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的火光像是一群囚牢里的的困兽,流着火红的哈喇子,张开獠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屏障,锲而不舍。淡蓝色的光晕牢牢的的罩在言客身上。
他从火光中走过,片点不沾身。
柳渊,我大荒的神使,朝堂之上,苦烈之刑,我不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淮安予我的东西,你该是还回来了。
烈火焚烧山头,从外界看,是燎原一片,可深入其中,人们才能发现,光秃秃的山头里,唯有那间破旧的木屋,坐落在燎原里,却完好无损。
言客伸手扯开结界,跻身进入后,结界再次复原,火焰心有不甘,盘旋在外,虎视眈眈。
“我还以为您不会来的。”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推开木门,弯着眼睛笑看言客,“美人在怀,破镜重圆,大帝该是领着人回家温存才是。”
言客大步走进屋里,屋中简陋,没什么富贵品件,但陈列的书画,也让房间颇具一番雅调,陋室之中,善养贤才。
“依照你的谋算,不该早就料到我会来吗?“
可惜了,这样好的屋子里,养的可不是个君子。
言客抿着手指,刚刚不慎染了灰,他思考片刻,敛起今早沈牧摸到一手发胶时用来擦手的衣角,细细的把手指擦了个干净。
“柳渊。”言客低声喊道。
他拉开椅子,余光扫见床上还躺着个昏迷的男人,想来这就是山下那群人要救的严策。
柳如是倒茶的手停顿,他起身回头,“我当大帝还会唤我声,如是。”
“我麾下数位神使,真君身死鹿抚,伏灵自刎福州,浣桑冤死朝堂,如是葬身苦海,大荒的神使早已陨灭七八,你柳渊不过大荒里侥幸逃了命罪民。怎就配得上当年雅君如是。”
柳如是听到这话长笑不已,他放下杯子,茶水不慎洒了一地,柳如是头都没低一下,看着言客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尊冥顽不灵的石头。
他擦去眼角的笑泪,指着言客大声问道:“得亏云起大帝还记得大荒,我倒是以为,大帝沉迷情色,早就弃大荒于不顾了。”
言客抿着唇,任他去说。
“言云起!你扪心自问,当年的风光神使,又缘何个个落得如此下场?”
“凉王尸骨死而复生,朝堂新主昏庸无能,鹿抚城下十四万咆哮着的亡魂,桩桩件件,那件与你无关?”
“言客!言云起!云起大帝!夜夜百鬼嚎啕,枯骨难安的时候,您能睡得安稳吗?”
…………
“秦哥,怎么样了?”第二波援助来到的时候,火小了一圈。
秦魏长没好气的冲他们喊到,“还能怎么样?不还是电话里那样?赶紧准备准备!我外甥媳妇还在里面!”
来人亮着一排白牙,笑嘻嘻的安慰沈牧:“别怕,看小爷帮你把媳妇救出来!”
沈牧抿着唇有些怀疑,就凭您这样丰满的体格,还救言客?
他其实是真的不怎么担心言客,他对言客有种莫名的自信,言客很强!无人能敌!
沈牧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但潜意识里就已经定下了判断。
体格和秦魏长有一拼的男人接收到沈牧怀疑的目光后,也不做解释,凡夫俗子,哪儿知道天之骄子的厉害!
“林端你丫的能不能快点?”秦魏长抬脚踹在他肥胖的屁股上,林端也不生气,冲着沈牧露出白牙,粲然一笑。
沈牧颇有礼貌的冲他点头,脚步后退。
接下来,只见周围风沙四起,李珉深吸一口气,腰身瞬间又肥大一圈,浑身鼓胀的像只蛤蟆,沈牧联想到那种黏糊糊的物种,鸡皮疙瘩掉一地。
幸亏言客不这样!
风沙愈加迷乱,林端四周开始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气流,风势大了许多,沈牧伸手扶住身边发黑的树木躯干,砂石随着狂风扫向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在风里,把火熄了大片。
沈牧难受的堵住耳朵,风太大了,刮得耳膜阵痛。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风沙逐渐停下,沈牧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没了沙尘和火焰的干扰,他很轻易的看到了烈火后的山林景象,处处都混杂着烟火气。
“你看!就说他该早点过来!”秦魏长从另一棵较为完好的树后探出脑袋,躲在他身后的闻尧也伸出了自己的鸡窝头。
林哥是真的猛,次次都让人招架不住!
“我们上去吧。”沈牧踩着脚下的黑灰杈子,洁白的运动鞋上被染得黑乎乎的,这让沈牧有些接受不了。
也不知道他家小神仙怎样了。
沈牧走到秦魏长身边,帮着他一起去扶累趴在地上的林端。
感受到手上的重量时,沈牧心里再一次发出感叹,他家小神仙铁定要比这兄弟厉害!
“嘿!着急找媳妇呢?”累的满脸通红,被板寸头和小胖子抬着走的李珉临走时还不忘打趣沈牧。
后者深深叹了口气,抬脚跟着秦魏长往山上走。
还是家养的小神仙可爱!
