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白酒下肚，老孙头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他踢开挡路的红色塑料盆，里面的几只王八被吓得到处乱窜，他跌坐在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旧沙发上。
“小……小……小银行。”老孙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关正的名字，最后只好随便叫了个有代表性的称呼，“那个……到饭点了，别走了，为了表示感谢，叔请你吃饭。那屋厨房有几个菜，都是我中午在饭店打包的，你放心别人都没碰过……我在开席之前故意打了个喷嚏，那些人都嫌弃，没吃。嘿嘿……”
老孙头说着便捡了大便宜似的笑出声来。
关正的脸上依然挂着有礼貌的笑容，他知道老孙头压根就没打算留自己吃饭，当然，他自己本来也不想。
“叔，跟我您就别客气了，以后家里有啥事，随叫随到。您刚才不是问我会不会火电焊吗？只要您一句话，我这边立马报班学去。”关正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故意等着看老孙头的反应。可这老小子好像并不为自己的“懂事”所动，他醉眼朦胧，脑袋枕在沙发暴露的弹簧上，马上就要进入梦乡。
“哎！”关正又故意大声叹气一口，捶胸顿足地说道：“其实我也真想学学火电焊，就因为我整天跑您这帮忙，我们那个营业部主任整天看我不顺眼……”
“你们那个营业部主任一看就是个饭桶，他看你不顺眼，说明你不是饭桶。这也是好事。”老孙头随意地安慰着，转过脑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好事啥啊，我都快让他给挤兑走了。叔，您看，咱俩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对您啥样，您也知道，其实我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爸爸……”关正说到这里，声音就开始有节律地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睛充满了眼泪。
三十六计之苦肉计。任你铁骨铮铮，也干不过我这苦情似水。
然而，关正这边正在满腔情感地演绎，老孙头那边却打起了呼噜。
“孙叔！”关正提高了声音，扑到了老孙头的身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他如此夸张的深情，其实不过是想把睡着的老孙头唤醒。
“呼……”呼噜打了一半，老孙头被吓了一个激灵。“嗯？你还没走啊。”
关正不得已又把刚才的苦情戏码重新演了一遍，然后故作为难地说道：“孙叔，您看在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否则，我这工作真就保不住了……”
我刚给你通完马桶，看你怎么拒绝我。
关正在心里面已经唱起了必胜的战歌，却看到老孙头那只残缺的手连连晃动。
“帮不了，帮不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帮’这个字。”
妈的，我还没说是啥事呢。
世间良将的潜质丧失至50%，前功尽弃的概率升到50%。
关正在心里骂了一句，马上又赔上笑脸。“不是什么大忙。我就是想让您帮我写份表扬信，内容您不用管，我写好了给您，或者锦旗也行，我买好了给您，您就哪天有时间送到我们领导那就行。”关正一边说着，一边恳切地看着老孙头。
裤子都给你脱好了，粑粑总得自己拉吧。
“孩子，叔不是不帮你，叔是没帮过任何人。这是叔的原则，这个原则不能打破。”
老孙头的话说得比关正还恳切，一下子把关正的请求上升到了一个人身伤害的境界。
“叔，我可刚给您通完马桶，身上的味还没散呢！您就帮忙送个东西的事。”关正不敢相信处心积虑了三个月竟然得到的是这个结果，他站起身来，眼睛瞪得溜圆。
“停！打住！我听到‘帮’这个字，我脑袋都疼，我跟你说啊，你现在走，我还记你点好，你要是再求我，你马桶都白通了，我给你撵出去。”老孙头急眼了。
世间良将的潜质丧失至0，前功尽弃的概率升到100%。
“真是世风日下啊，现在的人啊，干点什么都想要回报，小银行啊，算我看错你了。”
“孙叔，我不是要汇报啊，我说我工作都要保不住了，你咋就一点也不同情我呢？”关正说话的功夫，用力地掏了掏耳朵，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个时候，但凡有点道德，都容易让老孙头给绑架喽。
“你说你年轻力壮的，你咋舔着脸让我个老头子帮你的呢？”
“我……我没让你帮我什么体力活啊，这跟年轻力壮有什么关系。”这架吵得驴唇不对马嘴，关正的兵法思路早已溃不成军。
“他妈的，老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帮你的！”
老孙头的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说话的功夫，还想操家伙打人。
关正想不明白，平时老孙头为了利用自己帮他干活，怎么也不愿意和自己撕破脸，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直接终结了他和老孙头之间所有的羁绊。
是时候放弃了吗？
为了这一刻，关正已经铺垫了三个月啊……竟然就这样崩溃瓦解……
关正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他感觉自己虽然被老孙头推出了屋子，可魂魄还留在屋子里面。他被命运来了一记过肩摔，那速度太快，他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疼。
“砰”的一声。房子里传来了响声。
是跌倒的声音。
关正把头又重新伸回屋子，发现老孙头栽进红色塑料澡盆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