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地处水天交接，三面环海，福禄六岛，皆是福州的地界。
福州不比中原几洲富庶，常年与东方迷雾接壤，与外来人士交流甚少，也因地界的缘故，长久封闭化的积累，有了一方自成的文化。
云澈所处的位置，是福州伏灵岛。
相传云起大帝于东方迷雾中破虚空，斩棘浪，开创了现今的福州地界后，又于虚空之中建立淮居，差人侍奉。
但因处于迷雾深处，少有人见，向往者多是赶往福州至远辖区，远远观望，可迷雾重重，不少人观其不得，便觉索然无趣，只得败兴而归。
云澈所处的伏灵岛，便是福州至远辖区，距离迷雾淮居最近的地方。
“福州天气炎热，少有阴雨，即便是偶降甘露，也有多数流逝，土地留不住水，庄稼生不出粮，百姓苦不堪言。
数百年前，大饥荒年，百姓纷纷聚集衙府讨要赈粮，衙门闭门置之不理，天灾人怨时，一位自称是金光仙人的长须老道在人群中大喝一声，
“此地阴晦！此地阴晦！不可久留！不可久留！”言毕，扭头就要走。
百姓听到后哪敢放他离开，纷纷询问缘由，老道脱身不得，只得细细解释：
“此地本是东方雾中，世人皆知，东方迷雾乃是毒雾，云起大帝虽破开云雾，留得福州一方天地。但这毒，早就沉溺在了土息壤中！！鱼灵之身！
大帝虽然留下神力庇佑，但神力终归是有耗尽的时候，算算日子……唉！福州大祸将至！福州大祸将至啊！”
众人听到这样一番言论后，脸色顿时苍白不已。
福州临近海洋，先祖也曾尝试曾打渔为生，可不久后，人们就开始犯痨病，咳嗽不止，病死者甚多，后来路过的神使驻足于此，判定海中鱼含有剧毒！不可食用。
福州百姓这才不得已靠庄稼生存。
如今天遭大旱！再听这老道细细分析！这……这说的八成是真呀！
群众引起的骚乱也传到了府衙耳里，府衙县内登时将老道请入府中，好酒好菜，盛情款待下，老道终于说出了解决之法。”
阿童听得正入神，说书先生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阿童扭头一看，说书先生笑得奸诈无比。
眉毛上的大痣随着眉毛上下律动，书生式的衣摆随街边的风飘扬。
那么儒雅的长衫穿到他身上，都盖不了他浑身上下的铜臭气。
“又要银子啊？”阿童抱着弯刀靠在门边，“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那不是要养家糊口嘛，家里有个瞎了眼的老婆子要养呢。”说书先生原地不动。
我也有家要养呢！阿童心想，家里那位，还是个随手一片金叶子的败家兄长。
说书先生又道：“这不是游个街，挨着缘分的遇到您爷了吗，旁人要听这福州史事，我还不给讲呢！”
“爷要听云起大帝的，你讲这么个玩意，还管爷要钱？”阿童拇指蹭下刀鞘，那有块儿裂痕，摸着涩手。
说书先生耐心哄劝着：“有！故事后面，就是有关云起大帝的！”
好不容易拉了个小财神，可不能给他跑了。
阿童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吊钱，眼看着要往说书先生手里放。
说书先生眼里放光，眼巴巴的瞅着那吊钱抵达手心的时候，又被收了回去！
“讲，我得先听听有没有！”
哦哟！这小财神比之前藏蓝衣衫的爷精明啊！
“讲！讲！讲！”说书先生只好认栽，
“那老道吃饱喝足以后，在某天夜里，趁着四周无人，才和衙内说了自己的计策。
‘神使富有神力且喜好供奉，但大荒之大，神使数量稀少，没哪个愿意舍去自身清福留在这儿穷乡僻壤的地界。
衙内要是真是为福州百姓所想，不如就为百姓弄来一座神使？’
衙内听后顿感失望，和老道解释，
‘我哪里未曾想过这些？我在福州自费建了数十座神使庙，大帝庙，勤勤恳恳的差人供奉数十年！都没给供过来一个！鹿抚之战以后，神使死死伤伤，仅剩的那几个也早就被其他城奉走了。’
老道听了但笑不语，豪饮一碗桃花酿：‘我不是说了吗，没有哪个神使愿意舍去自身清福，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地界。’
见衙内困惑不已，老道招招手，示意衙内附耳过来，‘请不过来，就偷一个过来嘛。’”
……
在伏灵岛整整逛了十几条街后！云澈一屁股坐在了城北门的阴凉茶铺里，福州天气炎热，微有动静，汗就不停的往下淌。
云澈要了碗凉茶，缓口气的同时，心里估摸着还能去哪里打探消息。
天气炎热，街上人迹罕至，街边的摊主们把铺子扔在一边，坐在临近的茶铺里把谈雄心壮志。
街上连叫花子都少的可怜，成片成片的卧在城墙角的阴凉地里，滚烫的地皮烫的行人心里发慌。
这年的福州是真的热！
叫花子里一个瞎了眼的婆子单独靠在街边树下，那有一块断石碑，刚好给她当了石凳。
她邋里邋遢的独占一份凉爽，连叫花子都懒得去跟她凑一块儿。
云澈多看了两眼，是那天偷钱被揍的老婆子。
