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纸条收好,掀开幕帘的一角,外面刺眼的阳光顺势照射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不过他没有抬手去挡,只是眯了一会儿就很快适应。
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追逐打闹的孩童,卖糖葫芦的老人身边围着一群伸手要糖的小孩。他突然很好奇,如果这里看似和谐的一切染上鲜血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有脸上挂着笑意的行人吗?又或者,全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名女子,一身红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再配上那张艳丽又张扬的脸庞,使得她一下子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身利刺尽收,只余明丽耀眼。
她从怀里掏出碎银,递给老人,又从上面拔下来几根糖葫芦,蹲下身给身边的小孩一人一个,阳光洒在她灿烂的笑容上,是那样的美好无暇。
然而就在这时,从她身后缓缓走过来一名男子,双手背在身后,潇洒恣意。他们站在一起就像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金童玉女,而他呢?连站在她身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隐匿在这狭小又黑暗的角落里当一个偷窥者,对一丝一毫的光明都避之不及。
看到这里,他松开手,幕帘从指尖滑落,黑暗重新将他笼罩,阴沉的脸色下是一颗战栗不止的心。这样张扬明艳的女子就该驰骋江湖,潇洒恣意快活一生,可是……
你为什么偏偏姓盛呢?
小孩一人拿着一个糖葫芦跑开后,千风就站起身,指着前面的城门对尚行舟说道:“行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前面就是城门口,你自己好好保重,我走了。”
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哎!等等!”
尚行舟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千风扭过头疑惑的看着他。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
“哎,我说你今日吃错药了?要不了几日就能再见面了,怎么搞那些读书人的行当?”千风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出来。
“不是,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你说。”千风看着他。
“你会永远记着我吗?”
看他一副严肃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千风有点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为了防止他再纠缠下去,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你放心,就算是等到我七老八十,连我自己名字都记不清了,我也不会忘了你。”
听完这些,尚行舟很是感动,张了张嘴准备继续说点什么,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打断:”就算是你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眼认出哪堆是你,然后把骨灰给你扬了!“
“不是,我……”刚才的感动瞬间消失不见。
“怎么着?你是我大爷啊?你死了我还得给你供上?害我折损了那么多将士,没给你把骨灰扬了就不错了!走了!”
不等对方开口,千风已经转过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完了还不忘给他挥挥手。
尚行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刚才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融化在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
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番境地了,就在昨晚,他突然收到父皇派人送来的密信,让他赶紧回尚国,燕朝那边恐有异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次燕朝定然是有备而来,这天下的局势又该动一动了。
不远处,尚国四皇子牵着两匹马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红衣女子,上次在候年宴见过一面,那身形气质绝对不会出错,一定是那个女将军千风。
不过,他有点好奇,听了不少皇兄与大盛女将军的故事,但不是这个赢了,就是那个赢了,不是出奇制胜,就是棋差一招,但故事里的他们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生的宿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但今日一看却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皇兄,你跟那个女将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宿敌吗?我看你们有说有笑的,怎么还相处的如此融洽?”
尚行舟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跟她或许更像是亦敌亦友的知己吧,你还小,不懂,等到有一日你也遇见了生命中最强劲的对手就明白了。
敌人跟对手最大的区别就是,对手是你这辈子可遇而不可求的知己,而敌人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宿敌,但他们也有一个相同点,不管是对手还是敌人都是站在对立面的,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站在她的对立面。”
三日后,千风突然收到一封长泾加急送回来的密信,上面的落款是吴钦。
这个吴将军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早年她还在江湖的时候无意救下了吴钦,两人聊得很投缘,可谓称得上知己。三年前她归附朝廷,吴钦也跟着她一同前往长泾,可以说千风有今日这番作为,论功臣绝对少不了吴钦。
在军营中,人人皆知何玄与吴钦是她的左膀右臂,一个能文一个尚武,不过不同的是,吴钦和他手里五万多的铁骑都不归朝廷管,之所以从江湖换到战场也全是看在千风的面子上,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大盛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事一切都好说。
在这三年里,吴钦带着手里五万多人的铁骑替大盛一次又一次赢回了失去的土地,这支名为”千影“的铁骑也成了天下百姓心中永远的传说,更是尚行舟永远的噩梦!
千风这次回京城过年特地将吴钦留在长泾,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尚行舟搞什么小动作,吴钦为人忠心大义,但绝不是憨厚之徒,他做事有自己的章法和考量,也懂得为大局考虑,一般的小事他自己就解决了,根本用不着八百里加急将书信送到她手上,所以长泾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将书信放在怀里,此事刻不容缓得赶快找何玄商议。所以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到何玄府邸的时候,他好像也知道了此事,正站在院中等她过来。
千风也来不及跟他寒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也知道了?”
何玄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商量:“我也是刚收到吴将军送来的书信,近日尚国在长泾又增加了整整十万兵力,这样一来尚行舟就有整整五十万的兵力了,看来尚国这次是铁了心要将长泾拿下。”
千风点点头,表示认同:“不过,你不奇怪吗?这几年来尚国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用在了长泾,怎么会突然多出来整整十万大军?”
