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昕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石壁后头是有人在挖洞,可是这座山与那座有盐矿的山坳明显不是同一个啊!
如今可真有意思,这一点儿山里头倒有不止一座矿了!
思及此,花昕眉头紧锁,绝美的脸上满是肃杀。
“郡主——郡主——”不远处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花昕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石壁,想了想,从地上找了一块看上去还算结实的石头,在那石壁上重重地、有节奏地敲了十几声,满意地听到里头的叮叮声顿了片刻,又再次敲了几声后,才丢下石头向外走去。
暗无天日的矿道内,几个矿工原本在麻木地挖着矿,他们挖出的矿石在阳光下会发出柔和而惑人心智的金黄色,可惜他们却看不到。
突然他们身处的坑道尽头,在还没开挖的最深处,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几个矿工都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会儿,黑暗中几个人互相碰了碰,有人轻声问:“那边有别的矿道吗?”其实那节奏并不是挖矿的声音,像是个曲子,只是问的人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一个有些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也轻声回应。
就在他们停下的这会儿,那边敲击声也停了,片刻后,对面又响起了同样节奏的声音,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只响了一会儿便结束了,之后再也没响起来过。
“这……这……”这些人的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但又都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些希望——要不,就偷偷挖开这里试试?
巍峨壮观的紫微宫城入了夜后大部分地方便漆黑一片,如同神兽隐藏起了阳光下充斥着华美鳞片与羽毛的表象,只留给人狰狞与恐怖。
常福站在庭中冷眼瞧着手下人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捂着嘴拖出去,脸上还带着他标志性的“带福气”的笑容。
他一甩手,带着人回到了皇帝寝宫,看到宫女们都在外头候着,便将所有小侍也留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
常福进到殿中,看到武帝正穿着寝衣站在百宝架旁,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他稍一打量皇帝的脸色,便行礼道:“圣上!”
武帝转过身来,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他手上还拿着一叠信纸,正是北边传来的消息。
“阿媛没事了,她很好,很勇敢,真像阿岚啊!”风旭初对着常福叹息道。
常福眼中一热,笑着说:“小殿下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又都是您教出来的,当然像。”
“但是我不好!”风旭初的声音中压抑着自责与悔恨,“阿媛只是出个远门都能遇到这样的危险,差点儿就要没命了,那些人是一点儿都没有将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呀,我这么多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呀!”
“圣上!”常福连忙上前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那些人狼子野心——”
“不——”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冷、极轻,“是我这个做皇帝的无能!”他的手轻抚上百宝架上的一面铜镜,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常福忙躬身行礼:“陛下!”随后退后两步。
“我既不能脱出樊笼让你能自由自在遨游世间,又不能独掌大权让你放手去施展才华泽披万民,甚至连自家的孩子都护不住——”
他的脸有一瞬的扭曲,但立即又变得柔和:“不能怪你,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你要与大势为敌必然会如此痛苦而艰难!”
常福知道,现在陛下又变成了圣上。
陛下有一个秘密,现在这世间只有他常福才知道了。
许多年前,前朝到了末年,民不聊生、战火四起,乡下一个小地主觉得活不下去了,便将妻子和刚出生的长子留下,自己出去闯荡。
十多年后,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下来的妇人和孩子等来了她们的丈夫和父亲,这个小地主已经成为了一方豪强,手下强兵无数,在这乱世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他在征战过程中路过了自己的故乡,才想起来当年的妻子,没料到对方竟然还能活着,便也只能将他们接到了自己身边。
可是这小地主之所以十几年就能有如此势力,实际上是因为他当年入赘了一户颇有势力的世家大族,现如今他手下的将领大部分也来自这家人。
于是满心憧憬与希望跟随着母亲进入大宅院的少年悍不畏死地跟随父亲征战,却在父亲即将登上皇位前夕失去了母亲;而身体一向健壮的自己,也在刚搬入这巨大而空旷的皇宫后不久竟因一次小小风寒就病重濒死!
临死前的少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已经晚了,一直跟着他的小寺人常福跪在塌前绝望哭泣,他也只能将满心不甘与仇恨吞入肚中,成为他一直吊着不肯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就在他再也撑不住的那一瞬,他听到脑中传来一道如同仙音的讶然之声:“你,你怎么了?”
