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客扯着沈淮安躲开袭击过来的刀刃时,即便是反应很快,但沈淮安的袖子还是被划了很长一道,言客把人拉到身后,眼睛当即就冒了火。
“柳渊!”
柳渊颇为遗憾的擦了擦刀刃,扇子被他擦在腰间,匕首握在掌心,眉眼间全是戾气。
“我说要和大帝下这一盘棋,这没错,但又有谁说,输赢就这么定了呢?”寒光冷冽,柳渊侧对着他们,遥望天空。
柳如是赢了那棋,得了个神使的位子,但终其一生,所有的苦楚于不甘,又缘何不是从那时而起?
赢了棋的人未必就破的了世俗的网,那么输了棋的人,又为何不能在这破旧的天里创出一片世道?
“我不相信命,也从未信奉过神明,言客我和你那群大荒的子民们不一样,哦!包括小荒。”柳如是看了眼沈淮安,才想起了一般,扬了扬腰中的扇子:“多谢。”
沈淮安白着一张脸,“你就是这么感谢人的?”
一言不合就拿匕首偷袭?
柳如是没有丝毫的尴尬,展开扇子,将匕首收入怀中,“大帝就那么确定我输了?”
言客沉默不语,显然还在思考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没等柳如是再开口,幻境突然发生了晃动,周边的景象开始散去,不消片刻,三人又回到了原来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你撤了?”柳如是蹙眉。
言客正要问他,见柳如是这副模样,半是怀疑的摇摇头,倒是沈淮安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洪荒碎片?”他和洪荒之间的联系是神力间的牵绊,洪荒里流着言客的血,储存着沈淮安毕生的神力,洪荒出现了异动给,最先感知到的就是创造他的沈淮安。
“洪荒……好像又拉来一个……”沈淮安不大确定,但风声传来的消息是实打实的,言客和柳渊的神情都不怎么好看,在这种时候过来的神明,显然是个例外。
事不宜迟,言客当即扯住沈淮安的手心,“在哪儿?”
“东南。”
安鲁和那群实验体的方向,言客看了柳渊一眼,笑道:“想看看棋局么?”
“请!”柳渊做了个动作,随后跟着言客往山下的方向赶,路上柳渊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你这碎片,还能自己长腿跑不成?”
沈淮安还真被他问住了,想了半晌,才解释道:“我也不大清楚,按道理来说应当不会,只是……它上面存留着言客的血,若是在这地方生了灵智……”
柳渊脸上还带着笑,但心里已经把沈淮安骂了无数遍,洪荒镜本来就是个危险品,稍有不慎就要被卷入其中,故此他才想着把这块烫手山芋放到最后处理,结果这人倒好……
生了灵智,呵!那东西要是生了灵智,这万千小世界,就真是要乱套了!
……
云澈将血液滴在镜面上时,只来及和长老道了声别,一阵暴风卷来,云澈当即就没了神智。
言客的失踪把那个没有给大荒带来多少解脱,鹿抚城的种种虽然已然处理干净,但大荒没了神明的庇佑,万物灵草开始出现了暴动,异变在他带着金色的扳指回归小荒的时候,达到了极点,乌蒙山的鹰嘶鸣不止,金色扳指被长老们第一时间送往了祭台,偌大的结界铺散开来,将乌蒙山笼了彻底。
“阿童是部落的英雄。”长老们这样和他说,“部落会永远记得他。”
可云澈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阿童还没有死,他的神魂还存在于这块玉佩中,之所以没能被长老唤醒,大概率应当是陷入了人沉眠。
我得想办法救他。云澈心想。
犹豫数日后,他找长老们要来了“希望”。
掌心贴合在冰凉的镜面上时,云澈心底突然传来一阵悸动,源源不断的神力从镜子转移到他的指尖,悄无声息,无人查觉。
云澈突然就想到了鹿抚城的梦魇,想到了沈淮安的话。
若是洪荒的真谛在于时间,而不在于法则,那么他能不能靠着这面镜子,和眼言客一样,搏一搏?
搏一搏的结果就是,他在某日清晨,和长老一同研究这镜子的奥秘时,无意间触碰到了属于镜子的法则。
紧接着,就被拉到了这么个不知名的地界。
云澈环顾四周,和这群浑身上下都闪着光芒,且衣着怪异的男人们脸对脸,不远处还有个正拿着粗长的藤蔓,甩来甩去的长发怪物。
这是个什么破地方?
“你是?”安鲁往前走了一步,用长刀的刀背碰了碰云澈的肩膀,云澈一脸懵懂,显然还没意识道有什么不对劲。
“你是谁?”安鲁问出声。
云澈看着这个生相凶狠,混身上下都带着血气的猫眼男人,忍不住心底的畏惧往后缩了缩。
安鲁还在拿着刀往上移动,没办法,云澈的出现太不是时候,汪琛和黄微微刚说完柳如是还会有后手,这人就应声出现,着实让人心生怀疑。
沈淮安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等等!”沈淮安甩开言客,急忙追了过来,安鲁听了这声音脚步一顿,在回头的瞬间被沈淮安推到了一边,紧接着就看到沈淮安拉着这蓝眼的少年转了又转。
“没事吧?”沈淮安焦急不已,天知道,他在见到云澈时是有多么震惊,见到安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上,又有多么慌张。
云澈摇摇头,整个人都还在茫然中无法自拔。
安鲁不明所以,走到言客身边,勾着他的脖子问道:“这人你们认识?”
言客看了他一眼,将肩膀上的手臂不动声色的移开,随后十分冷静的解释:“这是我儿子。”
?
