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说得没错，这个和尚他们确实见过。
正是当日在江家葬礼上，超度亡灵的高僧，苦禅大师。
显然两人已经认出了他是谁，但并不准备放在心上，毕竟只有一面之缘，能在此地相遇，纯属巧合罢了。
鹿鸣抬手从果盘里揪下一把提子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眉头便深深皱在了一起。
“不对，”他将提子含在嘴里，蓦地坐直了身体，指着楼下，含混不清地说道，“那几个黑衣人是不是在跟踪他？”
话音一落，一朵巨大的红色烟花在天穹炸开，为整座城池披上了一层红光。
人们纷纷驻足在街头巷尾，仰面欣赏着天空上短暂的璀璨，因而那几个随着苦禅大师快速移动的黑色身影，反而变得十分惹眼。
他们紧紧地跟在距离苦禅大师两丈远的地方，既不会跟丢目标，也不会被察觉。
“不错。”夜渊泽神色一肃，目光顿时变得幽深起来。
咽下口中的提子，鹿鸣转头看向他，声音带着莫名的兴奋问道：“也不知道这位高僧得罪了什么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必要时说不定能搭把手。”
搭把手帮忙只是借口，看热闹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看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夜渊泽笑着点了点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衣人在前跟踪着苦禅大师，鹿鸣二人则紧随其后。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两人悄无声息地跟着黑衣人和苦禅大师出了城，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来到了一片幽深树林之中。
四下阒然无声，唯有苦禅大师踏碎枯枝败叶的细碎之音时不时传来。
在这片黑灯瞎火的环境中，就连鹿鸣这种视力奇佳的人，都开始觉得视物有些困难，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撞上大树，可前面那六个黑衣人却像是行走于白昼，完美避开了所有障碍。
然而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灵力高深之人，那么唯有一个解释能说明，他们是某个训练有素的团伙。
有可能是仙门世家培养出的探子，亦可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
一个积德行善、弘扬佛法的得道高僧，为何会招惹这样一群人？这更加勾起了鹿鸣想要探查下去的欲望。
在多管闲事这一点上，鹿鸣简直完美继承了他师傅宫夜游。以宫夜游惊人的实力，若是安分守己好好修炼，他日成为一门宗师，或者是得道飞升都是有可能的。
可他上一世偏要去探查龙骨峰的秘密，落了个魂飞魄散的凄惨结局。
鹿鸣曾经一度痛恨他师傅这一点，此时却发现自己在管闲事上竟比师傅还要积极。
他忍不住笑了笑，正疑惑天都这么黑了，苦禅和尚也不知道点个灯，要是不小心绊倒，他那身老骨头可得散架了。
像是感应到了鹿鸣所想般，“扑哧”一声，苦禅终于点燃了火折子，火光照亮了林中一方小小的天地。
“跟了老衲一路，停下歇歇脚吧，”苦禅举着火折子转身，看向前方的黑暗处，继续说道，“烦请诸位施主现身一见。”
火折子亮起的一刹那，鹿鸣便和夜渊泽纵身一跃，跳上一株巨树，躲进了树冠之中，准备远远观看这场好戏。
几个黑衣人倒也不扭捏，既然被发现了，便大大方方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人甚至还朝苦禅行了一礼道：“久仰了，苦禅大师。”
火光映照着苦禅苍老且慈悲的面容，他单掌立于胸前，朝几人回了一礼，而后起身，毫无惧色地问道：“不知几位施主一路跟着我这身无分文的老和尚作甚？”
听他这语气，多半是把跟踪自己这伙人当成强盗劫匪了。
为首的黑衣人开门见山道：“大师误会了，自江家一别后，我们主人听闻您一直在探查灵兽入魔一事，主人说您上次受了伤，便吩咐我们接您回山庄调养。”
一听到“灵兽入魔”这四个字，鹿鸣立时皱起了眉头，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差点儿让他忘了大事。
这几人嘴上说着关心苦禅的身体安危，实则是冲着灵兽入魔一事而来，只是暂时分辨不出他们是好是坏，鹿鸣只得静观其变。
此刻他心中万分疑惑，为何突然有这么多人开始关注灵兽，但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能，上一世他活得没心没肺，心思全用在了追男人上，自然注意不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多谢施主记挂，老衲身体已经恢复，不劳费心了。”苦禅大师不卑不亢的拒绝道。
从鹿鸣的角度，自然看不到黑衣人鹰目微转，不生声色的朝同伴打了个手势，下一刻，几人瞬间分散队形，呈包围之势，将苦禅困在了中央。
看来这是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了。
