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当她换掉宫女服饰,穿上洛邑最常见的少女装扮,大家就都以为她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娘。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有两个小酒窝,还会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对别人的话有疑惑时会轻轻皱眉,稍微歪一下脑袋,两个小丫髻上的小铃铛串便发出细碎的铃音。
所以当她正蹲在一个卖竹编的摊位前,一边将那些小框小篓拿起来细细看,一边笑嘻嘻地对摊主说些什么时,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家小女娘偷闲出来买小玩意的。
可若细看那摊主,却会发现摊主笑得有些不自然。
半夏笑眯眯地问:“东西拿到了吗?”
摊主强笑着,脸上肌肉颤抖了下,结结巴巴道:“拿到了……夏、夏姐,您真的能帮我……我们……”
半夏轻巧地夺过摊主手上一只精致的小竹匣子,摊主伸了伸手,还是放下了,颓丧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自家妹子都快被磋磨死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半夏打开看一眼,满意地合上了,一边掏出一小串铜板一边低声说:“你待会儿收拾了东西就往东门外走,那里有辆驴车,你直接赶着车去两里地外的驿站接人。接到人你们就把衣服换了,车里有你们兄妹俩的衣服、路引、地契、户籍,你们是回去给祖父守孝的,三年不能出村,别忘了!”
说完她起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去逛别的摊子了。
摊主怔愣了一会儿,忽然低头迅速将东西都收回两只大箩筐内,用扁担挑起就走。附近的人也只是好奇为何这人这么早就收摊,并无人认得他,见他走远便不在意了。
半夏哼着歌儿沿着这条街蹦蹦跳跳地走着,脑袋上便叮叮铃铃地好不热闹。
她看到一家布店,进去片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包袱,鼓鼓囊囊看着像是些线团儿;她又看到一家脂粉铺,又进去了片刻,出来时手上又多了个小篮子。
她又看到一家书店,又进去问店小二有没有桃山居士的新作,小二告诉她最近桃山居士都没有出现过,她只能遗憾离开。
又逛到一家医馆附近,她又拐进去,过了一会儿便又带了一包瓶瓶罐罐出来,应该是些家中常备的丸药。
许是觉得有些累了,她还去旁边的茶馆的一楼坐了片刻喝了一杯茶,才喊了辆马车带她去了城外。
当花昕问起半夏,半夏立刻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半夏已经换好了与白术她们同样款式的绿衫襦裙,正是一名体貌端正、仪态典雅的合格宫女。她轻快地上前福了一礼,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半夏此时眼角眉梢都是喜滋滋的笑意,邀功似地对花昕说:“郡主,您看奴给您带什么回来啦!”说着她就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竹匣子,双手递过。
花昕看到半夏的神情时,就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再看到这东西,脸上也缓和了许多,露出了些笑容。
周围的侍女看到她如此,氛围随之一松。
她打开那匣子,取出一枚精致润泽的玉蝉。这玉蝉由上等羊脂玉雕成,栩栩如生,还有一个穿孔,显然是某个饰品的配件。
花昕将这玉蝉放在手中细细端详,又对着光看了又看,冷笑了起来。她将这玉蝉递给桂枝,说:“桂枝,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你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吗?”
花昕五姑姑,就是圣上的第五个女儿,当今五公主,前几年出降安平侯世子。
在花昕的梦中,这位五姑姑芳龄早逝,后来她听说了一些事情,等到如今几年慢慢打探下来,终于被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桂枝赶紧双手接过玉蝉,只看了一眼又用手指在蝉身摸了一下,就变了脸色,她惊讶地说:“这是五公主很喜欢的玉蝉,是淑妃娘娘送给公主的生辰礼物,上面还有五公主的暗记!”
她转头看向半夏:“这是怎么得来的?”
半夏笑道:“司马府大娘子御下甚严,便有个小婢女受不住想要离了那府里,求到我这里,还说有这样的东西,我可不就好奇了!况且那小丫头也怪可怜的,身上都没有好皮肉了,我也心软,就答应帮她一把!”
其余众侍女听着几人的对话,纹丝不动,似乎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小宫女就能认识司马府娘子的身边人,又怎么能让司马府的下人叛主成功脱逃!
“所以,”花昕的唇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露出一点贝齿,明明是很美的脸,却如同刚刚学会露出獠牙的捕食者,“五姑姑喜欢的玉蝉,怎么会在司马府大娘子的妆奁里呢?”
半夏依旧笑得很可爱,俏皮地说:“奴猜这蝉儿呀,是被什么野猫给偷偷叼过去的!”
