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她的眼神再怎么愤怒和屈辱,何玄也还是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替她仔细拭去脸上的血痕。
“滚!我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施舍!!”
听南用力推开他的手,凑上前,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当初你便是用这种假惺惺的态度一点一点让我三姐对你心动的吧?呵呵……”
她笑起来,可说到最后又哭了:“何玄,我替我三姐问问你,挑灯走马的江湖,浴血奋战的沙场,五年的芳华,三年的流血!!你的心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会痛吗?哪怕一点点……”
何玄握着帕子的手不安的局促起来,他怔怔的望着听南脸上不断留下的泪水,神情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听南却清楚的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和久久不散的迟疑。
“我不知道……”他回答的极小声,却又带着满脸的慌张和不安真真切切的回答了。
之后他便慌慌张张的起身,一连三个踉跄的快步走出营帐,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望着何玄离去的背影,和着脸上的泪水将残余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起身走到千风的塌前。
午夜梦醒,辗转几度,床头的烛台已经结满了厚厚的蜡霜。千风徐徐睁开眼睛,视线在一片昏黄中慢慢聚焦。
她梦到一个女孩儿在哭,哭的很伤心,她问她在哭什么,小女孩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她,最后在她的不断逼问下,小女孩才抽抽嗒嗒的开口道:
“三姐姐,你今后别再偷听别人的墙角了,我,我怕我一个人救不了你……”
她哭笑不得,安慰道:“救不了就不救呗,又没人会怪你,再说了,又不是我故意要去偷听的,是那些话自己往我耳朵里钻的。”
小女孩气急,站起来要打她,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她没良心。
梦到这里便醒了,直到她模模糊糊睁开眼,看到听南蹲在她床边,捂着嘴小声抽泣,虽然她努力压低声音,但效果却不是很明显。
“三姐,你醒啦?”听南感觉握着千风手动了动,这才发现千风已经睁开眼睛了。听南拭去脸上的泪痕,但眼里残留的泪水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往下落。
她挤出一个笑容,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很难看。
千风的手动了动,她原本是想抬手替她擦眼泪的,但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浑身上下瘫软无力,莫说抬手了,就算是挤出一个表情,也会消耗掉她全身的力气。
“他们欺负你了?”过了许久,她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听南摇了摇头,紧紧握着千风的手,笑:“没有,是我……”
她压低身子,凑到千风的耳边,轻声说:“我不小心杀人了……”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杀人,为了她三姐。
她感觉千风手动了动,最后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轻微的颤抖着。
千风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从小到大,她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命,她的一身红衣就是被手下不计其数的人血染红的。
大姐手下也出过不少人命,但她每次都处理的很干净,叫人抓不出一点错出来。剩下的三个姐妹莫说鲜血了,就算是尸体也不曾见过几次。
听南从小是最温顺的,就算是大姐,平常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从来都是背着她。她先前喜欢听她讲江湖上的那些事,但她从来也都是一句刀光剑影便略过了,实际这刀光剑影之下,是横尸遍野啊。
四个姐姐把她当成宝似的捧在手心,从小到大都没给过她一个剜刀子的眼神,才把她养成了如今这般通透达意,温柔和善的姑娘,任谁看了不惜生欢喜啊?
对于内宅深宫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知道便好了,从来也没想让她像大姐那般明察秋毫,就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欢欢喜喜的过完一生便好了。
可是如今,怎么那么温柔通透的姑娘就被逼得杀了人?!
千风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听南的眼角下轻轻一点,替她擦去最后一点血迹。然而,还不等将手放下,便又咳嗽起来:“咳咳咳……”
听南连忙掏出一块崭新的帕子,在千风的下颚处接着,果然,咳出好大一滩血。
“咳咳咳……”
千风咳的越来越急,听南一只手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渍,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后背。眼瞧着越来越严重,听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三姐,你别吓我啊……”
听到这句话后的千风终于慢慢平复下来,虽然还是有血腥气不断地往上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一抬眼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女,一看就是何玄派来的眼线,想偷听她跟听南交代了什么。
她突然一把抓住听南的手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听南手中满是鲜血的帕子,手指也沾上了鲜血。
听南有些错愕的看着千风,却在对方坚毅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平常。
她冷静下来,千风缓缓松手,触血的指尖在听南的遮掩下,细颤着在床单上徐徐写下三个字:
将军蛊!
