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点抬起头，泪水从鬓角划过，流进发梢。
天空那么大，她们却被困在湿冷的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她放在膝上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听南紧紧篡着的手。她一顿，低下头才发现听南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混血的玉簪，而她胸口那道致命伤，似乎也是她手里的这支玉簪所导致的。
她并没有掰开听南紧篡的手，而是将玉簪一点点从她手里拔出来，放到阳光底下仔细观察，这的的确确就是听南的玉簪。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土里的冰渣已经开始融化，七月的太阳最是毒辣，对已经死去的人来说。
尚行舟本不愿再多管闲事，但他怕再这样下去，她们的尸身会腐烂的更快。
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凭着感觉找到了轻尘，说道：“看也看过了，你若是不想看到你妹妹们的尸体在你眼前发烂发臭，就尽快将她们入土为安吧。”
听到这句话，神情死寂麻木的轻尘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紧紧攥着那支玉簪，开始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可结果却是意料之中的，她跪在地上太久，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动，双腿早就已经失去知觉了，还有她那双手，轻轻的颤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尝试了很久后，她渐渐有些崩溃了，突然能想象到听南当着七八万士兵的面，感受着心底的山崩地裂，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明明有那么多人，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也没有人能体验她心底的崩溃绝望……
站在她身后的尚行舟隐隐感觉不对劲，都这么久了不会没有一点动静，这才弯下腰，给她搭把手，小心翼翼将她扶起来。
轻尘借着这股力勉强从地上站起来，又和他开始将周围的土全部推下去，自始自终，尚行舟都没睁开过一次眼睛。
终于将一切都完成后，轻尘疲惫不堪的坐在墓碑前，木然的看着面前一字为刻的木碑，缓缓从衣袖里掏出听南手里篡的那支玉簪，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闭上眼睛，剧烈的喘息起来，指甲深深镶嵌进肉里，连带着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她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一件十分痛苦的事，犹豫和挣扎此时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可最终，她还是控制不住凑上前，将手里的玉簪抵在了木碑上。
一旁的尚行舟被她突如其来的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连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你要做什么？！”
她深埋着头，泪水不断的划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听到他语气里的震惊和疑惑，她突然笑了起来，而这笑是没有声音的，只能从她语气里听出三分凄凉：
“我为我的妹妹刻上碑文，有何不可……”
听到这句话后的尚行舟，整个人都炸了起来：“你疯了？！”
轻尘不答，只抬头看着面前的木碑，颤抖着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而这份力气没有落在木碑上，而是落在了指尖上——她将手中的玉簪越攥越紧，越攥越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有鲜血渐渐从她指缝间溢出，滑至手腕，最终就着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在了地上，这是尚行舟看到的……
然而没有人看见的，却是无尽的悲痛和隐忍交织在一起，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仿佛足以摧毁她整个世界……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痛，这世上唯一能够相通的，就是同情和怜悯，他们只会可怜你的遭遇，永远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你那一刻所经历了什么……
轻尘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刻下那一道撇，然而再当她准备刻下一竖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了尚行舟的声音：
“你这不是在为她正名，是将她推向另一个深渊……她一生轰轰烈烈，难道死后也不允许有一段安稳幸福的生活吗？若你此时刻下了她的名字，触怒的便是全天下的人，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千风葬在了哪儿，但你若是刻下她的姓名，到时所有人都会过来踩上一脚，你难道还想让她在死后也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吗？”
他的声音淡淡的，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的落在了她的心上，一下一下，犹如被人连捅数刀。
“呵，呵呵……她笑了起来，凄凉又绝望，但更多的，是无助。
她的手一动不动抵在那个位置，过了很久，她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突然无力垂落在地上。
见状，尚行舟也是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她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她记得她在原地坐了许久的时间，一句话也不说，不哭不闹，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坟冢，偶尔也落下几滴泪水，或许是想起从前的时光。
