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澈(史)
雀以东南2020-09-28 12:003,400

  接连几日,阿童果真是如云澈预料到的那样,老老实实、安分守己、风雨无阻、锲而不舍的早早守在了茶馆。

  瞧着刚刚亮起的天色,云澈舔舔牙尖,这孩子是真的有毅力。

  当然,云澈自己不可能跟着这位爷一连听上几日的话书。

  东方迷雾,本是无人之境,自云起大帝撕开雾中,取深海生灵之神力,设下庇佑后,这才使得世人可以入住其中。

  而昔日云起大帝于迷雾中的故居,也就是淮居,也被世人尊为神迹,无人往入其中,经时光数百年,怕是早已无人得知仙迹何处寻了。

  云澈在乌蒙部落住了好些年头,甚至都快忘了大荒原本的模样,但福州城这般祥和富庶的地方,他还是有些记忆的。

  云澈四处溜达着,将城里城外转了个遍。

  眼看着天色见晚,云澈随手扯下身边的一溜叶子,叠在手心里把玩着。

  这城有点奇怪,偌大的一座城池,还是少了点什么。云澈撵着那几片青叶子,丧气的往客栈走去,寻了一天,什么都没找到。

  云澈途径好些商铺,酒楼,指尖的叶子被拧的稀碎,可他偏偏就是想不到,这城里他究竟遗漏了什么?

  距离客栈不远处的街角传来一阵喧闹,云澈心下一阵紧张,这个时候,茶馆大概是关门有一阵子了。

  快步扎进人堆里,云澈踮起脚尖瞄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阿童那个傻小子被套着了。

  人堆中央闹闹哄哄的,听声音像是捉了个贼,云澈心下觉得无趣,转身要走。

  奈何刚刚过于紧张,竟是硬生生挤到了人群内圈,等他回头的时候,背后已经再次围满了一群看热闹的。

  云澈头疼着要怎么出来,只听到圈内一阵咒骂,云澈转身一看,是个衣着富贵大腹便便的男人,还有个瞎了眼的老妇。

  “疯婆子!你这个疯婆子!你这样的怎么还能留在城里?那些个府门怎么还不给你扔出去?没人管你你当是要翻天啊!敢偷爷的东西?我让你偷!让你偷!让你偷!”

  富贵男子一面大声喊叫咒骂不已,一面捋起袖子,拽起老妇人的领子,左右开弓,齐齐扇了三下耳光。

  老妇人也不见挣扎,只是手里窜着个黑色的东西,皱巴巴的脸上印着明显的五指印,空洞的眼神和破破烂烂的衣物合在一起,看的人心生可怜。

  看到老妇人嘴角的有血迹流出,富贵男人有点嫌弃,甩手就把人扔在一边,用袖里的锦帕擦了擦手。

  云澈有点看不下去,反倒是身边的看客们似乎司空见惯,谈笑般给云澈解释道,

  “这老婆子不知道活了多久了,反正啊,打我小时候,这婆子就疯疯癫癫的,专偷人东西,什么值钱偷什么,你别看她瞎,她可精明着了,随便一个人从她身边过去,她不用看不用摸,就知道来人身上什么东西最值钱,稍不留神就给顺走了。”

  看客吐了口瓜子皮,继续说道,

  “她也不是次次得手,有时给失主发现了,能挨顿毒打,可她就是概不认错,嘴紧的很,人都说她那双瞎眼,八成也是给失主戳瞎的。”

  富贵男人狠狠的踹了老妇一脚,骂骂咧咧的走了,老妇人一声没吭,撑着地吃力的爬起来,身边没一个帮扶的。

  她佝偻着身子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人群散去,可云澈半天没动,他待老妇人走近时,才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个雕着虎纹的黑玉扳指。

  这东西……有点眼熟。

  老妇人走到他身边时,稍稍顿了顿,尔后扭头朝着云澈,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

  云澈瞧着她无神的眼珠子,莫名有点紧张。

  老妇人蹒跚着离去,云澈静默的转过身,将手里不知道握了多久的碎叶子扔掉,随即不经意的抬起头……

  啊,看他发现了什么?

  一只在偷看的小鹰崽。

  阿童无事般收回目光,招呼也不打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

  第二日云澈还是被阿童拉去了茶馆,美名言曰,与子共赏。

  但云澈清楚,这位爷的实际意思差不多就是,你个没文化的,跟爷一道学东西去!

  他个没文化的,也就这样被阿童强拉进了茶馆。

  云澈哭笑不得,撑开扇子,随手扇了扇风,“我又不知道他昨日讲了些什么,怎么听?”

  阿童今日穿了一身黑,颇有些话本里的侠士姿态,脸上冷冰冰的,有点不近人情。“卖家产,寻未婚夫,遭嫌,被赶,雨夜,破庙,昏迷。”

  ……好家伙,简单直接,他还真懂了!

  熟悉的惊堂木声响起,说书先生远远的看向这边,云澈面无表情的瞧着那先生冲他们粲然一笑,然后稳妥的拿起扇子张开嘴。

  啊,还知道鉴定前两日花了钱的冤大头在不在呢?