作为一个小侍女,半夏的举动有些僭越,但是花昕不以为意,其他侍女习以为常,她们都知道,半夏与她们是不同的。
果然,她如此说了之后,花昕甚至很配合地轻笑一声,道了一句“调皮”,随后就说:“听说五姑姑生病了,我们去探望探望,顺便看看能不能帮她抓野猫吧!”
半夏拍手说:“好呀郡主,可惜最近宁书生都没时间写新书了,不然您就可以在马车里头看新书消磨时间啦!”说完她还吐了吐舌头,可爱极了。
花昕笑看她一眼,道:“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哪儿有时间呀!”这话俨然是对宁珂的现状了如指掌。
桃山居士是宁珂写话本赚润笔费时的笔名,梦中的花昕也是因为那话本才认识这书生的。桃山居士的话本虽也是通俗小说,但却不是时下流行的男欢女爱、痴男怨女,而是些快意江湖、恩怨情仇,其中还夹杂了许多律法知识,相当耐看,因是白话,受众也相当广。
花昕有时候看着他的话本,觉得真想与他话本中的那些角色一般,天南海北闯一闯、看一看!
花昕没有在桃花庵多留,因为她在这里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
梦中,小书生宁珂与孙荣山一直到殿试前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孙荣山自视甚高,又贪又毒,在外头被人下套骗取了所有的钱财后摆不出架子,经常在与院中其余举子的争吵中处于下风,心中早就将这一院子人恨了个遍。
宁珂未曾与他发生矛盾,可是宁珂是其中唯一没有世家身份的举子,也不肯当孙荣山的狗,自然更是被恨毒了!
后来他不知如何弄到些钱财,在城中参加了一些诗会,到处巴结人,偶然间得到一份据说是某考官透露出的考题。
考试结束后,宁珂是榜首,孙荣山也上了榜。有人却在此时爆出此次科举存在舞弊,孙荣山被查,证据确凿无法脱身,眼看自己的举人身份将被剥夺,以后也无科举希望,他心中不甘怨恨,竟歹毒地随意攀扯起来。宁珂正是被攀扯的其中之一。
后来宁珂也不得不进了廷尉被审讯后才证明了自身的清白。
可这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科举也因此作废了,皇帝威望大损,最后却只查出吏部考功司的一个最小的掌固。
花昕这次早早地就让人混入了一些诗会,现在也在孙荣山身边安排了人,她可不信那样的大案是个掌固就敢做的,她是一定要替小书生和皇祖父报这个仇的!
现如今小书生身边的隐患解决了一半,该去找找别人的麻烦了!
初代安平候卢镇金是当初开国高祖皇帝打天下时起兵相从的武将之一,算是比较早的那一批人,且战功赫赫。可惜他英年早逝,现在的安平候是老安平候的侄子卢寿德,当初也跟着上过几次战场。
当初五公主下嫁,其实是五公主的舅舅,也就是已故淑妃娘娘的亲兄长,当时的礼部侍郎蒋世文所求,后来礼部的蒋侍郎就成了吏部蒋侍郎。
因淑妃娘娘去得早,五公主在宫里一直是个小透明,武帝陛下对长公主外的所有子女态度都有些冷淡,没娘的孩子自然更无人关心,因此孩子舅舅和男方一起来求,陛下也应了。
说实话,以前花昕也不太理解为什么皇祖父对舅舅和姑姑们的态度与对自家娘亲不一样,可是经过那一场梦,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但这不是她所能置喙的。
后来她能做的,就是在宫里将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姑舅舅们拉上一起学习玩耍,五公主比她大了五六岁,自然玩不到一起。
花昕作为有封号且受到皇帝宠爱的郡主,在这个帝国内便有着天然的特权,尤其她的座驾,是陛下所赐双马拉特制鸾车。
当她的车架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安平候府门前的时候,哪怕对方再不愿意,也得给她开中门!
一大早,侯府的门房内已经等着不少人了——官员、商人、生员等等应有尽有,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大部分都提着礼物的。
当他们看到十二亲卫开路、后跟前后各八侍女的郡主仪仗时,不由得议论纷纷,且个个都使劲张望,想看看这个一直以来都挺神秘又独得皇宠的华容郡主究竟是什么样子。
领头的两个侍卫上前向门房出示了郡主印信后,便令他们即刻打开大门,两个门子不敢拒绝,一边开门一边急得满头冒汗,只能使眼色让旁边的小子们速速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