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门外,从车里缓缓探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而后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少年披着白色的狐裘,肩上雪白的绒毛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导致他的鼻尖有点微微发红,呼出的热气在冰天雪地里迅速化作一缕白烟。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上却丝毫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矜贵气质还有眉眼间蕴含的淡淡的冷傲,都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天之骄子。
少年走过来,先是对怀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而后再是对剩余的四位姐姐挨个行礼。
看到一旁站着的允诺,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抢先道:“外面天冷,我们先进去吧。”
看得出他是故意打断自己的,允诺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走进大堂的时候,太师正好也在里面,莫离对父亲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参见父亲。”
看着几月不见又长高不少的儿子,太师满意的点点头:“嗯。”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加打扰了,允诺先行告辞。”
既然已经见到了莫离,那也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了,说完,允诺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在相送公主,只有莫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师看了眼莫离,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公主走后,一家人才算是真正坐下来。
“莫离,近日功课如何?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找你四姐。”
莫离颔首:“是。”
“你与太子也相处了多日,感觉如何?”
听南不经意间看向怀冷,她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莫离脱口而出道:“太子虽然身处高楼广厦之间却有山鸟鱼泽之恩,于我看,他若是登基,定是位明君。”
能让莫离作出如此高的评价,那位太子本人定然也不差。
太师点点头:“你们便先下去吧,千风你留下。”
众人退下后,偌大的大堂一时安静的只剩下两个人。千风心里也猜到父亲要问什么了,便先开口道:“父亲是想要询问我长泾的战事吧。”
“嗯,你常年在长泾,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这次回来耽搁这许久尚国会不会突然偷袭?”
“这个父亲放心,我与尚行舟虽为宿敌,但对他还是多少有所了解的,他一向说话算话,这次也是我们两国协商后定下的,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还有,”她顿了顿:“何玄也回来了。”
太师眼睛一亮:“就是你那个军师?他也回来了?”
“嗯。”
“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尤其是那手好字,也能与轻愁不相上下了,只可惜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如这次你把他叫来我盛府过年吧,人多也热闹。”太师顿了顿:“还有,也叫你大姐帮你把把关,若是个不错的人,也好趁着有时间,把你的亲事定下。”
千风脸一红:“父亲说什么呢?大姐都还没出阁,我怎好……”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大姐嫁给太子是迟早的事,你们四姐妹的亲事也该张罗张罗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你有空就去问问他。”
千风垂下头,难得有点小女儿的娇羞,娇嗔道:“好吧,要是他不愿意那就算了啊。”
在所有姐妹中,除怀冷外,千风身上承担的责任无疑是最重的,三年前受封成为兵马大将军前往长泾,这一去就是三年,甚至还遥遥无期,可在三年前,她原本也是四个姐妹中活得最恣意潇洒的那个,从小她就对习武这件事极具天赋,十岁不到就开始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直到她遇见了何玄。
无父无母的何玄仅靠一身才华就成为了当时的状元,一时风头无两,只因他作了一篇《行军论》的文章,便让皇帝发现他在带兵打仗这方面的天赋,可惜天妒英才,他天生右手残疾,只能提笔不能拿刀。
后来,千风甘愿放弃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回到朝中接受皇帝的圣旨,披上战袍,骑上战马,奔赴战场,成为他的右手,而何玄成为她军师的同时,也登上尚国与《将军册》齐名的《军师薄》。
两人一个是武功高强的将军,一个是足智多谋的军师,逼得尚国连连败退,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收复了长泾将近大半的疆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为人称道的才子佳话吗?所以,在大盛百姓看来,这两人成为夫妻也是迟早的事。
第二日清晨天一亮,千风就去了何玄的府邸。
何玄喜静,住的地方也偏僻,是城外山林里的一座老宅。千风去的时候,只看到院子里的几棵光秃秃的桃树,厚重的白雪压在枝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何玄此时坐在雪地里,融雪烹茶,一身白衣傲骨清风。见到她来了,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招待着:“坐。”
她也习惯了,何玄一直以来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只有才偶尔表现出几分暖心。
何玄提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氤氲的热气四散开来,冲淡了她精致的眉眼。
“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他漫不经心的拿起面前的茶杯。
“再过不久便是除夕夜了,到时你什么打算?”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全府上下就只有我一个人,得过且过呗,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当然不是,我是看你反正也是一个人,不如来我家吧,我家人多,也热闹。”
何玄准备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打量了许久,弄得千风都有些不自在了:“你,是有其他的安排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何玄收回目光:“过年那天是我全家的忌日,我要去给我爹娘烧香,恐怕是去不了盛府了,改日我一定亲自上门给太师道歉。”
千风对他的家事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听说十几年前他全家皆被流寇杀害,这才成为孤儿。
“这样的话,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听说候年宴上尚行舟找你对决了?”