  “昨日说到,那流生姑娘受辱后,一怒之下与未婚夫家割袍断义!将两府三代的亲近关系斩了个干净!自己却在当天夜里高烧不退,昏迷于破庙之中。”

  据说这流生姑娘昏迷之前呀,以为自己寿命将绝,内心愤懑不堪,便咬破手指,在自己身边以血画就了‘云起’二字,以示对天道的不甘。”

  又是云起大帝?这云起大帝是欠了他们银子吗?这么招人恨?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云澈抬手止住了想要询问的阿童。

  别问!我也不知道!

  “哪曾想到,许是天神有感,流生姑娘高烧不退时,屋外竟是来了神使!

  原本一脚进了鬼门关的流生姑娘,愣是被救了回来!姑娘醒后啊,对这位神使那是感恩戴德!痛诉凄苦!

  神使心善,不忍她凄苦受罪,就将姑娘留在了身边,悉心教导,允以使命,并赐流生姑娘以伏灵为字。”

  三秋桂下,伏灵将军研习数月,就被派往了凉王城,平定战乱,接下来的就是各位所熟知的——凉王城内鼠兵变,凉王城外士八千。啊,也就是当年的凉王之战。”

  “凉王之战,那场战役,伏灵将军可谓是一战成名!传说啊,当年伏灵将军赶到凉王城时,城外倭寇横行,城内守将秦福贪生怕死,逃之夭夭,仅留有一城门小将,带领着民众自卫军和余下的士兵共同戍守。

  那是个什么情况?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就靠那几条命抗着。

  伏灵将军抵达后,带着这么一只部队七战七捷!士气顿时大增!

  伏灵本打算一鼓作气击退倭寇,怎知天生异相,倭寇竟是利用阴晦之术,召集出凉王城下埋藏的战士尸骨!”

  云澈收起扇子,是了,凉王城之战,伏灵将军家国抉择的一战。

  “凉王城建城数百年!占地一百二十平方公里!数百万的百姓延续于此!

  每一代因誓守卫凉王城而死去的将士数不胜数!凉王城的繁荣是用诸位将士们的血堆砌成!

  一轮又一轮,一代又一代,那些未寒的尸骨,都是凉王城下埋藏的荣耀!”

  说到情动处,说书先生甚至红了眼睛,云澈不自觉的端正了态度,气氛有些压抑,他环顾四周,角落里的一道佝偻的身影引起了他得注意,是昨天的老妇人。

  “谁能想得到呢?当年为了城中百行战死沙场的英豪将士们,重新从地底下爬了出来,凄皑皑的白骨啊,那群倭寇怎么就下得去手?

  曾经的守卫者拿起了地上的刀剑,寒光凛冽,他们面朝着这座他们所渴望和平的城池,开了杀戒。

  凉王城守军加上壮年百姓共有八万人!

  他们只需狠下心,便可以大肆屠杀,荡平倭寇!可面前的,是曾经的将士!是他们的向往!是凉王城的荣耀!

  守卫者成了施暴者,城门外血流成河,倭寇们喜笑颜开,他们最乐意看这种自相残杀的好事。”

  “城中百姓一个个红了眼眶,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没人下的了手,也没人再敢出去应战。

  还打什么呢?

  城中已经有人在哭了。

  伏灵将军站在城墙上,任风吹打,长发随风而起,刮的脸生疼。

  她高高的看着城下的白骨,审视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看见了她昨日的同伴,也看见了百年前的守护者,她甚至看到了她十四个哥哥!

  远远看到那一十四张熟悉的面孔时,七战七捷,杀伐果断的伏灵将军,再次沦落成了那年破庙里孤苦无依的流生姑娘。

  孤苦,寒冷,绝望。

  她想要咆哮倭寇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质问天道云起怎能这般狠戾!她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要生存在这个世间!恨自己为什么在家破人亡的时候,没吊死在院里的枣树上?

  一瞬间,所有的痛苦,悔恨,绝望,不甘,蜂拥而至。

  那天风刮的真是眼生疼。”

  “第二天早上,伏灵将军下了生死令。

  守军五万,只求八千,八千将士,出门迎战,其余四万两千将士,绕北山川小道,从后方直击倭寇,势必一举拿下。

  倭寇灭了,那些属于凉王城的尸骨,才能安息,才能长眠地下。

  此令一下,军营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四万两千将士直击倭寇,可杀的敌方片甲不留,但这八千将士,面临着城下数万白骨,怕是凶多吉少。”

  阿童难得的放下怀中的弯刀,身子微微前倾,这是听得入神了。

  “结果和料想的一样,那四万两千将士,以奇袭之势荡平倭寇,顺利完成任务。

  可城门外,伏灵将军带领的八千将士,满眶热泪,血战到底,待那四万二千将士赶来时,城门横尸遍地,白骨匍匐,森然一片。

  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八千将士,一个都没回来。”

  说书先生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置身当年战场一般,连手中常用的惊堂木都忘记了拿,云澈饮了口凉茶,嗓子和灌了铅一样,压的难受。

  “至于,结尾如何,诸位还是且听明日分解吧!”

  毫无疑问,今日的说书先生赚了个满堂彩,连向来扣扣搜搜的阿童都向自己讨走了二两银子,赏给了说书先生。

  云澈扯着嘴角,意味深长的看向阿童,能入他的眼,甚至到了打赏银两地步的话本,可不多见。

继续阅读:第七章 言客(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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