……
“哦,听这动静,大帝的梦中人要来了呢。”柳如是重新端正起君子的风范,仿佛之前失态的人不是他。
大荒里的君子到了这儿,成了个疯子。言客拿过一旁的抹布,替他擦去桌子上残留的水分。
“大帝。”柳如是坐到他对面,语气平和,整个人都温文尔雅起来。
“大帝还记得流生吗?凉王城的伏灵将军。”
柳如是仿佛是在刚刚的崩溃中泄够了愤,此时平静不少,他轻柔的抚摸着被打翻的茶杯,
“我成了神使,第一杯酒,是她敬我的。”
“我看到她的第一面就在想,凉王之战的伏灵将军,怎么能是个女孩呢?”
言客把抹布放在一旁,结界外传来一阵声响,是山下的人要上来了。
言客打断他:“我不会觉得,你费此气力,只是为了和故人叙旧。”
柳如是放下杯子,脸上重新出现了初始的风采,这短短的几分钟,他已经变了三副模样了。
他咧着嘴,挑眉笑看言客:“我可没这本事,能请到云起大帝。”
“这个时代,大帝了解多少?这个时代里的脏东西,大帝又明晰多少?”
床上的人微微有了动静,柳如是抬手就是一道法印,严策又给昏过去了。
“大帝,不一样了,这个时代的人类有着最聪颖的智慧,他们和大荒里的百姓不一样,他们开拓,探索,创造,他们不需要神明,因为他们只相信自己。”
柳如是绕过桌子,半跪在言客面前,手臂护在身前,手掌贴在心脏,掌心向下,这是大荒神使们朝拜鹿抚时,最谦恭的动作。
他轻声说道,“大帝,大荒百姓会敬畏,但这个时代的人不会,他们只会从最深邃的鸿沟里,挖出最有益于他们的东西,利益就是他们的法则。”
“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因此无所畏惧。”
言客定定的注视着柳如是的眼睛,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比大荒更为复杂的人情世故。
曾经的柳如是没有这些东西,
可如今的柳渊有。
神明陨落凡间,是不会为人崇尚的,人们只认得高高在上,跌落尘埃的东西,算的了什么?
……
秦魏长远远的就看到了山顶上的哪方小木屋,这是柳如是的房子,他来过无数次了。
不过是个只会惹麻烦的伪神。
连《和平守则》都不承认的侵入者。
沈牧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牧抬头,阳光隔着山林照射在他脸上,他浑身都沐浴在太阳里,连睫毛都在发光。
言客朝他伸出手,沈牧飞快跑过去搂住了这人的腰身,
熟悉而温暖,久违。
秦魏长后面跟着一大波机构管理人员,众人不自然的摸摸鼻子,整理头发,眼神都转移到了刚踏出门的柳如是身上。
见到这抹青色身影后,众人咬牙,火光从眼睛里冒出,就是这个龟儿子!
“诸位见谅,鄙人一时失手,引了火灾,牢各位兴师动众了。”
“你烧了林子,就不能打119?你绑我严哥干嘛!”小胖子拉着板寸头推开柳如是,挤进屋里直奔寝居。
言客和柳渊对视一样,后者眼中满是了无奈,言客默默低下头,搂住了怀里人。
不经允许,擅闯寝居者,待屋主乃大不敬!
这个地方的人不会懂得大荒的习俗,也不会理解大荒文明,他们要求的是入乡随俗,而非时代交流。
“明日,明日我自会亲临机构,给各位一个交代的。”柳如是弯着腰,冲着门外的人们鞠着躬。
言客暗地里握紧拳头,他知道柳渊有刻意作践的嫌疑,可他无视不了。
柳渊是大荒的神使,一人下,万人上的存在!
初见柳如是时,他便是大荒的傲骨君子!
何故要冲着一群无知小儿惺惺作态?何故为了旁人的舒心折了腰?
秦魏长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机构管不了编外人员,柳如是这是早就拿捏好了控子。
可他今天的行为是真的反常,秦魏长打量起眼前的人,这是转性了,今天这么恭敬?言客面子这么大?
秦魏长看他态度诚恳,所有的狠话堵在嗓子眼,一时间不好发作。
争不到什么结果的众人骂骂咧咧的转身下山,板寸头背着昏迷的严策走在最前面,小胖子亦步亦趋跟着,言客和沈牧稍微落后些许。
柳如是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唤道,“大帝。”
言客停住脚步,没转身。
“那日见凉王神使时,大帝可曾有悔?”
言客感受着沈牧手心传来的温度,闭眼叹息,“我欠伏灵的。”
日光混在云彩里,林子刚经历了大火,鸟兽惨死抑或苟活,林间鸦雀无声,熏黑了的树干日后只能逐渐腐朽,可它原本也曾枝繁叶茂。
大帝啊,大荒里寒了心的,可不止那年的伏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