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
文踪2021-12-23 16:444,200

  邹牧云拉不住韩潮,韩潮叫出了当家的。

  “你们谁啊?”

  这家男主人,是个大高个,国字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邹牧云一惊,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潮却一下子上去,勾住人家的肩膀,强行将人拉到了一旁。

  一开始,大个子还很排斥一个劲嚷嚷。

  可是后来,就没了动静。

  和韩潮窝着脑袋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嘀咕了好一阵子。

  邹牧云纳闷,韩潮和他说了什么,让主人家按耐住对于他们这样素不相识的不速之客的怒火。

  白事的主顾家里,其他的女眷也跟了出来,打量了好一阵子邹牧云,才对着角落喊道“当家的,时辰到了,你在闲聊什么!”

  “那人是谁啊!”

  大个子回头,竟是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行了,别吵吵,这是我兄弟来奔丧了。”

  说着,他把韩潮一下子推出来。

  兄弟?

  韩潮?

  邹牧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韩潮。

  没想到,大个子朝自己走过来,邹牧云还没反应,一下子便被大个子勾住脖子,并排着往前走。

  “兄弟,来,我听说,你是最能唱孝子的。”

  “来,我给你说下,我爸生前的事迹。”

  “我爸可是参加过真正的战斗的,虽然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农民……”

  邹牧云听着,回头看韩潮一眼,韩潮站在那里,笑得得意。

  是。

  人生,需要去不断的尝试和突破。

  韩潮需要突破自己的性格,从自己的境遇里走出来,坚定唱戏的决心和初心。

  而邹牧云,也是,他要从既往的人生里走出来。

  做一回自己,尝试不同的活法。

  很多年后,邹牧云想起那天唱孝子的经历,依旧是感慨完全。

  他记得,他跪在别人的灵堂前,哭诉着别人的人生,可是,他却声泪俱下,他在哭诉的,仿佛是自己十几年来,不能自主的人生。

  只不过,主宰逝者的,是不可抗的命运,主宰自己的,是家庭或者父母,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只是,逝者已经无力改变,而他和韩潮,才刚刚开始。

  他希望,等他们俩可以盖棺定论的时候,希望是踏实的,内心没有遗憾的走。

  两个人,在灵堂前忙着。

  外面,周为捡着塑料瓶,也是心不在焉。

  他时不时的朝里面看。

  他生怕,韩潮和邹牧云这两个看起来就是生瓜蛋子的城里孩子,把事情搞糟了。

  “你是周为?”

  里面出来个人,系着孝号,来喊周为。

  当周为,跟着他进去的时候,看到了韩潮正跪在灵堂门前哭。

  “旦旦啊,一眼看到灵堂亮,不由得我两行清泪往下淌。”

  周为被韩潮的嗓音吸引,可是没想到,接下一句,邹牧云也是惊艳到他。

  “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是我屋檐上的芝麻搁高,你是我笼屉上的馒头烘高,你是三千尺金线放我高,如今,你撒手西去见神仙,撇下我独自登高,田园生活全靠我独自撑门面。”

  “旦旦啊……儿子给你化钱香金桥上土地来接引,驾鹤西去你莫忘根啊……”

  周为走着,穿过天井,看到了灵堂的全貌,也看到了,跪在灵堂边门柱旁的邹牧云。

  两个少年,白净,清澈,带着麻孝,满脸泪痕,唱戏咬字却是清晰明了,唱腔谈不上任何门派和师承,却是感人真挚,字正腔圆。

  周为看得入神,直到主人家,拉他坐下。

  吉时过了。

  广陵的风俗和云阳无二,就是白事五天,每到有访客来奔丧,主人家都要谢礼,并且,吉时到了,用饭时间到了,都要唱孝子,哭灵,以示悲恸。

  此刻,吉时过了,按理,孝子可以起来了,可是,韩潮却垂着头,闷不做声。

  邹牧云,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迟迟不曾站起来。

  “好了,两位小兄弟,辛苦了,起来吧!”

  主人家来招呼,韩潮这才醒神。

  “大哥,我们还有一段,唱完了,才算圆满。”

  “是,令尊的医生,还差着这一段。”

  邹牧云看向韩潮。

  两人,此刻,才算是“心心相印”明白了彼此的内心。

  主人家被他们俩,反而搞得不好意思。

  为难的看一眼身后,那些配合三乐乐队,已经收工,去吃茶点。

  “这……三乐师傅要休息的,你们唱也只能是清唱了。”

  “不用,我来伴奏!”

