任何的梦。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啊!当我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时,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兴奋地感叹。我摸摸枕头旁边的新鞋,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我决定,去医院给米砂送点吃的,顺便把米诺凡替回家休息,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刷牙洗脸,不亦乐乎,又偷偷潜入米诺凡的房间找到一把剃须刀,假模假样地剃了剃下巴,基本跟没剃没有两样,不过我依然非常之爽。
我喷上了啫哩,用了米砂的洗面奶,整个人显得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美丽一百分!难道,我看上去真的比路理差很多吗?我扪心自问,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食指,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那根手指,自信地说了一句:“NO!”
靓仔米砾配上靓鞋GUCCI,正如好马配好鞍。
我拿上李姨准备好的稀粥,拉开大门,正预备一脚跨出去,又把脚缩了回来。
因为我发现,在大门外的这块地上,居然躺着一点点和我有关的东西。
它们是:一封信,一个小猪饭盒,而已。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分钟。到底是直接扔掉还是退还给她?或者,我就捡起来看看?好歹,一,不要让人家觉得我太没有素质;二,信又不是人,看得不爽可以撕掉;三,万一是情书什么的,也好对比一下米砂和蒙小妍对男生的仰慕之情到底有啥不同之处,帮助我更好地了解女人,以及更好地了解我和路理相比,到底谁对女生的吸引力更大。这样想着,我就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捡起那封蓝色的信,并把小猪饭盒一同抱了起来。
小猪饭盒还是热的,看来蒙胖胖小姐放下没多久。我直接在米诺凡下棋的石桌上展开信,一边晃着二郎腿一边看起来。
木脑壳: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机场,或者已经搭上了去另一个国家的航班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不那么能吸引别人目光的女生。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掉进人堆里怎么也找不着,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别人连对不起都懒得说一句的女生。
初二时有一次体育课,天气很热,我也是因为中暑昏了过去,班上的男生买了一瓶冰矿泉水,浇了我一脸。等我醒来时,他们摇头晃脑地说:“哈哈,胖婆,你皮糙肉厚的,没想到也能被冻醒?”为这件事,我哭了一晚上!
其实我才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呢,只是一直有一点耿耿于怀而已。有一点胖怎么了?我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学习普通,这样的人生虽然有一点差劲,但不必为自己有出众之处烦神,这样也挺好,不是吗?
那天在健身房门口,我又因为该死的中暑晕倒了。我没想到的是,你救了我。你给我买了冰可乐,还问我有没有事。那一刻,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男生都只会对美女好的嘛:)
对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交代。其实,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什么赌神的后代,你见过电视上哪个赌神不是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的?你倒是有点像赌神的坯子,而蒙小妍这种土长相的人,还是别逗了吧!^_^!
我要告诉你的是,第一次赢阿布,纯粹是运气。我心里真的根本就没谱,但是输什么也不能输士气,所以你看我掀牌时那么潇洒,其实五脏六腑都在发抖。
第二次呢,怪只怪蒋蓝,她把牌洗得那么慢,第一次你摸的那张红桃A有一点折角,我视力是出奇的好,一看就记住在哪个位置了。所以,我才那么顺利就摸出了那张王牌。
其实那天我早就到了,我早就想拉你走,因为我看得出来那个小个子在出老千。我想,那个场子里,估计谁都看得出来,除了你。可是,我对我自己实在太没信心了,我怕我出现,只会惹出更多麻烦。直到后来,他们实在不像话了,居然要你脱裤子。我实在是受不了,就硬着头皮上了。
对不起哦,让你高看我了。
后来,在酒吧遇到蒋蓝,她又讽刺我时,我心里其实很感激你为我骂她,只是一直忘记跟你说,谢谢你。
最近我想起来,要跟你说了,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开始有点讨厌我了,不愿意见我。因为移民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来你家敲门,怎么都没有人开门,不得已只好写信告诉你:谢谢你对蒙小妍这么久以来的照顾,有你这个朋友,是我这辈子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和骄傲,也让我离开祖国的时候,少了一些些遗憾哦。
对了,我要去的地方是加拿大。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弄到一张艾薇儿的签名照片的,到时候,你可要笑纳哦!
