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大开后,花昕的亲卫队上前分列两边,花昕才不紧不慢地由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花昕今日并没有穿命服,可除了惯用的白玉簪子,她还戴了全套首饰。
当侍女们簇拥着她走向侯府大门,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明艳的妆容掩盖了她的青涩与冷淡,让她如烈焰一般让附近的人都看直了眼。
花昕跟在自家侍卫后头跨进了侯府,还有心打量了一番侯府的建筑摆设,等转过影壁后,正碰上了急匆匆赶来迎接的侯府众人,领头的就是安平候夫人王氏、安平候世子卢祖成及一众女眷。
花昕停下脚步,眼波流转,打量一番众人,然后似笑非笑地又扫了一眼安平候世子身后,安平候夫人王氏跟着看过去,突然额间就冒出汗来。
王氏赶紧走上前一步,笑着对花昕说:“华容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先到正堂坐下喝杯茶!”
说着她就走到花昕的身前侧方,既是引路,也想要挡住郡主的视线。
之前跟在王夫人后面的几位侯爷姬妾这时才发现,世子身后跟着一位妾室,这妾竟穿金戴银,俨然一副主母打扮。
她意识到众人正盯着她看,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脚下现在就有道缝隙让她能暂躲一躲!
花昕脸上露出一个很标准的笑容,却顺势就随着王夫人去了正厅。
到了厅上,王夫人将花昕请上正座,自己吩咐人上茶,花昕端着茶碗,轻嗅一下,发现这是皇祖父去年赏的茶,数量很少,据她所知只赐给了后宫各娘娘、陛下的各子女及她,侯府应该是没有的!
她心里冷笑一声,没喝就放下了,发出一声轻响。
王夫人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
花昕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夫人,听说五姑姑病了,我特意来探望她。”
王夫人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她不知道郡主怎么会知道五公主生病的事情,只能低声说道:“郡主,实在抱歉,五公主现在病得厉害,怕是见不得人。”
花昕眉头一皱,收起笑,目光锐利地盯着王夫人:“王夫人,五公主是我的姑姑,出降侯府,与我三年未见。如今她病重,我这个做侄女的岂能不探望?莫非你有什么隐情不成?”
王夫人连忙摆手,语气急切:“郡主误会了,哪有什么隐情。只是五公主实在虚弱,怕是见了您也说不上几句话。”
花昕冷笑一声,道:“王夫人,这话可不对!五姑姑病重,我更应当见她一面,前几日与皇祖父聊天,他老人家还提到了五姑姑,若是她有什么需要,我也好及时回复皇祖父作安排!”
王夫人脸色白得粉都要遮不住了,心中忐忑不已,她不知道华容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已经知道……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个激灵,狠掐了自己虎口一下,低声说道:“郡主,您若执意要见,我也不好拦着,只是大夫说五公主的病情确实不容乐观,我怕世子院里那些不安分的惹了她不开心,便做主将她搬到了另一个院中静养。”
“什么,你们竟敢将公主挪到偏院!”桂枝听到这里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大声呵斥。
“桂枝!”花昕按住她。
桂枝便愤愤然退下,向郡主行礼:“郡主恕罪,奴逾矩了。”
花昕示意她后退,但她自己却站起身,向王夫人走了几步,目光灼灼地扫视她与世子,质问道:“公主生病,你们不让驸马与奴婢侍疾,竟为了避开那些婢妾让堂堂公主之尊挪出去?”
王夫人目光犹疑,世子卢祖成却跳出来说:“五公主贤良,她是不愿让我为难才要搬出去。我也不愿,可五公主坚持要这样做!”
“贤良?”花昕将这个词噙在嘴里细细拒绝,只觉酸涩入喉,眨眨眼,她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王夫人,请带路吧!”