旋风也静静的趴在轻尘身边，一声不啃，她偶尔抬手软绵无力的抚摸几下身边的旋风，嘴角牵起一抹牵强的笑，原来动物也是会伤心的。
它的心痛，应该一点也不比她的少吧？
日洛西陲的时候，她终于拍拍身上积落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松散的发髻，满身的泥泞灰尘，看起来像是在街上乞讨的乞丐，狼狈不堪。
尚行舟一直站在她的不远处，看到她起身站起来，终于松了口气。
“走吧。”
她的脸色像是已经缓和了许多，尽管眼眶还是红肿的，眼里也满是红血丝，但至少已经挺过来了，过了今日她便再也不会如方才那般寻死觅活了。
他转身跟上，行过一段路程后，轻尘才隐约感觉不对，旋风似乎没有跟上来。她疑惑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才发现旋风还一动不动的趴在坟前，一双幽夜般的眼睛凝望着她，眼神里透露着坚定，像是想告诉她什么。
轻尘愣了愣，似乎从它眼神里读懂了这份坚定。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它想留在千风身边，就让它如愿吧。
片刻后，她望着不远处的旋风，轻轻扬了扬嘴角，眼底的那一片冰冷终于在这一刻无声溶解。
这个世界是无情的，但千风的心是热的，总能捂热她身边的事物。
骑上马背的时候，她最后回首望了一眼那个地方，她想，大概这辈子她都不会再体验这种心神俱碎的感觉了。
轻尘是在第二日接近傍晚的时辰回到府中的，彼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她将马匹交给下人，自己则匆忙进入后院，一路走过来也没看到什么人，心下不免有几分着急。
还是轻愁在看到轻尘回来的时候，连忙放下已经端在手中的药碗，从屋里跑出来。
“二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到轻愁，她不安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环顾一圈后，仍然没有发现怀冷的身影，不免问道：“大姐呢？”
“大姐进宫了，算算时间已经有好一阵儿了，应该快回来了。”
“噢，那就好。”她舒出一口气，安定下来后，才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这会儿早已是口干舌燥。她正准备提起桌上的茶壶，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迅速收回还没来得及抬起来的手，神情表现出隐隐的不安和担忧。
轻愁是个心细的人，一眼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若是问她一定不会开口告诉自己，于是便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这茶已经快凉了，你将就着喝吧。”
她嘴上这么说，可眼神却一直在观察她脸上的神色。轻尘攥紧了隐匿在袖袍之下伤痕累累的手，犹豫之下还是小心翼翼伸出一小节指尖，端起茶杯，就在茶水碰触到舌尖的那一刹那，她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被滚烫的茶水烫的舌头都麻了，一下子打翻了手中的茶水。
“烫死我了！你不是说不烫吗？”
她怒气冲冲的质问面前的轻愁，而此时轻愁的视线却定在了她早已暴露的手上，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轻尘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她的诡计，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轻愁一把抓住手腕，眼神狠厉，像是在逼问一个犯人：“快说！你这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不说，我就告诉大姐！”
她早已学会拿捏她的七寸，轻尘无计可施，只能说道：“你先松手。”
轻愁这才缓缓松开她的手，可眼神却始终死死的盯着她，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轻愁严肃起来还是很吓人的，颇有几分学堂里不怒自威的教书先生，有时她对付莫离就惯用这招，只要面色一凛，眉头一皱，莫离当场就能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曾经还调侃过她，说她这一身吓唬人的功夫若是将来不用在学堂上，多为大盛培养几个栋梁之材，都对不起她自己。
如今倒好，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支支吾吾，东扣扣鼻尖，西摸摸耳垂，迟迟不肯说出原由，轻愁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若是再不说，拖到大姐回来了，到时可就连一个可以帮你遮掩的人都没有了，大姐那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最好赶紧从实招来！”
“其，其实也没什么，就，就是……”她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轻愁颇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别想了，你眼睛一转我都知道你放了什么屁，还是赶紧说吧，算算时间，这会儿马车应该已经停在了府门口，大姐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赶过来了。”
尽管她十分听不惯她这番话，但此时她没有力气跟她吵架斗嘴，只好埋下头，说道：“我……”
此时不远处已经传来丫鬟对怀冷的问安声。
“千风和听南她们……”
现在已经能明确听到怀冷匆忙赶过来的脚步声了，距离越来越近了……
轻愁看了眼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默默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别说了，你这是掘开了千风的坟墓吧？听南……”她顿了顿：“也在里面？”
轻尘心中一惊，抬头看向她，眼中的惊愕经久不散。
与此同时，怀冷已经穿过院门，出现在轻尘身后了。轻愁读懂了她眼中的答案，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我帮你遮掩。”
与此同时，又瞬间换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孔，看着面前的怀冷：“大姐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