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行领着众位将士商讨了半夜,这次的战役对整个军营来说都是一场挫败,他们很久未曾尝过败仗了。
不过这也未曾不是好事,将士们这场仗里打的格外憋屈,所有人心里都憋着火,可所有人也都清楚,倭寇在几日之间,除了法阵加持,确实有了超神的进步,他们万万不能懈怠了。
这时,流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白脸小护卫。
周康行走过去扶他,“怎么受伤了?”
流廷替他抚平眉间,笑着安慰心上人:“没事,不严重的。”
“这是我新升的副将,怀川。”流廷朝众人介绍道,底下人神情各异,大多都是不怎么服气的。
这样的小白脸,也能升副将?
“壁立千仞,怀纳百川,是个好名字。”周康行打量着白脸护卫,这人怎么这么熟悉?
“多谢大人赞誉。”怀川朝着他们鞠了一躬,尔后立在一旁充当木桩子。
流廷挑眉看他,“我不是让你处在这儿当拐的,说说你的见解。”
众人的视线刚刚移开,现如今又重新烙上了小白脸身上,大多是看好戏的。
怀川闹了个大红脸,“我知之甚少……我……”
“没事,说吧。”周康行浅笑着鼓励,怀川咬着牙,腮帮子微微鼓起,赶鸭子上架般走到地图旁。
纤细的手指点在了乱葬岗。
军营里鸦雀无声,流廷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唯独风暴中央的怀川丝毫没有眼力见,仍然自顾自的解释,
“乱葬岗是个机遇,我们得先救福州。单凭凉王城自己的力量,还杀不死倭寇这群狼。”
众将士极力克制自己呼吸的声音,流廷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这些话全是周康行那天的原话!
怀川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但对上周康行满含暖意的目光时,他眨巴着眼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我们可以从乱葬岗夜袭,只要能打通这条粮马道,福州混着凉王对付倭寇,就是瓮中捉鳖。”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倭寇会留着乱葬岗让我们偷?”流廷气如洪钟,声音低沉的可怕。
怀川只当他是大嗓门,甚至还一脸看傻子般的表情看向流廷,“倭寇有自己的文化,他们对鬼神的敬畏比我们多的多,乱葬岗这种地方,若非退无可退,他们不会守这条路。”
怀川目光里的嫌弃意味十分明确,流廷一口气堵在心口,这还是他自己找的副将!
周康行清了清喉咙,颇为认真的应和:“我觉得,这位副将说的格外在理。”
流廷的脸已经没法看了,但周康行抓着这个机会,打算贯彻到底,找着这么个机会可不容易。“福州城也拖不起了。”
这时,偷立在门外的周康年听到这儿,跨脚进屋里后,抬袍就跪,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先冲着屋里众人行了大礼,“福州百姓已然身处无间地狱,易子而食已违人理,福州城再不救,就是下一个鹿抚!周康年在此恳求各位,赐福州一条生路吧!”
周康年如今就是落魄至极,也是掌管数十万人口的福州衙内,他这一跪,就是福州数十万百姓行的大礼。屋里将士们纷纷后退,这礼受不得,
“受不得,受不得”
“大人何故如此?福州凉王世代相邻,自应该多多照应。”
“您与我们大人乃是亲兄弟,该帮,要帮!”
众人忙着去扶长跪不起的周康年,更有甚者,便是直接跪向了流廷,
“七公子!我原籍也是福州人,跟着前将军走南闯北打了半辈子,如今故土有难,望公子赐福州一条生路!”言者是个老将,是流廷父亲一手带起来的将军。
有了先行者,原本就有些许动摇的部分将军也纷纷跪下,朝着流廷和周康行求情,
“望公子赐福州生路!”
“望大人赐福州百姓生路!”
……
“望公子赐福州一条生路!”周康年淌着泪朝流廷拜了又拜,高高在上的福州衙内,落的如此下场,连身边侍奉的小厮都掩了面不忍直视。
流廷咬着腮帮子,冷厉的看着跪下去的一群,大堂里呼声一片,连周康行都静默的看着他,目光坚决。
他突然觉得很无趣,他想告诉所有人倭寇今非昔比,他想说那群狼一样的对手已经没了人性!
他们甚至可以在战场上夺取同伴的弯刀,他们也可以为了一口吃食自相残杀,他们早就不在乎鬼神之道了。
可谁会相信呢?倭寇世代忌惮神鬼之道,这种观念没印刻在狼群的本性中,却牢牢的烙在了大荒将士的认知里。
终于,流廷卸了浑身力气般看向周康行,“我同意了,周大人。”
周康行顿时两眼放光,正欲自我请愿时,流廷突然把手伸向了他的头顶,周康行呆愣片刻,流廷从没在这种场合下有过分的举动,这次是个例外。
流廷看向他的目光格外专注,“我亲自带兵过去。”
底下的将士们欣喜若狂,赶忙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子朝流廷行礼。
流廷没管他们,他的视线依旧停在周康行身上,后者不大自然的偷偷扯住他的衣角,还借着桌子的隐匿性偷偷晃了晃。
夜袭定在明日晚上,由流廷领着一千护卫兵去往乱葬岗,流府其他人领着各自的兵马偷袭敌营,借此给流廷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答案,唯独流廷请愿带兵后没在说过一句话,周康行没大在意,以为这人只是闹了脾气。
直到夜深时分,周康行一把推开身上肆意的影子,红着眼角捂住自己的颈侧,“你属狗的么?”他有点委屈,“不就是没听你的嘛,哪能这么欺负人?”
