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面是你那天说过的,周康年用老道的禁术,强行拉来了神使?绑来的人,就是伏灵?”怪不得伏灵有怨,刚当了神使,就被这等贼人镇在了边境小城,属实委屈。
周元才没说话,酝酿了许久,“不是!”他否认道,“当年福州饥荒,根本等不到凉王战役结束。那时候,伏灵还只是策马寻兄的流生姑娘。”
“凉王福州附近,还有其他神使?”云澈把玩着扳指,努力的搜寻少时对于大荒神使的记忆,大荒神使经过鹿抚之战,还留有这么多吗?他以为只剩那么四个了。
“有,本该是有的。”周元才的眼神哀伤至极,窗户刮来阵阵凉风,撩动着他的衣角,散乱的发髻被风吹得更加松散,阿童看不下去,走过去把门窗关上了。
周元才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无法言语的愧疚中,“福州大饥荒的时候,凉王城还在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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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康行别住腰间乱飘的剑穗,起笔把图步上的细点描红,“这里是个好位置,凉王城外的乱葬岗,于风水上虽然是个污秽之地,但行兵打仗,却是个极好的据点。”
流府将士们不大认同,乱葬岗是个隐晦去处,白日间都弥漫着阴冷气息,邪门的很,是个敌我双方都不大会愿意触碰的地方。
“不行,乱葬岗那地方邪祟的很,干扰了里面的恶灵,到时候别说偷袭敌军,只怕害的是自家将士!”说话的是流府的七子,于行兵上有一番自我打法,在北疆战场是战神般的存在。
流廷生的也是文质彬彬,在流府子嗣中个头最高,往日和周康行最为合得来,可他今日却偏偏走了周康行的反路子。
周康行不让步,俏脸红扑扑的,他梗着脖子和流廷叫板:“你怎知定会扰了怨灵?我亲自带兵过去,倭寇在此地防备甚少,若是胜了,福州和凉王就能通了一条粮马道,朝廷的救济粮一旦抵达福州,福州就有了兵,两城夹击,胜算定然要大上一成。”
府衙里的将士们议论纷纷,连流廷的几位兄弟都开始犹豫了,谁不想早早打完这场仗?
流廷冷着脸,目光如利刃般刮遍周康行全身,随后只听见他嗤笑一声,“就凭你?”
周康行似乎有些怕他,脚步微微后撤,但还是仰着脸和他对视。
双方僵持不下,直到最后也没商量出个定论,待众人散去后,流廷一脚踹上门,捏着他的下巴把人推在屏风上,流廷伸出手臂,架住他的腰身,眼前人的眼角霎时就红了,流廷微微松了点力道。
“我怎不知,周大人什么时候这么英勇了!”喊周大人的时候,流廷还掺杂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什么时候的主意?”
人前神勇无比的周康行,此时正苦着脸扯弄着流廷的领子,他低头小声回复:“早就这么想了,福州城的饥荒有加重的趋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困死在东方迷雾的圈子,我总得替兄长搏一搏。”
流廷冷笑一声,“你兄长?周康年?他若是真的硬气,自会趁着饥荒未曾扩大时,领着兵马亲自杀出一条粮马道,哪要你来替他搏?”
“他们本就没粮,拿什么喂养兵马?”周康行反驳道,“更何况,倭寇邪术,他一个普通人……唔”流廷不想听这些,干脆直接将人封了嘴,周康行话没说完,挨了一吻,脸登时红了透彻。
“你也是普通人!”流廷近距离的舔犊着眼前人泛红的眼角,他喘着粗气,手上也不停歇,该摸得不该摸得全招惹了一遍。
“今夜你也不必用膳了,给你哥省省粮食,到时候,把粮草连着流府的聘礼一道给你哥送去。”言毕,不等周康年拒绝,流廷扛着人就进了卧阁。
原想着这样能让人消了乱葬岗的心思,哪知到了后半夜,流廷握着他的手再问时,浑身狼狈不堪的周大人还能含着哭腔,满有骨气的说:“我……我得救……救福州。”
流廷裸着上半身,抬手就把刚绑上没多久的窗幔拉散开来。
小郎君这般硬气,惹得流廷气急败坏的拉上被子,他冲着白嫩的脖颈一口咬下去,“有本事就别给爷哭!”
直到黎明时分,昏了几次眼都睁不开的周大人,用仅剩的半口气哑出声“不……不提了。”
流府的七公子这才舔着齿间把人拉到了怀里,低声劝慰:“这才乖,睡吧。”
周康行昏睡过去的那一刻,还在心里骂了句夜里重复了八百遍的话----
流氓!
乱葬岗的策略暂时搁置,原本同意这此行动的官员才刚提了句头,就被流廷一眼瞪去了城东的军杂务处,再看周康行,还正因昨晚的事生闷气,整张脸阴沉的很。
其他犹豫不已的将士们见此也都闭了嘴,心道这些长相俊茂,翩翩如风的君子们,怎么一到沙场境地都变得这般凶狠?