听南的瞳孔一瞬间骤然缩紧,在抬眼时,眸中已满是惊愕,嘴唇微张,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最终都在眼底的惊愕中缓缓消散。
千风只留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而后便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床上,剧烈的喘息着,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将军蛊是什么,八年前,她游遍天下,最终在辽疆之地暂停脚步。起先只是好奇,听世人说大盛出了一位能文能武的少年天才,既能拿得了笔杆子,文才惊世,又能拿得动真刀真枪,杀尽贼寇。
照这么说,这个张楠谨确实要比她厉害一分。若是没了听南,只怕她到现在都还在被先生罚抄诗文呢。
后来她来到辽疆,又听当地的百姓时常说起一位少年将军,温润如玉,唇红齿白,只可惜已经订了亲了,否则,不知当地有多少百姓想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他呢。
说起来当初听南这小丫头订亲的时候她没赶上,如今正好看看她未来的妹夫长什么样,若是个不长眼的,管他才文惊世还是少年将军,她首先得将他给打残不可,省的他再去祸害别的姑娘。
后来两人见了面,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她跟这个张楠谨很是聊得来,有了这层亲家关系,两人之后便以兄弟相称。
后来接近年关,她便离开辽疆回到京城,左右离开了不过半年的功夫吧,再见到张楠谨之时他便已完全换了副样子,再没了之前的气宇轩昂,意气风发,整个人瘫软在床,缠绵于病榻。
也是在那时,她才得知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将军蛊的药虫,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旦被这蛊虫入了体,就会变得虚弱不堪,连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
千风睡下后,听南用手中沾血的帕子把将军蛊三个字抹去。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知是几更天了,周围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一丝风声。
离开营地后,四周的蝉鸣声渐浓起来,喧闹于耳畔,也有了丝丝凉意。听南在一处山坡上坐下,感受着微风吹拂过面颊的惬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这一整天所发生的事。
方才她在营帐里做的一切,看似装疯卖傻无厘头,实则却是她能在当下那种情况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三姐如今虚弱不堪,正中下怀,那些官员一定会借此机会对她开难,否则,就凭她一个人,很难把三姐一个半死人从泥坑里拉出来。
只有把那些人震慑住,她才有时间去分心想对策。能撑一会便是一会儿吧。
“方才你在殿上倒是演了一出好戏,你能唬住那些人,可却骗不了我。”
听南闻言抬起头,张心缊不知从哪儿发现了她的踪迹,竟然跟过来了。
她迎着山坡上的阵阵微风,一步一步极缓慢的向前走着,最后在听南身边并排坐下。
听南收回目光,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现在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心缊假装不懂。
“做什么?!”她反问道:“将军蛊!这营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搞到这种东西?”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告诉你的?”她转头看她的脸色。
听南没说话。
“看来她知道的还不少啊,先前她跟我说她认识我哥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确实是真的,全天下能知道将军蛊这种东西的,也没多少个。”她有意无意的说道。
“我三姐认识楠谨?”听南有些意外,此前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嗯,在辽疆的时候。怎么?她没跟你提起过?”
听南摇摇头,虽然意外,但她没多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三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她?”
“没办法,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太迟了,若是再早一步,说不定我还会再多思量片刻。”心缊摊摊手,神情颇有些无奈。
听南直勾勾的望着她,眉眼间染上了些许愤怒:“这便是你来长泾的目的吧?”
心缊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告诉她答案了。
“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在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哥哥的死,她也逃不了关系!”
听南心中一惊,有些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我三姐是害你哥哥的凶手?!”
“随你信不信,就在我哥哥出事不久之后,我收到了一封密信,上面完整的交代了事情的全过程,我也是在这时才知晓我哥哥是被人陷害致死的。”
“所以呢?这跟我三姐有什么关系?”
心缊转过头看着她,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如果我说我当初收到的那封信跟你三姐的字迹一摸一样呢?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