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的亲舅舅姜云升,刚刚因科举案被武帝撤职查办,现在还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头蹲着呢。以五公主的性格,就算差点儿死在舅舅给她谋划的婚姻里,她也做不到完全不管这个血亲,就花昕所知,昨天她刚刚去大理寺探望过舅舅。
她派去五公主身边保护她的人回来向她禀告说,姜云升后来要求五公主让伺候的人走远些,他单独与五公主说了许多话。
姜云升不甘心失去现在的一切,他一定是要求五公主去做一些他认为能救自己的事情,比如让五公主去求自己的父皇,或者——让五公主去联系他认为能救自己的人?
谁能推翻一个皇帝的判决?
必然只有下一任皇帝!
果然有一群人一直在谋划着寻个合适的皇子来寻求拥立之功,甚至他们只是拿这皇子做幌子来排除异己、谋朝篡位!
只是姜云升没有想到,五公主并非他原来认知中那样只会唯唯诺诺、毫无自己主见,只是以前的五公主看不到反抗成功的可能,才会一直隐忍。
如今武帝给了五公主底气,五公主面对救了自己的花昕也是真心诚意地感激,种种原因下,她向花昕透露了自己所知的秘密。
花昕知道,自己终于抓到了梦中皇子叛逆案的尾巴,但是她不需要插手这件事情了,皇祖父一定会处理好!皇祖父毕竟是个少年登基的铁血帝皇,以前很长的时间内因为种种原因他在朝堂上受到了极大的牵制,但他现在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契机!
这个朝堂上,拥有家国情怀的人,并非没有,也并非少数,只是审时度势蛰伏者多。对皇祖父忠心耿耿之人,比许多人想象中多太多了!
而自己,也将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了。
花昕缓了缓神色,对五公主说:“五姑姑,我去封地是因为我想去,我不想因女子之身被困于后院,也不想随便嫁给一个忠奸莫辨、会将我当做筹码的夫婿,我想像我的母亲那样,以女子之身,成就多少男儿都无法实现的成就!”
五公主的睫毛微微颤动,良久才叹息道:“真好啊……”她眼中流露出一点渴望,但是又黯淡下去。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后,她拥抱了花昕一下,便去帮着收拾花昕的行李。
紫貂最近一直在花昕的身边,带着十几个大管事在整理四海商会的账目,制定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将配合花昕未来数年的安排来进行商业上的活动。
花昕的封地振武郡是北方广袤的戈壁边境,贫穷干旱,大昭建国前还有相当一大部分地方是突厥的领地,胡汉混居,还要常常面对游牧民族的扰边,民风之彪悍也是首屈一指!
她要面临的就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但她也不是全无优势,振武郡与安北都护府军所辖范围大部分重合,振武郡的郡守府与花昕的郡主府都在振武郡的得胜城,安北都护府在振武郡的沙金城相隔并不太远,而她的父母生前都曾经担任过安北都护,此乃旧部。
更何况,这次去封地,花昕会把父母留给自己的府兵、侍女等人带走一大半,其余都用来维持四海商会运营了数十年、贯通整个大陆南北、东西的商道,龙鳞又为此组建了一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镖局。
花昕记得外祖父之前舍不得自己,但还是在跟自己告别的时候强忍着不舍打趣自己道:“咱们阿媛真聪明,知道要从地方官做起。先管个小地方练手,以后才能管更大的地方,将来皇祖父就要靠我们阿媛了!”
他面对自己时还是那么慈爱,笑得眼角都出现了皱纹,可这同时也表明他不再年轻了。
花昕在梦中连洛邑的范围都没有出过,现在却带着大队人马,踏上漫漫旅途。
振武郡并不算个“小地方”,它许是大昭国最大的郡之一。但这是说的面积,如果从人口而言这里的确很小。振武郡大部分地方都是戈壁,无法耕种传统的作物,因而地广人稀,往往百十里才有一个小村子,且这些村子的存在,又要依托戈壁中稀缺的水源,听说振武郡的人,往往一年都洗不了一次澡。
没有水,农作物便很难生长,就收不了什么粮食,人也就没饭吃了。人若没饭吃,就会找其他路子,因此行商的路上常有盗匪,追查起来却杳无音信,附近村人皆会称未曾见过,匪与民,便不好分辨。
花昕坐在马车里一边看资料,一边心里不停地思量。
就算是人口那么少,振武郡也存在着大宗族,他们把持着绿洲水源沃土,自然能过着与京城无异的生活
花昕的车队中也有一些属官,大多数为朝中一些老臣的亲属——
随着大昭国开国的皇帝打天下的老臣们有一些尚在,他们目前在朝中是支持武帝最多的,能力、气节样样都有。能跟着打天下的人里有许多也抱着为国为民之心,只是年老之后不得不面对子孙后辈的前程问题,以前是没得选、不用选,也就听之任之,可如今他们却知道多出了几条路子,因而除了让还小的那些读书科举,还塞了些头脑灵活有闯劲的后辈进了华容郡主的队伍,自家的、世交好友家的,总共四五十人。
花昕来者不拒。
现在因着大部队行动缓慢,花昕已经派了一部分人带着少许物资,拿着她的令牌走水路先行一步,他们会先去振武郡整理当地黄册、研究地理水文,与当地的官员打好关系,等着大部队的到来。
另外她还秘密地派了一队全是以前老兵斥候的人,骑着马快走一步,要去安北都护府探听消息,寻找旧部,仔细地看一看,当年的队伍究竟还有多少是值得信任的。
武帝和已经去世的长公主,一直都知道花冲将军的战死非常可疑,但天高皇帝远,许多事情扑朔迷离,这也是花昕这次执意要皇祖父将自己封在振武郡的原因之一,她想要看看,当年的事情是否还有痕迹留下。
若有,她要查出;若没有,她也要将这里的军队全部掌握在自己与武帝的手中,让他们成为朝廷的军队,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除了要补给军饷外,简直似是成了某些人的私兵一般!
