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沉湘努力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将那个夜晚的偶遇和随之而来的纷乱情绪彻底屏蔽。新的秋冬系列设计进入关键阶段，与“叙言设计”的合作也牵扯了大量精力，周叙言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参与进来，展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某种超越合作伙伴的关怀。
“沉湘，你看这个面料怎么样？我觉得比你选的那款垂坠感更好。”周叙言将一块深灰色的羊毛样本递到她面前。
沉湘接过，仔细感受了一下手感，又对着光看了看色泽，摇了摇头：“垂坠感确实不错，但肌理感弱了些，不够突出我这个系列想要表达的‘废墟重生’主题。”她拿起自己选定的那块带有不规则纹理的咖色面料，“还是用这块吧，虽然成本高一些，但效果会更贴切。”
周叙言看着她专注而坚定的侧脸，笑了笑，没有坚持：“好，听你的。你是设计师，你说了算。”他语气里带着纵容，“不过，预算方面可能就要再想想办法了。”
沉湘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心里微微一动。周叙言对她的追求，她并非毫无察觉。他英俊，多金，有品味，懂得照顾人，是世俗意义上完美的交往对象。如果没有伯卿的再次出现，她或许会认真考虑接受这份好意。
可是……
那个灰色的身影，那双沉静的眼眸，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
“预算我会再重新核算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其他部分节省出来。”沉湘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来。
周叙言看着她刻意回避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文尔雅：“别太辛苦。晚上有个小型的行业沙龙，来的都是些圈内有分量的人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就当放松一下，也多认识些人。”
沉湘本想拒绝，她更想早点回家修改设计稿。但转念一想，周叙言说得有道理，拓展人脉对她刚起步的事业至关重要。而且，忙碌起来，或许就能不再胡思乱想。
“好。”她点头答应。
傍晚，沉湘换了一身相对休闲但仍不失精致的黑色针织长裙，外面搭了件米色风衣，跟着周叙言来到了位于市中心一家会员制俱乐部内的沙龙。环境果然如周叙言所说，私密而高雅，人不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气氛轻松。
周叙言显然人脉很广，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他从容地为沉湘引荐，将她“新锐设计师”的身份恰到好处地推介出去。沉湘也打起精神，与各位前辈、同行交流，收获了不少有益的信息和潜在的合作机会。
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种纯粹行业内的交流氛围。
直到，沙龙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沉湘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伯卿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比起酒会那晚，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性，但那份沉稳内敛的气场却丝毫未减。他正侧头听着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神情专注。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伯卿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穿越不算宽阔的空间，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沉湘感到自己的呼吸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她看到他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他对身边的老者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朝着她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
周叙言也看到了伯卿，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上前一步：“伯总！真是巧啊，没想到您也对这个沙龙感兴趣。”
伯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始终落在沉湘身上：“周先生，沈小姐。”他的称呼依旧客气而疏离。
“伯总。”沉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看来二位也是常客。”伯卿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哪里，带沉湘过来见识一下。”周叙言笑着，很自然地侧身，将手虚扶在沉湘的腰后，姿态亲昵，“沉湘刚回国，对国内圈子还不熟，多认识些朋友总是好的。”
伯卿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周叙言放在沉湘腰后的手，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沈小姐才华横溢，想必很快就能打开局面。”
“伯总过奖。”沉湘微微蹙眉，周叙言过于亲密的举动让她有些不适，但当着伯卿的面，她又不便直接推开，只能 subtly 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伯卿的眼睛。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听说‘叙言设计’最近在筹备一个高端成衣线，沈小姐是主设计师？”伯卿将话题引向了工作，语气公事公办。
周叙言接过话头：“是啊，沉湘负责整个新系列的设计。我们对这个系列寄予厚望，希望能打造出具有国际水准的东方品牌。”他侃侃而谈，不失时机地宣传着自己的项目。
伯卿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他对这个行业并非一无所知。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周叙言身上，但沉湘能感觉到，那目光的余角，始终笼罩着自己。
这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
“伯总对时尚产业也有兴趣？”周叙言试探着问。
“投资不分行业，只看价值和潜力。”伯卿的回答滴水不漏，“好的设计本身就是巨大的价值。”
“说得太好了！”周叙言抚掌，“看来伯总是懂行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邀请您参观一下我们的工作室，也给我们的新系列提提意见？”他再次发出了邀请。
沉湘的心提了起来。她既希望伯卿拒绝，让她不必再承受这种煎熬的近距离接触，又隐隐地，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待。
伯卿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转向沉湘，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权衡。他的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最近行程比较满，”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我让助理看一下时间，再回复周先生。”
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一个标准的、商人式的回应。
周叙言似乎并不意外，依旧笑容满面：“好的好的，理解，伯总您是大忙人。那我们等您消息。”
伯卿微微点头，目光最后在沉湘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便礼貌地告辞，走向了沙龙另一侧的人群。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湘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才发觉手心竟然微微出汗。
“看来伯总对我们项目还是有点兴趣的。”周叙言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对沉湘说，“如果能拉到他的投资，无论是资金还是背书，对我们都是质的飞跃。”
沉湘没有接话。她心里乱糟糟的。伯卿的出现，总是一次次将她拖回过去的漩涡。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她揉了揉太阳穴，对周叙言说。
周叙言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便体贴地说：“好，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沉湘拒绝了他的好意，她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周叙言没有坚持，只是叮嘱她路上小心。
沉湘独自一人走出俱乐部，夜晚的空气清冷，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站在路边等车，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俱乐部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他还在里面。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总是隔着一扇门，隔着一些人，隔着七年的时光。
就在她出神之际，那扇玻璃门被推开，伯卿和那位白发老者一起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他们站在门口，似乎还在交谈。
沉湘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伯卿的目光再次捕捉到了她。
他对着老者又说了几句，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坐车离开了。然后，伯卿便朝着她走了过来。
沉湘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他为什么又过来了？
伯卿在她面前站定，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没让周先生送你？”他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
“……我想自己走走。”沉湘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的设计，”伯卿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有些突兀，“我看过一些报道。很好。”
沉湘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他。他看过关于她的报道？
“谢谢。”她低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夜晚的车流声显得格外清晰。
伯卿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说道：“晚上风大，早点回去。”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然后，他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沉湘看着他的车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空落落的。
他专门过来，就是为了说一句“你的设计很好”和“晚上风大，早点回去”？
这算什么？
她不懂。
真的不懂。
这个男人，比七年前那个沉默的少年，更加难以捉摸了。
而那种被他一言一行轻易牵动情绪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沮丧，和一丝……危险的征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沉湘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叫了车。
她需要彻底冷静下来。过去的就是过去了。现在的伯卿，是投资人伯总，而她，是设计师沈沉湘。他们之间，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旧识”关系，不该再有其他交集。
对，不该再有。
她握紧了手机，像是在对自己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