“嗯。”千风的声音有些小。
“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在这种场面的决斗能分出什么胜负?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呗。”
两人又坐了一阵,千风就借口有事起身离开了。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
他有些疑惑的转过身:“怎么了?”
“新年快乐!”
何玄一怔,再回过神来时,千风已经走远了。
回到盛府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轻愁跟轻尘正在院子里,看到她回来了,立马围上来,一副八卦的神情,千风一猜就知道她们想说什么,刚想开口解释,却没想到直接被轻愁开口打断了。
“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去见那个何玄了?”
千风准备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要承认吧,她们一定会起哄,要不承认吧,她们肯定不信。
“你看她不说话,我们肯定猜对了!满京城的人除了那个何玄,我实在想不到有谁能让千风一大早就起来就找他!”轻尘幸灾乐祸的说道。
千风翻了一个白眼:“你们想什么呢?我只是代我父亲去传话让他到我们家来过年。”
“过年?到我们家?”轻尘跟轻愁两人异口同声。
千风彻底无语了,直接绕过她们,坐到不远处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壶茶冷静冷静。
然而轻尘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直接走到她面前坐下:“父亲这是打算给你们订亲了?所以才让他到我们家过年让大姐给你把关?那我到时候眼睛可得放亮点,有关千风的终身大事,可不能马虎。”
千风心里更乱了:“什么呀!人家那天有事,来不了了。”
一句话就打断了轻尘所有的幻想。
“怎么就来不了了?”
“他是孤儿,全家被流寇所杀,过年那天他要去祭拜他的父母。”
“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惜了,”轻尘一脸惋惜:“千风,我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他?”
千风也是个急性子:“你这不是废话吗?”
“那你确定他喜欢你吗?”
闻言,千风安静下来,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很多次,但每次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很冷淡,对她也是,但不同的是,她有时能感受得到他很关心自己。她不知道那种关心究竟是对战友的关心,还是……
看着千风茫然的样子,轻尘心里也猜到了大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就要小心了,若他不是真的爱你,那你还是快刀斩乱麻,早点放弃吧,这样对你和他都好。”
“要我说啊,这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你跟他都朝夕相处三年了,又不是一日两日,他若是心里真对你有好感,你能一点都感受不到?这样忽冷忽热的感情才是危险的,我觉得这次二姐说得对,他要是不爱你,你跟他还是快刀斩乱麻早点结束,免得到时候害人害己。再说了,你想要报答他对你的救命之恩也早就该报答完了吧。”
千风沉默着,一言不发。
见她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轻尘跟轻愁对视一眼,摇着头走开了。
千风独自一人坐在雪地里,看着眼前傲霜而立的腊梅,思绪却飘到了几年前。
那时她还是一个人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好不逍遥快活。遇见他也纯属一个偶然。
那时她才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却也凭借一身高强的武功在江湖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盛千风,这个名字是可以在江湖上横行霸道的存在。
可是多年下来,也难免得罪一些仇家,尤其是她做事向来只凭喜好,哪怕是一些大的帮派也未放在眼里,时间一久,那些看她不顺眼的帮派就自动组成一派,甚至不惜花费千两黄金白银,只为买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