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自嘲的神色:“我于这乡野山村中,过得比那寸土寸金的醴城里要安宁得多。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母妃。我终究是不孝。”
玥灵柔看他这副样子,说:“你比往日在醴城里通透许多。”
墨白道:“昔日被繁华迷了眼,如今看了这村庄里的炊烟,才觉得繁华终是空的,自然看开了。”
“你既然看开了。”玥灵柔盯着他的眼睛,“就该明白,你曾经误入歧途,很大的原因都归咎于你的母妃。如若不是跟她耳濡目染,你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你……不怨么?”
“为何要怨?”墨白摇了摇头,“站在你们的角度,她是个妄图儿子争位的利欲熏心的女人,站在她的角度,她只是想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最好的。而站在我的角度,她是爱我的母亲,即便爱的方式错了,她仍旧是爱我的母亲。爱本身没有错。”
他说,即便爱的方式错了,可爱本身没有错。
玥灵柔想起自己的母妃。她封印了她的记忆,瞒了她一切过往,甚至让她和七哥哥形同陌路。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哪怕这保护的方法让她痛苦。可她的母妃,的确是想保护她的。
所以,她,不该怨么?
相比起玥灵柔的动摇,黎西野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冷静的旁听者。
他的母后跟他们的母妃不一样。
他们的母妃给予的伤害,都是以爱之名包裹着的利剑。
而他的母后,曾经是真正的在恨他,恨毒了,想要拿刀子戳他心窝子的那种恨。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黎西野谈起另一个话题:“你早料到他的凉薄,所以你不愿意见他。”
墨白曾经也是凉薄之人,约莫是随了楚帝,只是还未学到精髓。所以,墨白会爱上安诗君,而楚帝永远只爱自己。
墨白说:“是啊。”
“你可知,今日他要见百少楼的老板。”黎西野道。
墨白挑了挑眉:“那他可真够无聊。”
所以,那事是怎么解决的?墨白不由好奇。
“那个孩子很有魄力,出面圆了过去。”黎西野瞥了墨白一眼,“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那个孩子?
墨白想了想,自己酒楼里招的那些伙计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见到皇帝腿都吓软了,能说出话就不错了,更别提应对突发状况。
所以,竟然是那个他临时派去的小伙计么?
“那小子是我救下的。”墨白淡笑,“想不到报恩来得这么快。说起来,他还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
黎西野与玥灵柔相视一眼。
墨白耸了耸肩:“他不肯告诉我,怕连累我这个老百姓。我就告诉他,近日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会来这附近,叫他赶紧去伸冤。”
黎西野:
玥灵柔:
这话听着没毛病。
但是一想到他之所以变成老百姓就是因为别人对黎西野伸冤……就有种迷之尴尬。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哗啦啦地从天上倾泻下来,像飞流直下的瀑布。
墨白听到雨声往窗外看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
玥灵柔与黎西野也往窗外看去,只见雨中一个披着蓑衣的少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不消片刻,门被打开,身上湿哒哒还滴着水的云裳就与屋内的四双眼睛对上了。
云裳:
刚刚冒雨赶过来的他完全忘了屋子里还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存在。
他这算不算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了?
会不会留下很不好的印象?
留下不好印象的话岂不是会影响到殿下愿不愿意听他伸冤?
一瞬间,云裳很想倒带重来。
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中,墨白突兀地笑了一声:“怎么了?紧张成这样?”
他凉凉地扫了黎西野一眼:“殿下仁德,天下皆知。你这战战兢兢的模样,还以为太子殿下会吃了你呢。”
云裳瞬间就惊呆了,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那可是太子殿下!如此近距离接触!
白公子你就一点都不顾忌的吗?!白公子轻松也就算了,为什么白夫人都这么淡定?
见到太子殿下难道不是一件很严肃很慎重的事情么?
被墨白和安诗君的镇定惊到的云裳几乎有种是自己大惊小怪的错觉。
云裳硬着头皮回答:“草民久仰太子殿下大名,乍见之下,战战兢兢,是为激动。”
他低着头,也不知道这回答能不能让太子殿下满意。
刚刚白公子的话简直就是个坑,一个回答不好,就能得罪太子殿下。
太子不说话,云裳就觉得心上压了块大石头。明明太子殿下并没有带着压迫人的气势,可偏偏就能让人有臣服的冲动。
良久,云裳听到一道极悦耳的男声:“他方才还在酒楼里替你挡了一灾,你吓他作甚?”
云裳起初听不明白,忽然回过味来。
太子殿下知道白公子才是真正的酒楼老板?
只有这样,太子殿下才会说出方才他在酒楼里替白公子挡了一灾的话来。
那岂不是说,太子殿下知道刚刚他都是骗他们的?
云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他又听白公子道:“我何曾吓他,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还真能吃了他?”
从太子殿下和白公子的对话来看,他应当是没事的。
云裳松了口气,同时又浮现起疑惑。太子殿下和白公子谈话的语气如此熟稔,像是旧识。可居住在村庄的白公子怎么会跟东宫太子殿下有交集?
云裳又想到白公子和白夫人的一身气度,明显非同寻常,心下有了猜测。
也许是贵人隐居到了这僻静的村里也未可知。
少年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戏如此多。
黎西野不去看墨白,转而去看云裳了。
从前他们兄弟两,在宫中见面时永远是剑拔弩张。他不予计较,墨白却总把他当敌人挑衅。那时候的墨白浑身长满了刺,谁说也听不进去。
哪里想过会有现在这时候,他们兄弟两,还能安安静静地坐下喝盏茶,说句话。
叙旧归叙旧,黎西野没有忘了正事。
他问云裳:“你有何事要诉?”
云裳启了启唇,刚要说话,玥灵柔忽而道:“先把蓑衣脱了,弄湿了地,多不好。”
黎西野他们没说别的,云裳就不敢有别的动作,连蓑衣也不敢脱。云裳被湿冷的蓑衣包着,雨滴一直滴落到地面上,她看着都替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