“我们要不要去帮他？”鹿鸣贴着夜渊泽耳根，用气声问道。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夜渊泽浑身一僵，眸色瞬间暗了下来，好在此处黑灯瞎火，没人看得见他的变化，他摇摇头，低声道：“再等等，人数不对。”
嗯？
鹿鸣闻言数了数包围在苦禅身边的人数，悚然一惊，只有五人！
方才他们跟踪这伙黑衣人时，分明还是六人，此时竟然少了一个。
原来不仅是他俩想当这捕螳螂的黄雀，别人也想当。鹿鸣顿时无比钦佩起夜渊泽的心细如发来。
他相信这伙人并未发现他俩的踪迹，想来那个独自行动的人定是躲藏在某处，等着伏击苦禅。
“我们敬您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望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黑衣人直勾勾地盯着苦禅说道。
苦禅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眉目不惊道：“我与施主们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话一说完，他将手中即将熄灭的火折子丢向不远处的草丛，“轰”的一声，干燥的枯枝败叶被瞬间点燃，火势凶猛，照亮了一大片树林。
鹿鸣颇为肉疼的捂住了眼睛，小声嘀咕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他这个自小在山林长大的人，最见不得别人破坏山野环境。
夜渊泽终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当心他的佛光袈裟！”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厉喝，其他人纷纷快速往身后退去。
与此同时，苦禅一把扯下身上的袈裟，握住一角，举过头顶，好似耍花枪般挥舞起来。
不知是否是注入了灵力的缘故，原本平平无奇的棉布袈裟在飞舞旋转的过程中，竟绽出好似水纹一般荡漾的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袈裟越旋越快，光芒也愈发刺眼，鹿鸣甚至来不及看清，就听见其中一个黑衣人惨叫一声，然后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赶紧拔出腰间武器抵挡，“锵锵锵”无形的光芒与刀剑相撞，发出金属相接之音，不论几人如何防御躲闪，无形胜有形，片刻不到，五人已经倒下了四人。
“哇——”鹿鸣惊奇地睁大眼睛，他原本还想着待会儿出手帮帮老人家，却没想到老人家战斗力如此之强，其他人根本连他的身都近不了，便被打趴在地。
现在只剩那名为首的黑衣人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灵剑，形成一道剑盾，阻挡着苦禅袈裟发出的灵光。
那灵剑越挥越快，到最后快到只剩下道道残影。
“渊泽哥哥，”鹿鸣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人，小声问道，“你说他俩谁更厉害？”
夜渊泽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微动，低声道：“黑衣人。”
“为何？”鹿鸣故意往他身旁靠了靠，两人紧紧挨着，就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那人若是不如苦禅，早就像其他人般被打倒，要是实力相当，此时早该累了，可他越战越勇，反倒是苦禅的动作逐渐有些迟缓，由此可见，他的实力应该是比苦禅强上些许的。”
鹿鸣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他不主动进攻，一直处于防守位，是为了消耗苦禅的体力？”
“不是，”夜渊泽正色道，“我猜，他独自攻击苦禅没有胜算，便故意拖延时间。”
鹿鸣还想再问，却突然看到苦禅脚下的地面似乎活动了一下，正当他以为自己眼花之际，刚刚那处活动了的地面突然隆起一个大包，下一刻，一个人影钻出地面，趁苦禅和尚不备，一拳捣向他的腹部。
偷袭者，正是先前消失了的黑衣人之一。
“遁地术！”鹿鸣过于激动，一把抓住了夜渊泽的手，“怪不得那人要拖延，原来是为同伴施展遁地术争取时间。”
是了，苦禅那招佛光袈裟使出来时，周围的人根本无法接近，否则就会被无形的灵光打成筛子，唯独从地下攻击，才能打破袈裟舞动时形成的防护。
可怜苦禅大师这身老骨头，哪里抵得住这毫无防备的一击，顿时被那黑衣人一拳打出一丈多远，瘫倒在地，狠狠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白花花的山羊胡子。
“主人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回山庄，得罪了，大师。”两个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朝苦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