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正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解决的。
处心积虑的围魏救赵瞬间变成了南辕北辙。
去老孙头家里通马桶等一系列事情都显得格外可笑。
而比这更可笑的事情是，关正已经故技重施将近一百次了，总共得到了69面锦旗和75封表扬信。
每一个需要帮助的孤寡老人都是关正的猎物，他热心地帮助他们干活，让他们把锦旗和表扬信送给行长胡耀华，为的就是能在接下来的员工大洗牌中，能够脱颖而出，早日远离前台，当个文职干部。
“关正，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卷，让别人都没法干了。锦旗送来，那是咱部门的荣誉，哪能写你个人的名啊。”这是在关正得到第一面锦旗的时候，营业部主任对他的提点。
活，是关正一个人干的。锦旗的钱，是关正自掏腰包出的。就算是表扬信，那也是关正点灯熬油自己措的词。
凭什么荣誉是集体的。
当荣誉属于集体的时候，那么荣誉四舍五入就属于领导的。
“你想跟我抢功？”
员工大洗牌之后，谁是领导谁是员工还不一定呢。
当与老孙头变成雇佣关系之后，事情变得更加容易了。关正也终于从通马桶的角色抽离出来，可以坐在沙发上，对老孙头颐指气使了。
“哎呀，你这句话的感情不对。”
“孙叔，你得认真点，这句词儿，你跟我说一遍。”关正一边看着剧本，一边比划着：“我孙德正，被关正这个小伙子的高尚品德感动了，我保证，关正在一天，我就再也不来你们银行捣乱了。”
对，就是这句话，只要让老孙头当着大领导的面，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三个月的运筹帷幄才不算是白费。
老孙头是全市所有银行的一级警报用户，为了得到那些用来做存款赠品的锅碗瓢盆，他常常到银行找茬大闹一场，他虽然没文化，但很擅长投诉，每次投诉都能直击要害，总能在找到痛点的同时找准相应的监管部门，这让每个银行的职员乃至于领导都相当头疼。
一个星期后，总行新上任的一把手会来支行视察工作，只要在这个时候，给他留下好印象，那么关正在之后的员工大洗牌中，将会占据相当有利的地位。
“我，孙德正，保证……”老孙头举起那只残疾的手，一边发着誓，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诶，小银行，你看是不是这么个事，这事儿，我要是帮你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去你们银行要礼品了，对不？”
老孙头虽然老了，但脑子不笨，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他意识到，只要配合关正演出，以后就不能再到他们银行耍无赖了，以前用来安抚他的免费礼品也就和他无缘了。
老孙头坐地起价，想加大自己的筹码。
于是，在关正跟老孙头排练的三天里，他总共提了四次要求，不是想要辆电动三轮车，就是让关正把他家透风的窗户换个新的。要求一次比一次无理，难度一次比一次增加，终于在第四天，老孙头彻底消失了。
银行大厅进进出出，总是装着满满登登的人。
有个男人因为插队，被四五个大妈围着骂了半个小时。
一个老太太中了电信诈骗的圈套，偏要给陌生账户转款，几个工作人员都拦不住。
还有个妇女一直在电话里大声地骂孩子，吵醒了因等待过久而睡着的老头。
银行，一个看起来精致而体面的地方，实际上里面装满了恩怨和计较。
关正就站在这恩怨的中心，却无心工作。
他已经给老孙头拨打了第三百四十六个电话，始终都是无人接听。
老孙头这个孙子，撒谎大王，我怎么会相信他。
关正在心里骂老孙头，也骂自己。
三天之后，就是总部老大来视察的日子，那也是决定关正未来的日子。
为了这个日子，关正处心积虑、运筹帷幄，那69面锦旗和75封表扬信，是他得罪营业部主任的直接证据。人家是不成功，便成仁。到了关正这里变成了不成功，就成不了人。
老孙头的消失将会直接导致关正在这个银行的消失。
关正的心伤透了，他就像是小说里那些失恋的霸道总裁，从此以后再也不相信人间的真情，他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去换取锦旗了，只安心做一个冰冷的花钱机器，这样就算出了岔子，至少不会伤心。
就在关正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一双苍老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你是这的员工吗？”
关正挺了挺身子，条件反射似地调整了状态：“您好，阿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我儿子叫我在这等他，我等了他半天，他也不来找我，我这手机还打不开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递给了关正。
关正接过手机，用余光快速地把老太太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老北京布鞋，洗薄了的裤子，灰色布褂子，一看就是便宜货。
穷人无疑。
关正试着给手机重新启动，大脑也没闲着地飞速运转。
既然老孙头指望不上了，为什么不换个人呢？到时候只要编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就算是效果比“让老孙头改邪归正”差一些，但也足够让大领导记住自己了。
“阿姨，您这手机坏了，要不，我给您换一部新手机怎么样？”
话一出口，关正还有点后悔，毕竟这么急就收饵，很容易让鱼认出这是个饵。现在的人都谨慎得很，一听说占便宜，紧跟着就会想到是骗子。如果被误会是骗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阿姨，您别担心，我是好人，我其实也有个事需要您帮忙。”关正马上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简单地跟老太太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很爽快地同意了，刚刚的焦急一扫而空，儿子也不找了。
“没事，大姨相信你不是骗子，大姨愿意配合你，只要你想着早点给我结工钱就行了。”
事情顺利得不像话，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村”来得也太快了点。这回轮到关正觉得这老太太有问题了。
老太太看出了关正的迟疑，便也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你不是在这银行工作的吗？在这工作的人肯定不能是骗子。”
关正恍然大悟，接着便是不寒而栗。
显然，老太太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关正找她配合送锦旗，是为了工作上能够更进一步。那么也就是说关正非常看重这份工作，只要日后关正稍有得罪，老太太都可以把这件事当成把柄，随意拿捏。
高，实在是高。
关正万万没想到自己熟读兵法，遇到的却都是谋士。
关正先给老太太转了二百块钱定金，又跟她约定好了排练的时间和地点，便快刀斩乱麻地把老太太送走了。
“阿姨，一定要注意保密啊。亲儿子都不能说。”
关正再三嘱咐，毕竟，银行里人多眼杂，如果被人发现破绽，可就不好了。
虽然老太太还是想等着见儿子一面，可为了那部手机，只好听从了关正的安排。
银行门口，关正看着老太太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回不会再出差错了吧……
就在这时，支行行长胡耀华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关正连忙摆好姿势，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
显然行长不是来视察工作的，他连看都没看关正，他只是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电话，自顾地寻找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