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盐!”鲁正肯定地说。
“盐?”白术此时也过来了,她接过鲁正手中的小石片仔细观察了一下,再捏碎一小点放在指尖尝了一下,紧接着她惊讶地挑起眉,将东西递给了花昕。
“郡主,是咸的!”
花昕对着光仔细看这片石头,想起来自己以前看过的许多典籍,肯定地说:“是盐矿!”半夏拧起眉头,声音压低了问:“有人贩私盐?”
花昕看向鲁正,问他:“你为什么说是因为这个东西才会让你们村里的人被抓走呢?如果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其实他们可以将村里人都杀了。”
鲁正抬起脑袋,目光直视身前,很肯定地说:“因为他们缺人!”
他稍稍抬眼,看到那位叫白术的侍女姐姐示意他继续说,便道:“其实老山那里是做什么的,以前我们真不知道。”
“但是,以前我爹带我走过镖道,也认识不少叔叔伯伯,他们都曾经说过,这几个县常常有落单外乡人被山匪掳走,让我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以前我以为他们是吓我的,直到这次……”
他想到去世的父亲,眸光有些黯淡。
“后来我爹生病了在这养病,偶尔也带我去县城,我们甚至还听说有别的县山民全家被掳走的,好多地方猎户都下山住村里了,这种事一直有,所以我猜他们应该是一直缺人的。”
花昕点点头,赞许地看着这个小少年,道:“听你的谈吐,是不是还读过书?”
鲁正点点头:“我爹以前也教我几个字,每到一个地方都想办法让我进人家私塾听两天课,住村里后,也跟村长家借了书来抄过……”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隐有泪光:“我爹说我们家祖上也出过读书人的,而且他希望我读了书认了字,以后就不用走镖了,可以去做个伙计或者账房,就不用吃他那种苦了!”
花昕轻叹道:“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重病之后的种种布局,何尝不是替自己考虑到了种种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为自己求一条活路呢?
既然是盐,还是这样没有完全加工好的盐,就有很多问题了,果然,鲁正借着说:“二十多天以前,有个眼生的货郎到村子里来了,他说自己有好多便宜的盐,咱们几个村里人就动心了,让他把盐带过来。结果那些盐里头有好些这样的小片片,村长们和里正本来有点犹豫,可县里的盐实在太贵了,这货郎要价只有县里的两成,后来咱们还是都买了。”
他说着又转头去看村长家的方向,他们村的村长也是这几个村子的里正,他们家买的最多,装了一小缸。
此时旁边一个侍卫便领命去村长家翻找,过了片刻便带了个人一起回来了,他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缸,另外一个人端了三个拳头大的小坛子。
这两个人将东西放下后回道:“殿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坛子,这坛子是在地窖里头找到的,就在坛子底剩了些碎渣,属下觉得像;还好这家分了几个小厨房,厨房的盐罐子里头还都有不少!”
“他们果然是来找盐的!”花昕仔细看过后确定道。
掳人还要把东西也带走,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这东西有问题吧!
小武不解地问:“如果他们这么把这盐矿看得这么严,怎么会让没处理过的盐矿流出来呢?”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花昕道,“我们现在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只需要先想法子将人救出来。”
鲁正眼睛里立刻闪出希望的光,他冲着花昕真心实意地又磕了几个头,跟着白术去找他们村的小孩了,他没问万一救不出来的情况。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那么多悲惨事,若每一件都要求个结果,许多人寸步难行。他小小年纪已经习惯了走一步看一步。
一起下山的孩子们连通鲁正与大妞,此时每个人都抱着有他们脑袋大的碗吃得头都抬不起来,那小不丁点儿的孩子甚至脸都要埋进粥里去了,旁边人想拉一把,都被他们使劲挣开不肯撒手,的确是饿得狠了。
附近的大人们都怜爱地看着他们吃饭,只是看着不许他们一下子吃太多,不停劝道:“慢点吃、慢点吃,还多得很,不要一下子把肚皮撑破了就活不成啦!吃完这顿消消食过一会儿还有得吃!”
