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根本不用去管那些还躺在地上的小混混,他相信郡主后头肯定有人在暗中保护。
走到一处避开人的角落,宁珂向花昕深深行了个揖礼:“郡主,小子宁珂给您见礼!”
黑勇吓了一跳,忙看宁珂脸色,不像开玩笑,这下子眼睛都不敢抬了,连忙跪下给花昕磕了个头道:“草民黑勇见过郡主!”
花昕和半夏对视一眼,都很惊奇。
花昕先说:“免礼。”随后问宁珂:“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你以前见过我?”
宁珂红着脸,垂首道:“我曾在路边遇到郡主车架,恰巧从车窗缝隙看到过郡主的侧脸。”
他说完,再次行了揖礼,道:“还未曾感谢郡主在桃花庵对我等举子的照顾!”
花昕真是越看他越觉得顺眼,忍不住笑道:“也是我先扰了你们,否则你们也不必如此折腾。”
半夏跟在花昕后头冷眼旁观,发现郡主对这个宁公子真是不一般,在他面前竟一直在笑,心情显而易见地不错。明明往常跟不熟悉的人说话都表情很少的呀,也常常要自己来做她的嘴替!
哎呀,这位宁公子在郡主心里的地位真的不一般,她要不要给姐姐们知会一声呢?姐姐们一定也能很快发现的吧!
“郡主便装来此是有何要事吗?不知在下能否效劳?”宁珂又问。
花昕看着宁珂红彤彤的耳朵,甚至可以看清他耳朵上的绒毛,觉得可爱极了,道:“我来这里找个人,小书生,要不你送我去吧!”
‘小书生’三个字从郡主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带了点儿缱绻,宁珂忍不住想,自己貌似比郡主大几岁,怎么就‘小’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花昕一眼,正瞧见花昕眼中流转的慧黠灵光,脑子一迷糊,觉得被称作“小书生”也是一种特殊待遇,又垂首作揖道:“愿为郡主效劳!”
半夏听到这里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两步,给他们带路。
走着走着,跟在最后一直沉默大黑勇突然诧异地道:“这不是去我家的路吗?”
前面三人一起转头看他,又互相对视一眼。
黑勇说着就往前走,边走还便看看他们,见无人阻止,便带头直奔自家门口。
半夏朝着花昕点点头,花昕诧异极了,看了宁珂一眼,还真是同一家啊!
梦中的她困于后宅,对于外头的事情只知些道听途说和最终结果,倒真不知道这小书生竟然认识那掌固。
宁珂此时倒恢复了些往日的冷静,心知这次事情绝不简单了,否则这样的微末小吏家怎么可能吸引郡主前来?
他此时再转头去看花昕,发现她神态悠然、唇角含笑,似乎事情也并不是特别严重?
张令文正在家中焦虑地踱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弟弟,要去跟他的那个举人朋友见一面。
不过这也是弟弟的孝心,他想着,怎么也不能拂了弟弟的好意吧!
不过他知道那个宁举子,哪怕他并不像弟弟说的那么厉害,但他从一个仆妇之子竟能成为当世有名大儒的弟子,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说不定还真能解决他现在遇到的麻烦。
很快,他听到了弟弟熟悉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还在与人说着什么,他赶紧让内人去泡茶端果子待客,自己迫不及待就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他发现竟然还有两位女子,有些疑惑,但还是快速将人都迎进来,还将脑袋伸出去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引起邻居注意才松了一口气。
花昕留心他的举动,发现了他不同寻常的紧张,也不说话,一直跟着他进了堂屋。
张令文关上门后,才敢开口,他苦着脸团团做了个揖,道:“烦请各位多担待,咱们说话声音小点儿。”
随后他将众人请上座,看宁珂将花昕请到了上座,有些奇怪,就听自家弟弟凑到自己身边小声说:“这是华容郡主!”
张令文吃了一惊,半夏适时掏出一块令牌,他一看,赶紧走到花昕下首跪下,拜了拜,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实在失礼,还请恕罪!”
花昕道:“免礼!”