这些日子流廷带兵迎战,三战三捷,倭寇们进击的速度稍稍放缓,据探子来报,说倭寇们竟然还有后退的架势,众人顿时对流府公子们肃然起敬,果真是神明认可的将门豪杰!乱葬岗的事也再没人提起。
将士百姓更是欢欣不已,唯独高立在城墙上的周康行皱起了眉,倭寇打了这么久的突击,几乎攻破了朝廷整个边疆防线,他们会在最后一步放弃吗?不,绝对不会。
尝到肉香的恶狼群,不会因为一次棍棒的威胁放弃他们的贪婪,他们会变得更加细微,谨慎,倭寇的狼群,眼里终日都在闪着绿光,他们懂得隐藏性的撤退,也懂得何时需要在敌人的要害处来上致命的一击。
这是风雨来临时的前兆,周康行心想。
漩涡中心的凉王城还没等到倭寇们的风雨,倒是先等来了皮包骨头的周康年。
看着眼前把野菜当作人间美味的周康年,周康行含着泪喊了声“哥”。狼吞虎咽的周康年抬起头,嘴角还沾着菜叶子。
周康行正打算往他身上扑,就被身后高他大半头的流廷拽住了领子。他回头控诉般的看向流廷,接触到对方嫌弃的目光时,才猛地记起自己衙内的身份,他连忙端正了起来。
待周康年风卷残云般吃了四个馒头后,周康行才止住了周康年还要往前伸的手。
这是饿极了,但也断断不能再吃了。
周康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接过周康行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角,开口直接表明来意,“阿行,你得借我点粮!还有兵!”周康年把帕子放在桌子上,继续说:“福州城!福州,我再送不去粮,福州就彻底要完了!你得帮帮我。”
周康行偷偷侧脸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流廷,之前被驳回的想法蠢蠢欲动,“我觉得……”
“我觉得周大人想的太简单了。”流廷一把按上周康行的肩膀,感受到手下的身子猛地打了个激灵,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是没被收拾够。
周康年抬起头,终于正视起自家弟弟身边的这位将军,“何意?”
“倭寇为了保证自己不会以一敌二,早就把粮路断了个彻底,他们不会让福州拿到粮。”流廷稍稍收敛了自身的戾气,在大舅哥面前,还是要给点面子。
可周康年却急了:“那怎么办?福州等不到战事以后了。”他颤抖着声音,眼珠子却往右下角转了一圈。
“你先别急,哥,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周康行拉着他的胳臂,相携着站起身,原本比他还高出许多的周康年佝偻着身子,骨瘦如柴,如今竟是比他还要矮些,周康行一时有些心酸。
待周康年歇下后,周康行坐在院亭里,呆呆的看着月亮,流廷坐在他对面,这样的月亮,空留一地月色,他还能看多久呢?周康行想到了福州城的饥荒,也想到了撤退的倭寇。他转手从流廷面前拿过茶杯,流廷不以为意,掂起茶壶自顾自的又倒了杯。
还有流廷、流府十三子,朝廷之前赏的是护恩令,那已经是最高的奖赏了,流府此番若是于凉王城立了功绩,新主生性多疑,好猜善妒,朝廷还能容得下他们吗?
周康年支着脑袋,朝着流廷的下颌发呆,是了,朝廷一脚把流府十三子全员踹到了疆场,就已经抱着要他们死的主意去了。
可我不想你死,周康行闭上眼,月光隐在黑云中,庭院里寂静无比,他的脑子里却嘈杂的很。周康行揉着疼痛的额头,眼底泛着乌青。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他冲走过来扶他的流廷说到,可眼睛却没睁开,流廷知道他这是累了,无声的将人抱去了卧阁。
流廷替他除了发髻和外衣,坐在床边看他消瘦一圈的脸,流廷抬手掖住被角,窗外风声呜咽,就干脆连窗也给关了。
重新坐回床边时,他才低吟道,“你若真是个普通人,我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北疆营地,可你偏偏不是,阿行,你偏不是。”
烛火烧了半宿,他便等了半宿,他没什么困意,在北疆和那群蛮夷作战的时候,战士们都是整夜的熬,身子作践惯了,这会儿倒是清醒的很,可他宁愿自己不清醒!
“阿行啊!我好像要死了。”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总会有一种直觉,那是多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满手粘腻的血迹时,随之而来的潜意识,就好像黑白无常立在身边观赏人的生死一般,他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勾魂前的摆钩。
可现在那股子潜意识告诉他,你要死了。
立在他身边的无常笑嘻嘻的朝他伸出了钩子,你要死了。
我要死了么?流廷其实自己也不确定,他于死亡没多大恐惧,可他舍不得,他的小郎君还没过门呢。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不安,周康行在睡梦中还往床边靠了靠,白嫩的脸颊直往流廷的手指上蹭,流廷目光深邃,他还有多少日子,能这么看着他的小郎君呢?
“我想娶你过门的,可他们见不得我好过。”流廷红了眼眶,他突然笑起来,低头极为克制的吻上小郎君的额间,“给你盖个章,下辈子还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