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水榭楼阁之中,午后的灿阳透过雕花窗楞,静静的洒了满屋。怀冷一身素衣沐浴在阳光之下,双眼微阖,神情寂然。从香炉内徐徐升起的香烟冲散了她精致冷淡的眉眼。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怀冷如往常那般撑着脑袋阖眼浅眠。茶女跪在地上屏息凝神,时不时抬头望一眼紧闭双眼的女子,而后便像是亵渎了神颜一般,仓皇失措的低下头。
寂静的楼阁之中,除却水漏之声茶女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极为轻缓的,像是生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怀冷面前凉却的茶水换了又换,但她始终紧闭双眼,过了许久,木制的滑门终于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白衣女子。
茶女刚要起身行礼,便看到对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茶女颔首,步履轻缓的离开并关好房门,将空间留给里面两位贵人。
白衣女子径直走到怀冷对面席地而坐,见到茶女做了两杯茶水,便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浅浅尝了一口,不淡不浓,茶香适中,樊楼的茶女果然泡得一手好茶。
她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抬眼看了看对面之人,仍旧双眼紧闭,似乎并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
她也不恼,端起茶杯准备品尝第二口,就在这时,怀冷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倒是真敢来,难道不怕命丧于此?”
说着,怀冷抬眼迎上对面之人的目光,刹那间,一股煞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张心缊神情迟疑了片刻,无声的笑了笑:“若是怕,便不会孤身赴宴了。”
“你猜猜你今日能否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能不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敢孤身赴宴的原因,郡主难道不想知道吗?”
怀冷紧紧盯着她的双眸,缓缓道:“你果然是带着目的来的,不过,我今日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谈将来的,不如——我们论论过去?”
对方的目光带者浓浓的挑衅和威胁,她放于桌下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果然,她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既然如此,那便只有迎难而上了。若是换作寻常人,她定然不会如此忌惮。
可如今,她对面坐着的人是盛怀冷,此人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若是自己此刻跟她硬碰硬定然讨不了好果子吃。她既然敢给自己下帖,定然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她说杀,就一定敢杀!
察觉到对方眼底的那一闪而过的慌张,怀冷嘴角轻轻上扬,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乘胜追击:“张小姐可曾听说过一种名为将军蛊的蛊虫?据说此蛊一旦入体,便会叫人生不如死,即使先前是个以一敌百的高手,被它沾上从此也只能缠绵病榻,混吃等死。”
她果然已经调查出了盛千风死亡的真相,甚至还推断出了是她做的。
见对方不答,怀冷继续说道:“据说,当年名满京城的张小公子便是因此而死的,张小姐作为他的妹妹,应当听说过吧……”
“郡主!”
怀冷话还未说完,张心缊便像是受惊一样惊慌的将她打断。
被打断后的怀冷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在看到张心缊脸上的慌恐之色后,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下所隐藏的滔天恨意,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怎么?一提到张小公子你便忍不了了吗?同样是年少惊才,鲜衣怒马,八年前的张楠谨被人五马分尸,死后又被世人戴上逆贼的帽子,八年后的盛千风于三军阵前挥剑自刎,身死魂消,同样冤沉大海,如今你可满意了?!”
在提到‘五马分尸’这个字眼时,张心缊的神色已经肉眼可见的开始陷入慌张。
“你的哥哥死得惨烈,可我那妹妹又何其无辜!!”怀冷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别说了!”张心缊竭力控制着自己压低声音,低声呵斥道。
可怀冷眼底的恨已经控制不住,快要溢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说?!如今我那可怜的妹妹尸骨未寒,被埋于苦冷的地底,可害死她的真凶却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坦然的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叫我心中如何不恨!!”
怀冷说着,眼底已染上了三分煞人的腥红,她身子骤然前倾,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拍桌面。
‘啪!’
桌上的茶具顶咕隆冬响作一团,发出刺耳的响声,张心缊整个人一震,仿佛身处寒冷的冰窖。
“张心缊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你来我便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生也好死也罢,这大盛的江山区区一个盛家是保不住了,但就算是死,哪怕亡家灭国,只要我盛怀冷还活着,就绝不可能让杀害我妹妹的凶手逍遥法外!”
顿了顿,她缓缓伸出手,覆上张心缊的脖颈,眼神冰冷:“这大盛的江山迟早会亡,你身为一介女子能做到这份儿上,也算了不得了,如今你替你哥哥和你母亲报了仇,也该满足了吧?眼下该我了——张心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说间,怀冷的手已经牢牢掐住她的脖子,她想逃可是来不及了,怀冷的手已经开始寸寸用力,她面目狰狞,死死掰着怀冷的手,可也无济于事。就算不是在这里,只要她动了杀心,她都能随时随地杀了她,逃,是没有用的。
张心缊的面部已经开始充血,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张大了嘴,从牙缝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是她活该……”
怀冷眉头一皱,手上泄了几分力:“你说什么?!”