  三人回头,看到周为站在那里。

  周为见他们惊讶,笑笑,转身出了门,只片刻功夫,他就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唢呐。

  只见,那唢呐,虽然木管发黑,布满了脏污,可是那唢呐碗却是锃光瓦亮,是发出铜质光泽,哨口,还挂着一条细细的红色丝带。

  周为看着他们笑笑,而后拿到嘴边,垂头一用力。

  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便响彻院落。

  欢快时,如火如荼,响彻天际,悲凉时,如诉如泣,低鸣哀怨。

  果然,唢呐是乐器之王,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吹是终生。

  唢呐一响,招来了三乐队,大家都看着这三个年轻人,一个吹,两个唱,站在别人的灵堂前,为自己的过去,披麻戴孝……

  孝子唱完,三人相视一笑。

  倒是三乐队的师傅们,带头鼓掌。

  没想到,这一场普通的白事,却来了这样三个异样的少年,唱了这样一出精彩绝伦的孝子。

  “哎,你们真的不吃点?”

  “不了。”韩潮笑着摇摇头。

  他知道,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唱孝子。

  “那这个红包,你们拿着吧。”

  主人家不好意思。

  “不……”邹牧云从来没想过,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赚钱,做一件和家庭背景毫无关系的事情,竟然是给别人唱孝子。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

  “好,谢谢!”

  周为接过红包。

  “你不懂,唱孝子的红包不收,不吉利。”

  “对对对!”

  主人家连连点头,送了他们出来。

  三个人,走在初夏夜无人的村间小路上,只有周为捡破烂的车子,叽叽咕咕的发出陈旧的声音,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三个人都没说话。

  怀才不遇,人生坎坷,身不由己。

  这些词是三个人相同的遭遇,也是他们不同的境遇。

  走到十字路口,周为停住了脚步。

  “我要回垃圾场了。”

  “你们……”

  “我们要回学校了。”

  韩潮朝周为伸出手。

  周为愣了愣,随后笑了,将自己的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而后握住了韩潮。

  没想到,邹牧云,也握住他们。

  说完,三个人,什么都没再说,分道扬镳。

  如果换做以前,韩潮或者会想起,说服周为也去学戏,可是现在,他不会。

  因为别人的人生,他不能置喙。

  周为自己喜欢就好。

  而且,戏剧学校,人生舞台,周为即便在垃圾场,也依旧精彩。

  并不是上了艺术学校,师从何人,得了什么大奖,才是成功的人生。

  忽然,耳边响起嘹亮的唢呐声。

  韩潮和邹牧云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而后,他们相视一笑,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

  就好像唱孝子,就好像唱戏。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有时候,没办法想得泾渭分明。

  韩潮越走,内心越清楚。

  天上的云雾散去,露出圆如玉盘的月亮,如练的月色,照着他们回去的路。

  虽然不是光华闪闪,虽然不是辉煌壮丽,却清澈干净。

  很多人的一生,注定是寂寂无名,默默无闻的。

  但是拿不代表就毫无意义。

  比如周为,比如韩潮,比如那些千千万万学戏的人。

  校门口,梅峰和姜一飞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忽然,邱楠走过来,差点撞上来回打转的姜一飞,两个人,一个对视,姜一飞主动让开了路。

  邱楠捅了一下梅峰。

  “你看!”

  梅峰顺着视线,看到了。

  平坦的马路,橘黄的路灯明亮,尽头,走来两个少年。

  一个身穿藏蓝色外套,形容飘逸,桀骜不驯。一个穿着便以黑裤,儒雅清澈,温润如玉。

  梅峰忽然笑了。

  “行了,以后,不会有什么事了。”

  姜一飞不认同,撇撇嘴,“希望吧。”

  “这一出出闹的。”

  “这届学生,大概是五届学生里,最难带的。”

  果然,梅峰的话,没说错。

  韩潮回来后,只字不提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对于比赛和学习的热情越发高涨。

  他和邹牧云,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连盐慈音都插不上话了。

  盐慈音也只好悻悻的去练琴,毕竟,为了韩潮,这些天她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虽然,有才艺比拼迫在眉睫,但是,她的目标和韩潮不同,韩潮时戏剧表演,而她是演奏。