车队出发一个月后,天气转凉,离洛邑繁华之地已经有一段距离,他们已经进了关内道的丹州境内,此处沟壑纵横、川原相间,浓密的山林随处可见,为了安全,队伍便基本不离官道,也离几条主要的河道近一些。
花昕这天中午偶然下车休息,却发现落脚地是难得的平原,路两旁田连阡陌。可种着茂密庄稼的田里竟大片大片显出萎靡之像,似是好几日无人打理灌溉,也不见一个农人。她觉得不太对劲,便让斥候去寻附近的村落,同时让队伍保持戒备。
很快斥候来报,他们在附近找到了三个距离不远的小村子,可村中都空无一人,不知去向。
花昕便令队伍原地等候,而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去了最近的村子。
村中果然空无一人,连狗都没有一条。
花昕骑马绕着村子转了两圈,特意又去村中唯一有瓦顶的民居和祠堂处仔细查看,发现几乎都遭过洗劫一般,桌椅散乱、箱柜倒地,处处都有刀斧劈砍的痕迹,还有些许血痕;而村中的广场上,还有依稀可见的杂乱脚印和更加明显的血迹。但是,所有地方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昕看着近在咫尺的山林,对手下人说:“你们十人一组,保持警惕,去剩下的村子都转一转,查一查地窖之类的地方,也大声喊喊看有没有人藏在附近!我们今天就在这个村子里驻扎!”
手下应诺,便分头出去了。
花昕也没有只站在原地等自己的车队,而是下了马带着半夏和侍卫长小武再次一家家仔细地检查,其余人也分散开分头探查。
难道真的一个活人都找不到吗?
此时还没到秋季收获的季节,但农人们肯定要想方设法地藏一部分存粮,且这样的黄土地上,挖地窖是常见的储存方式,花昕现在就是想找到这样的地方,因为这里也是最容易藏人之处。
不远处的山梁下,一个浅坡内侧隐蔽的凹槽处,十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孩紧张地注意着村中的动静。这帮孩子里最大的才十一二岁,最小才五岁,是这附近所有村子幸存的小孩了。
“大头哥,怎么办,我们今天没法回去了!”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忍不住了,捂着肚子想哭又不敢哭,细声道:“我好饿!”他这一说,周围年纪小的孩子们也忍不住了,悉悉索索地都小声抽泣起来。
叫大头的孩子回头看了一眼,瞪眼吓唬他们道:“忍住,不许哭!你们想想大伯子他们怎么死的,你们也想死吗?”
孩子们经这一吓,又强忍着泪,一个个或坐或躺在树荫下,节省力气。
大头肩膀垮了垮,推了下旁边的狗娃,道:“给他们再分一把米。”大家眼睛一下子亮了,都盯着狗娃,狗娃无奈,从胸口的瘪瘪的褡裢里掏了半天,掏出小半把没脱壳的黍米,几乎是按粒分到了每个孩子的手心,孩子们便将这点儿米珍惜地舔到嘴巴里,慢慢咀嚼,不舍得咽下去。
几个大点儿的孩子围过来,焦急地看着大头说:“大头,你说现在咋办,那么多人在我们今天没法回去找吃的了!”
大头却盯着村子一动不动,又过了半天,他才说:“我看这些人不像是老山里头那些,说不得我们有救了!”
一个壮点儿的孩子说:“大头,咱可不能看错了,上次那帮人来,也是这样高头大马像是城里的贵人,谁知道他们竟然老山那边来的人呢?万一这些也是坏人,咱们可跑不过他们,要不再躲躲,等他们走了再说!”
大头却拉了他一把,指着村子一角,说:“你们仔细看!”
孩子们便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