汗水顺着流廷锋利的下颌线淌下,连睫毛上都是细密的水珠,流廷这夜有些疯。
周康行的指甲划在血肉里,他愣是没出一点声音,只是依偎在周康行的颈侧,细密的痕迹顺着他的吻遍布,周康行咬着下唇没发出一点声响,这夜的气氛太怪了。
到了夜深的时候,流廷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周康行轻声在他耳畔讨饶,往日里流廷是会心疼的。可如今听到这番轻软的声音,流廷突然就红了眼眶。
我的小郎君啊!
他轻声唤着,他朝着周康行净白的脖子上狠咬一口,口腔里逐渐染上了血腥味。
就这样吧!他想,让所有的痕迹都牢牢的篆刻在你身上,即便日后你跨过万里山河,身上也得留着我的印。
他如同一只标记领地的雄狮,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他去宽恕,谅解。
他接受不了小郎君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的样子,会有人舔犊这里吗?流廷感受不到周康行的挣扎,他只想让小郎君一辈子都呆在他怀里。
我还欠你一张婚请,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一样都没给。
小郎君还没个名分呢。
第二日,周康行再醒来时已经晌午了,他摩涩着脖颈处的血痂,心想这人怎么突的这么狠心了?他穿好衣服下了床,行动微有不便,颤着双腿在桌边停缓时,周康行又在心里暗骂了句流氓。
他晃晃悠悠的去了药膳房,找掌柜的讨了伤药,他得给流廷备着,夜袭处处都是危机,即便这次行动万无一失,总归是要防着不时之需。
上下掂量着包好的药物,周康年估摸了下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待日头落了山,大军就得出发。
他把药材递给随行的军医,托他转交给流廷。然后和怀川上了城墙。
周康行本是打算让怀川随着流廷一道过去的,可流廷咬着牙说什么也不同意,没办法,周康行只得把人留到身边。
城门大开,大军整装待发,流廷骑着他的马,至今为止周康行都没驯服过它,这马也是硬气的很,和它主人一个性子。
流廷的队伍最先出发,他们需要早些抵达乱葬岗,临别之际,流廷没回过一次头,周康行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中错觉般的痛楚,潜意识里,他觉得流廷好像不要他了。
怎么会呢?他甩甩脑袋,把仅有的那一丝错觉甩了干净。
我的流廷是世上最勇猛的将军,是人人称颂的流府七公子,他骑着最烈的马,拿着最尖锐的矛,保家卫国去了。
直到流廷鲜红的披风消失在远处的丛林里时,周康行才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周康年也跟着上了城墙,他拍了拍周康行的肩膀,“这恩,我记得了。”
怀川上下打量他一眼,行了礼没说话。
周康行笑嘻嘻的钩住他的肩膀,“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这次要多亏流廷他们了。”得提早和他哥交个底,万一等仗打完了,他哥翻脸不认账,流廷又得为难一阵子。
“嗯,都记得呢。”两人相携着下了楼,怀川抹了抹袖子里的册子,深深叹了口气,他远眺向流廷消失的方向,心里不住祈祷,但愿你是多此一举。
回到房间里的周康行躺在床上,他陈开褥子,被褥上还存留着昨夜的气息,周康行趴在被子上深吸一口气,满满的都是那流氓的味道。
过了今夜,战事就成功了一半,战事完了以后,他就打算辞去官务跟着流廷一道去北疆战场,流廷说过,北疆的草场上全是烈马,若是好好训,他早晚也能训出来一头他的专属。
周康行闭上眼,连梦里都是北疆的草场。
他是被军号声惊醒的,府外火光闪现,周康行披上衣袍,这是哪一方回来了?
他含着笑意打开房门,对上了怀川通红的眼,周康行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流廷死在了乱葬岗。
他梦里驰骋草场,肆意妄为的七公子,死在了臭气熏天,肮脏堕落的乱葬岗。
周康行张着嘴,泪水溢满整个眼眶,冷风彻骨,披在身后的衣袍滑落在地上,里衣袒露,脖颈处的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疼。
嗓子蒙了铅一样,喉咙里冒着血腥味,周康年胃里翻涌动荡,酸气混着血腥味直冲上头顶,击打着神经末梢,他整个人都开始昏沉起来。
“流……流廷,尸体……”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干呕起来,血腥味加重,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顺着嘴角溢出,怀川立即搀扶住他,周康行浑身冰凉,一瞬间的温热覆盖在胳膊上时,他只感受到一阵刺痛,他太冷了。
他的七公子,穿着冰凉的盔甲,躺在尸堆里,寒风也会彻了他的骨!
他得把他的七公子找回来!
七公子受不得苦了。
“把尸体找回来,我凉王城的将士,不能把魂魄留在那种肮脏的地方!”他几乎是吼出声的,突发性的刺激引得他失了音,可他没时间去缓,他得带流廷回家。
怀川搀扶着他进了屋里,随后不大放心般的回头看他,怀川犹豫片刻,终是把袖里的册子给了周康行,“这是他留给你的。”言罢,就转身离开,门也被带上了。
周康行僵硬着看着火光隔绝在门缝里,如同流廷赠与他的希望,一点点的被黑暗吞噬,最后竟是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好冷啊。周康行手脚冰凉,他试着抬起拿握册子的手,可他动不了,浑身如同石化一般,他突然痛哭起来,“我好冷啊……流廷,我好冷啊!”
世上再无流廷。
小郎君再无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