  之前,好多届演奏专业的第一名都去了音乐学院或者交响乐团。

  如今,丹剧团的伴奏,可是缺主心骨的。

  盐慈音的目标,就是继承父亲的遗志。

  在决赛的前一天,吴雄彪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教室。

  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

  “哎,老大!”吴雄彪一进来,就朝韩潮奔过去,却被韩潮一把捏住下巴,扯到另一边。

  “哎呀,老大,别这么不近人情啊。”

  “好歹,我可是为了你,才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

  “我打架被劝退,我爷差点没扒了我的皮。罚我在家跪了好几天,我的膝盖都跪秃噜皮了。”

  “你看,你看嘛!”

  说着,吴雄彪就要扯起裤腿给韩潮看,奈何裤腿太紧,扯不到膝盖上面,吴雄彪干脆撸下来裤腰,吓得教室里的小学员女生纷纷尖叫。

  “胖子你疯了!”

  韩潮呵斥,哭笑不得。

  “咋的,我里面还有裤子呢!”

  吴雄彪转过头拍拍自己的屁股,“你没看到么,我穿着内裤!”

  韩潮无奈。

  “哎,你这是义薄云天,肝脑涂地啊!”

  “成,一会儿,韩潮该请新晋校霸吃个饭!”

  说话的,是邹牧云。

  他够着韩潮的肩膀,看的吴雄彪大跌眼镜。

  “你们俩啥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韩潮笑笑,“你不在的时候。”

  “我靠,那可不行!”

  “老大是我的!”吴雄彪扯开邹牧云,一把将韩潮的脑袋抱在自己怀里。

  “胖子,你找死啊!”韩潮在吴雄彪的怀里发出闷哼。

  吴雄彪讪笑,“老大,不敢!”

  此刻,王康进来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吴雄彪脱掉了外裤,站在那里,露着白花花的大腿,抱着韩潮的脑袋……

  “呃……”

  王康愣住。

  他这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么?

  “喂,你们别闹了!”盐慈音转身,用笔戳了戳吴雄彪的胖腰,“你们看,有人来了。”

  “谁啊?那个天王老子来烦我们叙旧!”

  吴雄彪和韩潮,邹牧云一起回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神情怪异的王康。

  而王康的视线,正落在吴雄彪的大腿上。

  “妈!的!”

  吴雄彪赶忙拉起裤子。

  韩潮“咳咳咳”坐直了,佯装没事。

  “韩潮!”

  王康走上前,但是有了上次的经历,他没靠得太近。

  “有事?”

  韩潮将腿放在桌上,支撑着椅子,整个人后仰,一脸休闲。

  “我们老大……”

  “陶凡约你!”

  “陶凡?他又想怎么样?”

  “我才回来第一天,他就想打架么?”

  “行啊!老子奉陪!”吴雄彪一拍桌子。

  自打上次,他尝到了打架的快感和甜头,现在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以前那个大豆腐的形象,一去不复返了。

  “不,别误会!”王康往后退了几步。

  “只是找你们说点事,中午在饭堂见!”

  说完,王康不等韩潮他们回话,像被鬼追一样,掉头就走。

  看着王康的狼狈,吴雄彪、韩潮、邹牧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哄堂大笑。

  “奶奶的,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得了,你别装了。”

  “小心,学校又找你谈话,你爷爷让你回去跪墙角!”

  “哈哈哈……”

  大家笑作一团。

  中午,韩潮和邹牧云,吴雄彪正常去食堂打饭。

  吴雄彪端着饭盘,东张西望,却没看到陶凡的身影。

  “这丫的,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吃饭,本来,应该老大请客的,耽误我吃大餐!”

  “没事,我记着,一定请你的!”

  邹牧云端着盘子笑。

  “你笑什么?”

  吴雄彪不耐。

  “你没觉得,你在演监狱风云?”

  吴雄彪看着自己的架势,忽然觉得有点像,忍不住也笑起来。

  此刻,陶凡带着两个跟班,进了来,已经有小学员给他们让了道。

  陶凡打饭,从来不排队。

  他看了看韩潮,什么话也没说,排到了打饭队伍的最前面。

继续阅读:决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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