对于常福来说,“圣上”现世后救的第一个人就是“陛下”,随后的日子里将少年脆弱的灵魂妥帖保护、挺身而出应对风雨的也是“圣上”。
只可惜圣上纵有广庇万民之心、之法,却也被这皇宫和围绕着皇权的豺狼所阻,只能韬光养晦、空耗光阴,甚至直到陛下清醒后想方设法重掌军权,圣上又有了刚长大的长公主帮忙,这才在不起眼处稍微施展一番,就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大局。
可惜,世家豪强扎根这世间几百几千年,底蕴深厚而实力庞大,他们竟直接对长公主夫妇下手,剪除皇帝羽翼,想让皇帝重新成为士族统治这世间的傀儡。
可十几岁便能立下赫赫战功的陛下又岂是好惹的,有圣上想帮,他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挖掘士族根基,而今却也是到了可以慢慢收网的时候,对上那世家大族也有二三分胜算了。
圣上担心他们的心愿未成而后继无人,陛下却不想管那死后洪水滔天,只愿意活着的时候拼死一搏,求个心中痛快无憾,若死前能设个大大的局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就更好了。圣上怜悯万民不易,不想留下战乱,正不知如何说服陛下,却天幸长公主后继有人,华容郡主出现得正是时候!
华容郡主此番历险,正是因着皇帝与世家的争斗余波所致!
圣上从百宝架前离开,站到了廊下,他凝望着北方,心中既有担心又有期待,暗暗想道:“我将阿媛送得远远的,送到一个能让她放手施展拳脚的地方。她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等她羽翼丰满了再回来,就谁也挡不住她的路了!”
不久,洛邑中有传言称皇帝有意让辅政侯府世子李云升尚华容郡主,众人一开始不信,因为辅政侯府乃一等世家,身为主宗嫡子的联姻对象一直都只在那三五个姓氏内。
可随即德征帝(风旭初当初被封为武王,登基后人称武帝;此时年号为德征,因此世人又称其德征帝)下旨又将武威郡附近的三郡都封给华容郡主,让她实掌四郡人口赋税,就有许多人不得不信了。因为这个待遇一般的公主也比不上啊!
许多待字闺中又对李世子芳心暗许的小娘子们都坐不住了,纷纷闹腾起来,京中一时花会茶会不断,又涌出无数闺怨之诗词,坊市内的花笺竟脱销了,纸笔铺子的老板们眉开眼笑,只不停地加价催各处作坊赶工,也算是带动了一些消费。
与此热闹相反,朝中原本正汹涌的暗潮竟然平息了不少,许多世家原也不想撕破脸,此时见德征帝似有和解的意思,便纷纷持观望态度了。
德征帝却似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后宫之中。
后宫中,德征帝目前有七个儿子、九个女儿,其中年纪最大的大皇子已经快要三十了,可他在前朝却没有任何存在感,至今还住在宫中。
不同于其他母妃出自世家的皇子皇女们,大皇子的母亲只是个小吏之女,且早早离世,在如今家世比天大的观点下,他在一些弟妹的眼中说不定和宫中的寺人没什么两样,于是他也安安静静地在宫中生活、成亲、生子,活得悄无声息,连那必须要出面的场合中他都有这个本事让别人注意不到他。
其实这也是个本事!
如此有“本事”的大皇子,在听说自己的父皇有意向世家为宫中适龄的皇子皇女们寻找合适对象进行婚配时,私下也对着自己的王妃感慨了一句:“父皇终于不用卖身了,他准备卖儿女了啊!”惹得皇妃狠拧他一把,让他把这促狭劲儿收一收,瞪着他道:“那我倒宁可把你卖了,别忘了咱们儿子也到年纪了!”
大皇子一听,缩了缩脖子,心道也是。
虽说自家父皇对待他们这些儿女都如同放养,可好歹也从没亏待过任何人,以前也从未用婚事来做过文章,如今这一遭看来是有事要发生啊!
大皇子与王妃对坐着想了又想,忽然笑了,他轻轻一拍桌子,兴高采烈地对自家王妃说:“咱们去你老家吧,也好歹换个大院子来住一住!”
王妃一怔,自己的老家?
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