半夏便上前扶起张令文,说:“掌固请起,郡主今日私服来访,也是不想引起注意。”
张令文这才起身,又请宁珂坐,宁珂不推辞,却只坐到了花昕左手边,让张掌固坐在右边。
黑勇也唉声叹气地坐到了下首。
花昕对宁珂道:“你们先说说你们的事情吧,说不定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张令文脸上的愁苦之色更重了些,这时他的夫人送茶进来,他挤出一个笑脸等夫人走了之后才继续说。
花昕记得梦中张令文被判死,家中妻子流放三千里,并没有提到弟弟如何。
张令文便将这段时间压在心中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原来张令文一直是吏部十二掌固之一,且以前一直都在验封司。掌固在此时的九品十八等官吏体系中属于最低等的从九品,比它更低的只有不入流的典吏了。
虽品级低,但这好歹是个正经官身,他们全家也凭着这个在洛邑中过得还算舒服,也能给弟弟找个学徒做。
可是上个月的时候,考功司的掌固中有个老人突然升职,到礼部去了,吏部来了新人,却没有顶替原来那个老掌固。
吏部的蒋侍郎将他调去了考功司,而让那新人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张令文到现在都记得蒋侍郎看着自己时那种打量评估,如同看着什么死物的冰冷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
张令文道:“我也是打小跟着父亲在吏部那里头打滚,也看了许多人情世故,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从那以后我就心中惶惶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他才四十多岁的脸上已全是皱纹,此时更是深深皱得缩起,继续说。
“好些人都以为这是我要被重用了,因为考功司马上就要和礼部一起操办会试。我一开始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他下意识向着紧闭的院门看了一眼,似乎那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喃喃道:“有人跟踪我。”
黑勇阴沉着脸,看自家大哥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插嘴替他说下去:“我悄悄看了,我哥上职下职的路上都有人跟着,好些人都是熟脸!”
黑勇又啐了一口,怒道:“都是附近的一些浪荡子败家货,刚才那伙小混混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天天跟着我哥,我哥哥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又不想让嫂子和侄子侄女知道担心,整天都睡不好觉,就这半个月瘦了许多!”
宁珂恍然,怪不得黑勇刚才看到那些混混如此愤怒,应该也他哥哥被跟踪的缘故,他安抚地拍了拍黑勇的胳膊,这小伙也是不容易。
“所以,”张令文满面羞愧地说:“阿勇说您是他的朋友,平时主意多本事大,想要请您来参考参考。且您现在是举人,就算不参加会试也是要做官的,前途远大!”
“我毕竟还是贪生怕死,总想着说不定您真能帮我们一把,因此还是将您拉下水!”
张令文脸上的羞愧之情更重了,还带着些惶恐与绝望,道:
“其实我是觉得这次事情肯定不小,我估计躲不过去了。我们家的亲朋故交也有许多在各部做官吏,可最近我找他们帮忙,他们都避我如蛇蝎!”
“我想着,阿勇说宁举人仗义,能不能请宁老爷到时候能救阿勇一命,如果可能的话,我那小女儿还小,是不是也能逃得一命!”
他的眼里流下泪来,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这样的大事压在他心里头这么久,今日一说就再也忍不住情绪了。
黑勇跪在他身前,抱着他膝盖,哭道:“大哥,怎么事情就到了如此地步!”
张令文却对黑勇道:“我们这样的小官小吏,难道给上司顶罪还少吗?哪次不是全家都一起赴黄泉?以后你要是没靠山,可千万别想着走这条路!”
堂屋旁的房间内传来女人隐约压抑的哭声,黑勇的嫂子应该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张令文长叹一口气,沉默下来,低着头也不看任何人,似是引颈待戮。
宁珂沉默片刻,求证道:“我听说科举考试时,出题的大人们会被关在考院中不得出门?”
张令文道:“是,不仅是这些老大人们,咱们这些有可能接触到卷子的人也都得进去!”
宁珂抓住了重点:“所以到时候你也会被关进去吗?”
“是!”张令文恍然大悟,“他们就是要保证我能进去,这次会试要出事啊!”这一下,他冷汗都出来了。
身为吏部的官员,张令文完全明白当今陛下对此次科举的看重,这是陛下的第一次科举,也是这九州大地的第一次科举!上官们早就耳提面命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陛下是要杀人的!
想到早年间陛下登基时午门曾经的滚滚人头,哪个不是官,哪个不是贵,这位陛下是从来杀人不手软的!
黑勇也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眼中性,惊惶地问:“大哥,您能报病吗?”
张令文爱怜地看着他道:“你以为那些盯着咱家的人是做什么的?你信不信,我这边敢病,你嫂子、你侄子侄女还有你说不定就要病逝啦!”
黑勇趴在他膝头哭了起来,张令文抚着他的头,愧疚地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黑勇摇头说:“怎能怪大哥,要怪就只能怪那些作恶的人!”
宁珂在旁也为难了起来,他还真的想不出破局之道。没法子,他毕竟之前也只在山长庇护下才读了几年书,虽说现在是举人,可毕竟没有进入官场,如今窥得一丝官场的厮杀残酷,却只能望而兴叹。
正当他们三人一筹不展时,刚才一直没出声的花昕却轻哼一声,道:
“原来如此!真是巧了,我今日来找张掌固正也是因为这科举相关的事情!说不定你的麻烦我能解决呢!”
此话一出,三个男人都看向了花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