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县城。
日军第104旅团司令部。
早上八点，司令部内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作战值班的凝重气氛。
电台的滴答声、电话铃声、参谋人员低沉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临战前的紧张图景。
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站在巨大的晋省作战地图前。
双手背在身后，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如同两道冻结的冰棱。
他年近五十，是日军中少有的从日俄战争时期摸爬滚打上来的老派军官。
经验丰富，但也因此更为谨慎，甚至在某些激进派眼中显得有些保守。
他目光死死锁在地图上那个此刻正承受猛烈炮火的小圆点。
就在十几分钟前。
他收到了来自榆社守军吉野正男的那份求援电报。
“敌军重兵围攻！”
“火力凶猛异常！”
“配有重炮，情势万分危急，速派援军等！”
每一个字眼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旅团长阁下！”
参谋长高桥信一郎大佐拿着一份刚刚汇总的情报简报，快步走到中村身边，语气沉重。
“综合榆社方向传来的情报，吉野君的报告并非夸大其词。”
“炮击的强度和密度，远超八路军常规部队所能拥有。”
“极有可能，真的是顾云阳的狼牙合成旅出手了。”
中村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榆社的位置，然后缓缓向上移动。
划过那条连接武乡与榆社的公路，最终停留在标注为黑石峪的峡谷区域。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高桥君！”
中村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老军人的审慎。
“你怎么看？”
高桥参谋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旅团长在顾虑什么。
狼牙合成旅的凶名，早已通过第四旅团的覆灭、108师团的玉碎以及不久前第三旅团的惨败，深深烙印在第一军每一个高级军官的心中。
那是一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可怕力量。
“阁下，情况确实棘手。”
高桥谨慎地组织着语言。
“从战术上看，榆社遭围攻，我军驰援是必然之举。”
“榆社若失，我武乡侧翼暴露，同蒲路安全也将受到直接威胁，战略上极为不利。”
“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向黑石峪。
“从武乡至榆社，必经之路就是黑石峪一带。”
“此地地形险要，极易设伏。”
“狼牙旅素以诡诈和强大火力著称，他们围攻榆社，是否正是一个诱饵？”
“其真实目的，很可能是在半路上伏击我驰援部队！”
中村缓缓点了点头，高桥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不是怕打仗，而是害怕打一场毫无胜算、白白葬送部队的糊涂仗。
筱冢义男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岩松司令官现在的窘境更是活生生的例子。
贸然出击，一旦中伏，104旅团很可能步其后尘。
“司令官阁下那里有新的指令吗？”
中村问道，他希望方面军或军部能给予更明确的指导。
或者说，能替他分担一些决策的压力。
高桥摇了摇头，说道。
“暂时没有。”
军司令部只是转来了榆社的求援电，并附加了一句酌情处置。”
“岩松司令官似乎也将决断权交给了您。”
“酌情处置？”
中村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这看似是信任，实则是将一块烫手的山芋完全丢给了他。
救，可能中伏！
不救，榆社失守的责任也将由他一人承担。
司令部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台的蜂鸣声显得格外刺耳。
几位作战参谋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旅团长的最终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对榆社的吉野大队来说都可能是生死煎熬。
中村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他的视线在榆社和黑石峪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权衡着每一种可能。
不救的后果就是榆社失守，皇军威信扫地，吉野大队玉碎，武乡暴露，同蒲路受威胁。
上级追责，他难辞其咎。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畏惧了，避战了，这是对他军人荣誉的玷污。
救援最大的风险就是黑石峪。
如果狼牙旅的主力确实在围攻榆社，那么用于打援的兵力或许有限。
104旅团凭借优势兵力和装备，强行通过或击破伏击的可能性存在。
如果狼牙旅主力就在黑石峪，那几乎就是自投罗网。
“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啊！”
中村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也不能盲目地一头撞进去。”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命令道：
“高桥君！”
“嗨依！”高桥立刻挺直身躯。
“命令！”中村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
“第一步兵联队，配属战车中队、骑兵中队、野战炮兵第二大队，立即集结！”
“由联队长小林弘树大佐统一指挥，作为先遣梯队，火速驰援榆社！”
“命令他们，行军序列务必保持警惕！前锋侦察力量加倍！重点侦察黑石峪区域！”
“如遇小股敌军阻击或可疑迹象，务必果断清除，但不得贸然突进！”
“随时与旅团部保持通讯！”
“嗨依！”高桥迅速记录。
“先遣梯队，谨慎推进，重点侦察黑石峪。”
“中村继续说道。
“第二步兵联队、辎重队等随即跟进，但与前队保持适当距离！”
“由我亲自指挥！”
他的意图很明显，用一支实力不弱的先头部队去试探，去踩雷。
如果黑石峪有伏击，先遣梯队能提前发现或触发它。
为主力争取反应时间，是战是退，或是迂回，都有余地。
如果先遣梯队顺利通过，则证明安全，主力再加速前进。
这是一种非常保守且传统的战术，牺牲了速度，但力求稳妥。
“同时！”中村补充道。
“立刻向榆社吉野回电！”
“告知他援军已派出，令其务必坚守待援，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为援军争取时间！”
“稳住他们的军心！”
“另外，致电军司令部及阳泉、昔阳等地守军，通报我部行动，请他们密切关注周边敌情，予以策应！”
“嗨依！”高桥参谋长敬礼，转身快步走向通讯室，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下去。
很快，武乡县城内响起了急促的哨声和引擎的轰鸣声。
鬼子士兵从营房中跑出，军官们大声呼喝着整队。
装甲车开始启动，炮车被骡马牵引着驶出仓库。
中村正雄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开始集结的部队，脸色依旧凝重。
他的决策是基于经验和谨慎做出的，但他内心深处，那股不安感并未完全消退。
“顾云阳……你的主力到底在哪？”
他望着榆社方向阴沉的天际，喃喃自语。
“你的目标，究竟是榆社，还是我中村正雄的104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