宫女、府兵们中有许多出身贫寒,小时候因家里太穷快要饿死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因此看着他们就格外可怜与同情,也怕他们饿极了吃出问题,被救了反而活不了。
花昕带着半夏和白术在这临时驻扎的营地里转了转,查看了各处的情形,边走边思索。
那老山的私盐贩子藏那么多年藏得那么严密,为何如今突然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呢?花昕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皇祖父之前下派的新科进士们,难道皇帝会只派这些手无寸铁之力的书生们去送死吗?那必然还有人员调动,只是这些就不太为人所知了!
一个盐矿在当地存在了十几年、几十年,当地的官吏会一无所知吗?当地的世家大族会一无所知吗?
说不得这里头就是个巨大的利益网络,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并得到了好处,无人上报、或想上报的人都被处理掉了,所以在朝堂之上这就是个不存在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天上砸来一块石头,打破了这张网。皇帝即将要将这附近的官场进行大换血,有些人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待下去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即将被清算,这一来有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小武这时候凑过来禀报说:“郡主,我已经派人绕路去离我们最近的保大军大营,估计十来天就能带援军回来了。”
花昕挑起眉道:“我记得保大军节度使一直都是由皇祖父的心腹担任?”
小武道:“对,现在的节度使是冯世敏大人!”
花昕听了这个名字之后心底深处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她小时候就听过这位大人的传奇经历,也从皇祖父口中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这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她点点头道:“那我们今日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去县城,先看看鲁正看到的那个人还在不在衙门了!”
“是!”众人皆应。
入夜后,马车围成的两道防线中间建了数个小火塘,值夜的人守在外围,睡觉的人便睡在中间的草垫子上。
偏中间的一小块地方挤着那十七个孩子。
半夏帮他们一一收拾之后,发现十七个孩子里头有五个女娃,最大的就是十二岁的大妞,最小的才四岁。本来半夏想要让五个小女孩子睡到侍女们那边,但是孩子们还相当惊惶不安,习惯性要抱团取暖,于是半夏便给她们单独放了厚点儿的垫子和被子,等以后再做别的安排。
花昕的马车厢一开始就被卸到了中间位置,这个车厢大且安全,里头是她的起居用品,晚上她睡在里面,算是给郡主的特殊照顾了。
此时她还不想睡,披着斗篷戴着挡风的围幂坐在车旁仰望着满天繁星,触目可及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如同巨兽环绕在四周,鼻子里闻到的也不再是永远带有香味的温润气息,而是一种混合了未知草木气息和泥土气息的干燥味道。
大昭国很大,而紫微城太小了。
花昕忽然想到了宁珂的话本中,那些仗剑天涯的侠客们似乎还未曾去过帝国的北方,不知道将来的桃山居士书中会不会有来自北方的侠客呢?
想到这里,被轻纱遮住的绝美容颜上便隐约绽出一朵明媚的笑容。
遥远的狼山县,呼啸着穿过山坳的风和沙是这里永恒的旋律,捶打着人类的筋骨灵魂,让他们只能在老天爷伟力之下挣扎求生。
狼山县很穷,穷得连县衙都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县衙的后院也是以土砖墙为主要结构,除了稍有威严的正堂和堂前的一对石狮子外,与周围的民居并没有太大差别。
要说,每五年一任县令来的时候难道不修县衙吗?
哈,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大概有那么二三十年,被朝廷派来的县令县丞们要么就是半途重病来不了,要么就是刚上任就重病不治,甚至还有那么几任根本不会住在狼山县,都在府城或其他地方有别院,一年也不来几次,根本不用修县衙!
当地人早已习惯了狼山县的“吏治”,往往是当地的大姓豪强出人来出任县里的小吏,做什么位置也看谁家的人马强!
要说这样一来当地的普通百姓当活不下去了,就如许多类似的小县城一般个个都成了豪强家奴,可这毕竟是北边与胡人常年打交道的边境,就连女人说不得都能骑马提刀,民风彪悍得谁也不敢真把下头普通人逼得活不下去,总还要扯个“造福乡里”、“保护百姓”这样的遮羞布来。
至于以前那些朝廷派来的官员是真不服水土还是不得不“水土不服”,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空置了几十年的破旧县衙内,这日忽然住进来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