云澈不是什么热心肠，旁人的事他懒得多问，可这婆子不同，云澈回忆起那天街上的情景，这婆子有个黑色的虎纹扳指。
那枚扳指太熟悉了，云澈摩涩着有块豁口的茶碗。
我得再看一眼，他想。
云澈又叫了壶凉茶，扇子插在颈后，做出一副地痞二流子的模样，晃晃悠悠的来到瞎眼老妇身边，贱笑着踹了她一脚。
“嘿！婆子！”
云澈刻意放细声线，尖锐猥琐的声音从自己嗓子里传出，云澈顿时一阵恶心。
瞎眼老妇人没搭理他，仿佛对于这种没事找事的情况习以为常。
云澈低头看了眼她褶皱粗糙的手指，光秃秃的，好像只有一层皮盖在骨头上。
不在她身上？被当了？
云澈暗地里想道，视线不自然的扫到瞎眼婆子落坐的半块石碑上，登时心神一颤！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先不管那虎纹扳指是个怎么样的下场，单论现在，他知道这城里缺失什么了！
云澈压着心里的震撼，把茶壶扔到瞎眼婆子怀里，瞎眼婆子抬起眼皮，不到一秒钟就又耷拉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
云澈踉跄着走回茶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知道这城里缺什么了。
福州离中州之地再远，那也是云起大帝破荒出来的新地界，人口有数十万。
福州六岛即便贫困，可临近淮居，虽无神使，但受云起大帝庇佑，信奉应是最高的地方。
可他步经六岛，途过福州城各个角落，哪里见过一封神庙？哪曾见过一家供奉神使！
石碑深埋树旁，两部尖刺，中部粗糙多有划纹，一看便是人力敲砸，后经风雨冲刷磨砺，才得此样。
云澈把扇子从后颈拉出，展开扇风。
日光炎烈，连风都是热的，慌人心的很。
供奉破落，不敬神明，福州不可能再有神使甘愿停留施舍神力。
可福州此番盛世之姿，倒是更像神使定居，神力庇佑宽厚的资本富态！
所以，这深藏在福州城下的神力源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云澈端起破碗，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淌下，云澈心里清爽不少。
他回头再次看向瞎眼妇人座下的半块石碑----
那本是块神碑！
云澈叹息，经佛门主持亲手修造，以神使之血赋予灵气，受众多百姓供奉，是神使听闻民间苦难的耳朵，勘察人世事故的媒介。
神碑难求，需得众多百姓的强烈信仰，渴求，意志必得坚定，才能讨得到这样一块碑。
砸碎石碑，放弃信仰的那一年，福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云起大帝久居迷雾，就没发觉雾外的这方变数？
……
“偷？怎么偷？”衙内皱起眉头，开始怀疑这老道是个骗人财的。
“哈哈哈哈！你就那么偷嘛！”老道把怀里的册子塞到衙内怀里，笑得贱痞痞的。
衙内一脸怀疑的翻开册子，只看一眼便是大惊失色！
“这！这可是禁书！大帝已经全城封禁了的！好一个无耻小儿！你竟拿我福州数十万百姓当以玩笑！你……你可知罪！”
衙内说罢就要站起身，意欲差人缉拿老道。
老道不慌不忙的放下酒碗，仿佛早就料到了衙内的反应，
“莫要差人，莫要差人，你听我一一细说嘛！”老道拉着衙内的袖子，好生相劝，愣是把衙内又给拉回座上。
“我且问你，若云起大帝知晓此事，你当如何？”老道悄声问道。
“如何？我若动用此书，便是违抗大帝神令，福州数十万百姓生命必遭大荒驱逐，众神侮辱，更甚者还要受尽扒皮抽筋之苦！我身为一府之主，惩罚更甚！阴阳轮回当即斩去因果，打入阿婆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衙内说着就要拍桌起身，一时被老道拽着袖子站不得起。
“我再问你，若不用此书，福州城百姓当如何？”
衙内一时无言，老道趁机说到：
“若今日你把我绑入大牢，按照大令发落，我不过身首异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你福州城呢？
你福州城十万百姓，不受神使庇护，云起大帝深藏迷雾，百年未曾现身，东方迷雾愈发浓郁，时刻侵蚀着福州边界。
福州无人守候，土地干涸，粮草缺失，百姓凄苦，数十年后，云起大帝留下的封印彻底消失，到那时，福州城要么被东方毒雾侵蚀干净，要么，就是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衙内呀！你可要好生想想喽。”
老道松开扯他袖子的手，拿起筷子夹了口牛肉。
衙内呆滞的坐在凉亭里，晚风袭来，本该是凉爽的气息，他却愣是感受到了其中的阴冷。
要入秋了，他想。
风来了。
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