她回了几口气,虽还被牢牢禁锢着,但却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若不是盛千风,我哥哥岂会命丧他手?!我哥哥出事时,她就在辽疆,而且当地的百姓还看到她出入我哥哥的营帐,事后不久我还收到一封证述我哥哥冤情的书信,那封书信的字迹与盛千风一摸一样!若不是她,我哥哥也不会死!所以,沦落至如今这般田地,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活该!!”
张心缊已经红了眼,陷入魔怔了。怀冷看着面前丧心病狂的女子,摇了摇头,她已经无药可救了。
“张心缊,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试问千风有什么理由对张楠谨下此毒手?!更何况你哥哥还是听南的未婚夫婿,千风平日里最疼的就是听南了,她若是对张楠谨下手,第一个无法面对的就是听南,这些一想就能想通的道理,你还在这里跟我装聋作哑?你当我盛怀冷是傻的不成?!”
说着,怀冷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衣襟,往前狠狠一拽,几乎将张心缊整个人都揪到面前来。
“你难道就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吗?千风出入张楠谨的营帐不是为了接近他,而是因为他们俩本来就是性情相投的好兄弟,战场上出现的那位以一敌百的高手,也不是为了杀你哥哥,而是为了救他。”
原本陷入魔怔的女子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对上怀冷的视线,一时间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怀冷见状,冷笑一声:“怎么?好奇这些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猜那人还告诉我了什么?”
“什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撕毁条约,将长泾归还给大盛吗?”
“不,不可能……”
“他不仅告诉我将军蛊的事,还将八年前千风与张楠谨的事也一并告诉了我,你猜,他还告诉我了什么?”
她全身上下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就连看向怀冷的眼神也满是惊愕和震惊。
“你去长泾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你哥哥吧?”
怀冷的这句话犹如最后一记重击,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防线:“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难道尚行舟不光将她哥哥还有将军蛊的事告诉给了她,还将铁矿山脉也一并……
难怪他会突然撕毁条约,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宣布投降,不对!尚行舟是怎么知道铁矿山脉的?还有她哥哥和盛千风的事……
难道是盛千风自己告诉他的?不可能!盛千风一直在营帐里没有离开过半步,那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
对了!她在地牢见过一面的那个吴钦!他是盛千风的心腹,对这些肯定了如指掌。可如果真是吴钦的话,他会不会也将铁矿山脉的位置告诉给了尚行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当前的局势对燕朝可就太不利了。
怀冷紧紧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的信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中闪过无数纷杂的情绪,惊恐,异样,震惊,但她始终守口如瓶。
终于,怀冷看到她嘴唇微张微合,就在她快要说出真相的时候,她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盛怀冷是故意的!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杀她,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套出她去长泾的真实目的!
好厉害的心计!自己差点就中计了!
怀冷在看到她眼底那抹异样的神色时,便意识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诡计了。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她马上就要得知那个秘密是什么了。
识破诡计之后,她突然放声笑起来:“就算不是她盛千风做的又如何?!我哥哥已经死了,如今我要做的便是为他报仇!我要让大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要将大盛所有的百姓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到时我再给哥哥沉冤昭雪,为他洗刷污名,这样就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了!”
怀冷死死揪着她的衣襟,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便顺势演下去,为听南的‘死’,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听南呢?!千风身为大将军挡了你的路,那听南呢?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身上还背负着与你张家的姻亲啊!你怎么能够下得去手!?”
提到听南张心缊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没了方才的疯癫,突然沉默下来,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你哥哥报仇,可最后竟然害死了他心爱的女子,你觉得你哥哥会原谅你吗?”
她垂下眸子,半晌后,竟然有一滴泪落在了怀冷的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的往下掉:“我没想杀她……哪怕她把到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对她动手的,我没想过她会死,真的……”
她哭起来,竟让怀冷有些无所适从。不管张心缊这个人如何狡诈,她也愿意相信她这一刻的真情流露是真的。
那一句‘哪怕她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对她动手’也是真的。
从她当年向皇上求的那一道假圣旨就可以看得出来,至少她对听南,还是心怀愧疚的。
见状,她缓缓松开了手,却不想对方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气焦灼:“你是她的姐姐,你应当是最了解她的,她是不是还没死?她一定还活着,对不对?你说话啊,听南她是不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