安鲁瞪大眼,指了指远在那边的云澈和沈淮安,又指了指言客,“你……你和沈……不是,沈淮安会生啊?”
你们那儿还真是……
“不是生的。”言客皱眉,像是在思考怎么解释云澈的身份,“他流的是我的血,也是淮安造的形,但他不是生出来的。他……他是……”
看出了言客的难言,安鲁颇为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以后慢慢解释,就算是他生的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没事没事。”
言客一脸复杂,但云澈的身份着实有些波折,一两句话完全说不清楚。
“等等!你怎么在这儿?”安鲁无意间往后扫了一眼,正碰上柳渊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偷笑。
“晚辈,柳渊。”柳渊朝安鲁行了礼节,顺便扫了眼言客后,才补上后半句,“字如是,大荒神使。”
言客神情自若,没承认也没反驳,他甚至连头都没回一眼,视线还停留在沈淮安和云澈身上。
“柳……柳……”汪琛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变,在见到柳渊的时候两眼放光,脸上是遮不住的狂热。“镜子!镜子!”
柳渊沉默的看着他,目光悲悯。
汪琛逐渐失了声,不太明白柳如是的意思。
“大帝可还记得,过来的时候,我们是来看一看这棋局的。”柳渊眼睛落在汪琛身上,话却是对着言客。
“我知道,但答案不久摆在这儿了?”言客皱眉。
柳渊扇了扇风,长发顺在颈后,青色的长衫上沾了点草屑,他下巴朝着机构的方向指了指,“大帝是不是忘记了,你的罪孽,从来不是我。”
言客跟着他往那边看,黑浓的雾气蔓延开来,里面甚至透出了几张凶残的骷髅脸。
那是跟着沈淮安一道过来的,宁愿化作厉鬼也不愿入轮回的,深埋机构地下的阴魂鬼怪。
“你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我。”柳渊重复道。“你的罪孽也并没抽彻底处理干净。”
黑雾逐渐蔓延,言客往后看了沈淮安一眼,停顿片刻,才和安鲁说到:“替我顾好他。”
紧接着言客抬步就要往里走,在接触到黑雾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身后的拉扯,一回头,是沈淮安。
“不是让你和他们好好呆着?”言客无奈,但仍旧是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护着。
黑雾中的嚎叫着实噪耳,沈淮安推着他往后走,“解决这些可以,但最好不要在这地方。”
正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洪荒碎片,算上云澈送来的那块碎片,以及闻尧手里的那块儿,洪荒算是彻底集齐了。
“这本该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沈淮安道,“但当年鹿抚生了事端,没来的及送上,洪荒也成了一地碎片。”
“找全它可废了不少功夫。”沈淮安将碎片融合为一体,一扇泛着红蓝交接的光的镜子出现在手中,这是完完整整的洪荒镜,是所有人都畏惧但又好奇的存在。
“这是大荒的事情,自然要去大荒解决。”沈淮安将镜子往上一抛,镜面硕然庞大,黑雾四处躲闪,却被洪荒无形的结界困在其中,接着,黑雾一点点的消失在镜中,机构逐渐恢复一片清明。
“为什么要放到大荒?”言客不萌所以,解决这些,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功夫。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做大荒的神明吗?”沈淮安朝他眨眨眼,紧接着将视线投注到山下的位置,“我也不想做小荒的神,所以,我们得为未来的新神,找一个契机。”
言客跟着他的视线往山下看,安鲁勾着云澈的肩膀正笑嘻嘻的和人接话,云澈冷着脸不吭声,柳渊置身于众位神明的视线中,无奈又随意。
他好像懂了点淮安的意思了。
“你就不担心柳渊?”言客不大放心。
沈淮安摇头,沉思片刻才道:“你以为,他寻求洪荒镜,研究实验体是为了什么?”
言客不明所以,沈淮安将镜子召回,拉着他缓步往山下走,“那你觉不觉得,那些实验体,有一点像大荒的东西。”
言客想了半晌,道“骨生皮肉相。”柳如是,云澈,都是骨生皮肉相,他们和常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魂魄和肉身的不衔接。
柳如是生了一体双魂,柳渊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完全替代柳如是成为新的人,就已经说明和骨生皮肉相和常人的不同,更何况还有云澈,云澈是神草成了精怪,最后阴差阳错的得了一具上好的骨生皮肉相,才有了这样一番命格。
由此可知,骨生皮肉相,是魂和体不衔接,但能共生的例外。
“所以,他是为了造出一具适合生存的骨生皮肉相?”言客恍然大悟。
沈淮安看向山腰上,漫不经心扇着扇子的柳渊,低声说:“他的执念在柳如是,他求虚空镜,也不过是为了替柳如是寻求一线生机。但柳如是的魂飞破散又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他的命格是柳如是用自己的残魂换来的。”
“或许他真的没打消那些念头,但他总归会放下的。”
“你就那么肯定?”连言客都对这人没多大信心,沈淮安和他相识时间最短,怎么反倒是最了解他的那个?
“往后看看,不就明白了?”沈淮安低声笑道。
还能怎么样呢?柳如是的执念在南林,在大荒百姓,柳渊即便是再疯,也要顾及柳如是的遗念,并且,光是那扇子扇出的冷风,就足够叫他冷静一把了。
“你下棋太回环了。”沈淮安朝他说,言客一头雾水。
他没见过柳如是下棋,但柳渊的棋里应当是有他的影子,沈淮安从那局棋里看出了他们共有的东西——
君子风骨……
君子棋向来不像言客这样,迂回辗转,直至自己觉的索然无趣,才肯到最后搏上一把。
他们往往喜欢堂堂正正的生,或者轰轰烈烈的死,和林间的白杨树一样,弯不得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