再见了,木脑壳米砾。
PS.这个饭盒里装的是我昨天晚上重做的胡萝卜烧肉。我想想还是决定再做一遍给你。真的很好吃呢。你不吃太可惜了。
再一次说再见,最后一次。
小胖婆蒙小妍
当我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手指禁不住抖了起来。
我握紧拳头,它们还是在抖。不论怎么样,它们都停不下来,急得我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我一下子紧紧抱住那个已经有些凉掉的小猪饭盒。
李姨拿着菜筐从我旁边经过,好奇地问我:“咋了你?”
“机场在哪?”我驴头不对马嘴地问李姨。
“说什么呢?”李姨看着我,说,“你也发烧了?”
我捏着信,把小猪饭盒往石桌上一放,转头就往外冲,正好遇到开车回来的米诺凡。他把车门打开,问我:“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我一把抓住米诺凡,来回摇着他的身体,一边摇一边说:“快!快!爸爸,送我去机场!送我去机场!”
“什么情况?”米诺凡好不容易从我的手中挣脱,皱着眉头问我,“说说清楚!”
我把信塞在他手上,扯着嗓子叫着:“快啊!再不快就来不及了,爸爸我求你了!”
谢天谢地,米诺凡没有把我的信撕碎,而是打开信,扫了一分钟,就把信交还给我,对我说:“上车吧。”
我上了米诺凡的车。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米砂。她的脸色很苍白,不过比起昨天已经好多了。我想她一定会想该死的米砾又发疯了,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等我回来再把详情告诉她好啦,而且,我也有很多话要问她呢!
但是现在,最最重要的是蒙小妍!
米诺凡把车开到了大路上。
我不停地看表,干脆把表摘下来握在手上。可是我的手指还是抖个不停,是因为紧张吗?还是因为做错事而心虚?天知道!也许是报应,老天给我报应了,它在对我一遍一遍地说:谁让你对蒙小妍这么差的?这都是你活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难道这不是他妈的最真的真理吗?
当我在米诺凡的车里埋头自省拼命发抖的时候,一切有关男子汉尊严的狗屁米氏名言都土崩瓦解了。
尊严算屁啊,在全世界最可爱最善良的蒙小妍面前,我有什么资格谈尊严?我凭什么觉得她是一个庸俗无比的大花痴?我为什么要用垫子摔她?为什么赶她走?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觍着脸告诉她其实那些爱心饭真的非常非常美味?我又有什么资格为了所谓的臭架子把她一次又一次地拒之门外?更严重的是,我居然在她为我做的便当里,吐了一口口水!这是人做出来的吗?
我甚至可以想象,蒙小妍是怎样忍受着那口无比恶心的口水,重新把饭盒洗干净,再一次把好吃的饭菜盛进盒里!
米诺凡见我一抽一抽的,从驾驶座上把面纸扔给我,一边扔一边说:“把你脸擦擦,你准备一脸鼻涕地出现在她面前吗?”
是的,我不能。
我把所有的面纸从面纸盒里全都抠出来,胡乱擦着自己的脸,一边擦一边想:如果等一下能见到蒙小妍,我一定在她面前狠狠地打自己一个耳光,跟她说声对不起,然后告诉她:其实,你一点也不胖,你很漂亮,真的。
真的,蒙小妍,你很漂亮。
你比米砂漂亮十倍,比艾薇儿漂亮一千倍,比蒋蓝漂亮一百万倍!
如果可以,我想让你亲口听到我这么对你说。我要说得声情并茂。我要说得真心实意。我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上帝啊,请让时间不要走,请让飞机不要飞,请你老人家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请让蒙小妍听我这么一说,捂着嘴,开心地笑起来!
一想到这些,我终于又无法自持地做了世界上最丢脸的事,在米诺凡疾驰的宝马730里呜呜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