何玄皱着眉头,没有接话。
“莫非是……”千风联想到上次候年宴发生的事情,这个十万大军很有可能是燕朝搞的鬼。
“有可能,燕朝的七万大军,尚国再拿出三万,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她不说,他也可以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这是多年培养下来的默契。
“燕朝最近动作频繁,先是提亲,再是刺杀,最后竟是借兵尚国,难不成他们是想造反?还有尚行舟,前几日他火急火燎的回去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事情。”
“尚行舟已经回去了?”
“嗯”千风点头:“三日前我亲自送他出的城门。”
何玄垂眸思量了一会儿:“三日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此时他们恐怕已经到达长泾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出发,必须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到达长泾。”
“好,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天亮后我们在城门口汇合。”
说完,千风起身离开,走出院子的时候嘴里还在叨叨:“尚行舟!亏我这么信任你!竟然一声不啃的回去,背着我搞小动作!看我到时候不修理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她跟尚行舟始终是站在对立面的,他们必须为自己身后的家国和百姓而战,当他们披上战袍,就是只论输赢不讲情面的敌人!个人的情感永远不可能战胜家国的利益,这个道理他们彼此都深知。
天色大亮,太阳冒出一个尖尖,今天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轻尘和听南在院中修剪开得正艳的腊梅,怀冷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轻愁教莫离书法,场景十分和谐
轻尘将一支修剪好的花枝插进花瓶里,看了一眼莫离的方向,问道:“莫离, 听说上元节那天你跟着千风?她是不是又去找那个何玄了?可有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
闻言,听南跟轻愁也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他。
莫离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组织了一会语言,说道:“三姐的确是去见那个军师了,不过不巧,人不在家,听说是去祭拜父母了,要说好玩的事情嘛,我跟三姐碰见了尚国的太子尚行舟。”
“尚行舟?”几位姐妹齐齐抬起头,这是什么话本小说情节?
“接下来呢?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轻愁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泡在茶馆里听人说书,虽说是遣词造句的文人,但民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本故事,她也没少看。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那位尚国太子给我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莫离一想到上次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还是心有余悸,虽然知道他可能逗他玩的,但知觉告诉他,那个尚行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见过他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三姐这么久还把长泾将拿不下,原来是女侠碰上小混混,无计可施!”
“应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才对!候年宴那天你要是在就好了,尚行舟当着几百朝臣的面,对千风公然约战,那场面你没亲眼见到,真是可惜了。”
说起候年宴,莫离不知怎么心虚了起来,摸了摸鼻尖垂下头,继续练字。
怀冷浅浅抿了一口茶:“因为候年宴人多,太麻烦。”
院中安静了一瞬,轻尘和轻愁相继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因为人多麻烦,只是因为有安承公主才麻烦吧?
说起安承公主,轻愁想起上元节那天,允诺也来了,似乎正在满大街找莫离,但无果。想来莫离跟着千风,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安承公主允诺爱慕莫离,乃是宫中乃至大盛百姓人尽皆知的事。莫离尚且只有五六岁的时候,便进宫给皇子公主当伴读,许是承接了他四姐读书习字方面的天赋,年纪轻轻便能将五书四经倒背如流,偏偏一张小脸还生得唇红齿白,就算是襄王燕归辞瞧见了,也忍不住上前捏上一把,那些常年待在深宫内庭的妃子娘娘们见了也是喜爱的不得了,枉论那些情窦初开尚且年轻的公主郡主们。
有一次轻愁给莫离检查功课,结果书一翻开,里面全是各种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肉麻情诗,将书拿起来一抖擞,都能掉出一堆情诗,轻愁为此哭笑不得,也亏的是她这么脾气性格好相处的人才能容忍,若是换做别人,早就告到皇上跟前了。
但安承公主允诺似乎又跟那些写肉麻情诗的郡主们有些不太一样,她对莫离的喜爱从不表现在纸上和各式各样的小吃点心中,她平常最爱做的就是捉弄莫离,在一本夹满各种各样的情诗书里,那条断了尾巴的壁虎永远最为出奇,还有塞满糕点的桌框里绝对有一只呱呱叫的癞蛤蟆。
每当莫离被这些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时候,在一堆安慰声中,那道笑到断气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刺耳和与众不同。
但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再稍微大些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幼稚了。当莫离出落的愈发英气俊美的时候,允诺的报应也终于来了。毕竟都是快谈婚论嫁的人了,允诺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捉弄莫离了,反而像那些郡主一般给他做起了点心,只为哄他高兴。
但莫离这个人吧,许是时常跟着他四姐耳濡目染惯了,怼起人来也是丝毫不在话下,总有些小孩子心性,不管允诺怎么做,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但好在允诺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直到如今还在坚持。
莫离年纪小,有些事当然看不明白,但是他这几位做姐姐的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在他的书里夹壁虎,是为了不让他看其他女孩子给他写的情诗,在他的桌框里放懒蛤蟆,是为了不让他吃别的女孩子给他做的糕点,或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在他心里,允诺永远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以往那些充满幼稚和捉弄的举动,每一次刻意的嘲笑,尽管嘴上不说,但都写满了‘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