王夫人还想制止,可郡主随行的侍卫和侍女们已经摆开架势,大有她不带路就自己闯进去的样子。
无奈,只得低声应道:“郡主,请随我来。”
花昕没有用步辇,别人也不敢用,只得跟在她后面走。
侯府有些大,三月的风还有寒意,还没走到后院,侯府这些人个个都走得额头冒汗,有些甚至已经喘着大气,纷纷腹诽郡主是故意让他们出丑。
可花昕却如信步闲庭,不见任何吃力。外人都以为花昕这么多年一直在宫内养尊处优,却不知她一直未曾放松过自己,不仅是知识的摄取,还有身体的打磨。
侯府东院就是世子的院子了,花昕经过东院的正房时,正听得里头如菜市场一般吵吵嚷嚷。
真不巧,今日刚好有两个小妾为了争世子赏的一匹料子,各带了两三个小丫头在正房边等世子回来边吵嘴,都想要世子给自己做主。
花昕驻足听了片刻,回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夫人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王夫人让自己的大丫鬟在前面带路,自己落后两步,把不远处的管家招过来说了一句话,又紧赶着追上了郡主。
很快,一群婆子就去了正院,将正吵嘴的那两个小妾连带着五六个小丫头,都一起堵住嘴绑了,从此再不会出现在侯府中。
东院的东南角,有一处消暑用的敞轩,在敞轩的旁边,游廊连着一座二层的阁楼。
五公主正被安置在阁楼上。
花昕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还是为眼前的一切震惊了!她顾不得责问侯府为何要把生病的公主安置在这四面透风的冷阁中,只快步冲上二楼。
一瞬间,花昕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噩梦中。
阁楼的一层无门无窗,二层只有窗户,一扇门也没有,自然也无法阻挡从楼梯吹上来的冷风。
五公主睡在一张竹塌上,盖着一床薄锦被,两面挡着屏风,面前连个炭盆都没有。
她的身前的脚踏上,只坐着一个粗使丫头,抱臂缩肩,正诧异地顺着响声看过来。
透骨的寒风一丝一缕地缠绕在花昕的身上,让她的心也如坠冰窟。榻上面色苍白闭目昏睡的五公主,让她瞬间想到了梦中同样在某个侯府中挣扎的自己。
“来人!”她声音出乎意料地尖锐,大声喊着:“快来人!”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耳边似乎传来侍女们模糊的声音,“快松手,郡主!”
她慢慢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侍女们和侍卫已经控制住了这个阁楼,将侯府的人都赶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环顾着身边白术、桂枝等人难看焦急的脸色,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阵阵地跳痛,伸开手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指甲刚才不小心将手心掐出了血。
花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术轻声问:“郡主,您是不是又想到噩梦了?”
这句话只有白术能问了,因为当年花昕做噩梦的那一阵,正是白术照顾着她,白术是长公主留给自己女儿的侍女。
花昕点点头,转而看着白术冷冷问道:“五姑姑是公主,他们竟敢如此对待一个公主吗?”
白术没有说话,侍女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们知道郡主要的并不是她们的回答。
花昕又问那粗使丫头:“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宫女和嬷嬷们呢?”
那小丫头缩了缩肩膀,讷讷地道:“都留在公主府了。”
花昕闭了闭眼,又抬头。
“他们有依仗,他们的依仗是什么呢?”花昕注视着屋顶的雕梁画栋,喃喃自语,对于自己梦中种种,有些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突然间就有了眉目。
想到这几家的姓氏,再想到朝堂上的种种,她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了,自己其实身在宝山!
父亲留给自己的府兵、母亲留给自己的忠仆都是多么珍贵的宝物啊,给自己多少的底气!可自己最大的依仗、最珍贵的财富,其实是皇祖父近乎无底线的偏袒与信任!
现在自己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理所当然要像个得宠的孩子那样——去告状!
花昕冷冷地吩咐道:“去取步辇,将五姑姑带走,我要带她去给皇祖父告状!竖子竟敢欺天家子至此!”
听得吩咐,花昕手下的侍女、侍卫们迅速行动起来。
侍女们迅速收拾了五公主的东西,给她穿好衣服,用被子细细裹好,并在花昕示意下带上了那个粗使丫头。
侍卫们则分了一半下去寻找步辇,剩下的保护郡主、给郡主开道。
当五公主被背着下楼的时候,卢祖成扑了上来,却被两个侍卫按到了地上,他嘴里大喊:“郡主,您要把公主带去哪儿!她现在不能动啊!”又喊:“五公主,五公主——快醒醒,快跟公主说你要留下!”
可惜五公主昏睡着,什么也不知道。
花昕毫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
王夫人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如此对待,对方还要带走五公主,脸色难看至极,她大声喊:“郡主,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是开国的侯府!五公主是嫁给我们侯府的媳妇!”
花昕冷笑一声,毫不停留。白术上前对王夫人轻柔笑着说:“好教夫人知道,公主成亲,向来只是招驸马而已,没有什么‘嫁’不‘嫁’的!”
王夫人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郡主一行人如风一般消失在侯府,只留下委顿在地的世子。
她冷汗岑岑,手心黏腻得不像话,巨大的恐惧牢牢地抓紧了她的心,她突然大喊道:“快去找侯爷!快让侯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