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配合了?
秦辞面上示人善意微笑,思绪交织繁复。
倘若是因为不够智慧,类人的思维模式远没有被设置深奥,导致轻信,这样行事尚能接受。
而要是少女的逻辑回路与常人无异,此时的配合,用意就很值得探究了。
如果她对秦辞二人真正不存戒心,那么一开始被程温发现后,为什么要逃?
与程温交换一个眼神后,秦辞柔声道:“哥哥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如果回答是,你就眨一下眼,回答否,就眨两下,可以吗?”
少女眼睛认真地眨了一下。
为了让被抢画的故事显得更真实可信,秦辞编撰了一些无法验证,难以被揭穿的细节,使内容更加丰满。
在秦辞的故事里,他与程温是绘画爱好者,下乡采风写生。
见到一处风景绝佳之地,便停下脚步,试图将美景收入画中。
说着秦辞表情赞叹,言谈间从构图到色彩搭配,用专业水准将自己眼中的景色描述一遍,给少女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惜啊……”青年愤而叹气,眉间怒色,“画到一半就被一个女人给抢了!谁能想到山野里竟有人偷画,还是个半成品!”
“但那也是我们的心血啊!愣了片刻后,我们一路追着她跑,没想到,拐个弯的功夫,忽然人影就不见了。”
“在周围四处找了找,只见着道上的石碑,再往远眺,就是个村落。”
“不知道她是不是跑到村子里去了,我们商讨之后,决定收拾东西,去村子问问……”
话没有说完,秦辞刻意留了余地。
不清楚少女逃跑的原因,以及当时看到了多少,未尽的故事会根据少女的反应续编。
如果她认出空地上的画架,眼神怀疑不信,那么秦辞就是折返的时候迷了路,无意撞破到奇怪的一幕。
如果她不认识,事情就更好办了。装备都齐全,下乡写生的人设想不立体都难。
少女听着,没有质疑的表现,秦辞便接着问道:“小妹妹,你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吗?有没有见过一个会抢画的女人?”
少女先是眨了一下,思考一会,又眨了两下。
这回答在秦辞的意料之中,他变着法子套话。
“没有吗?大概这么高……”秦辞手比对在自己身上,挑着女性常见的身高说。
程温接着秦辞的话头讨论,将人物特征模糊化,以留给少女自行联想的空间。
“不对,应该还要高一些。她逃跑的时候身子前倾,挺直了应该不止。”
“是吗?你这么一说倒也对。那女人头发披到肩……”
“你看错了,那是用夹子夹的,垂在肩上,乍一看挺像披着……”
“这样吗?别打岔,你一说我印象更模糊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跟说相声似的。
表面上描摹了一个普遍可见的农村妇人形象,实际上说到后头,“应该”“或许”“大概”“左右”之类的模糊词性越用越多。
不怕少女没有可对号入座的人物。
说完后,秦辞不动声色地用话术在少女心中再加重一道责任感。
“小妹妹,哥哥们的画可全仰仗你帮忙了!你再仔细想想,村子里真的没有这号人物吗?”
注意到少女的裙领有许多褶痕,秦辞一边问,一边为她整理抚平。
少女低头思考片刻,眨了两下眼。
这就麻烦了。难道村子里都是些老弱,或者干脆除了少女以外,没有其他女性?
想到另一种可能,秦辞再次问道:“是没有,还是不知道?没有的话眨一下,不知道的话眨两下。”
少女果断地眨一下眼。
秦辞直起身,口里疑惑喃喃,“那她会是从哪来的呢……”
一边看向程温,递了个眼神。
“那个女人有没有可能跑进你们村子?”程温学秦辞的样子,手撑着膝盖躬下身。
『否。』
“你们村子里有没有谁可能会认识那女人?”
『否。』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去哪里找到偷画的女人?”
不能用简单的“是”“否”作答的问题让少女怔愣一瞬,她指了个方向,与村子偏离很远。
“好孩子。”秦辞眼神温柔,摸了摸少女的头。
少女眨了眨眼,有些意外秦辞的动作,但没有抗拒。
“最后一个问题。”秦辞注视着少女裸露在外的右眼,“你逃跑,是不希望我们抓到你吗?”
听到秦辞这句话,少女有些许黯然,先是眨了一下,而后又迅速眨了两下。
是,又不是。
联系少女之前的三个否,以及她当时逃跑的方向,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把他们引离村子,尽可能打消他们去村子里探查的心思。
“我明白了。”秦辞用技巧让眼神显得真诚无比,“谢谢你,回去吧。”
少女有些犹豫,疑惑地看了看秦辞,而后转过身,向村子走去。
走了一会回过头,见他们两人没有跟来,便放心向着村子一路小跑回去。
“什么想法?”程温瞥向秦辞。
青年失笑,视线在他脸上游移,“是想当老师教导我的意思吗?”
将男人不自然的反应收之眼底,心里觉着可爱,表情便带了几分喜好。
“第一,村子有问题。那姑娘头发枯燥,面色蜡黄,连衣裙发旧,松松垮垮,应该穿了很多年。”
“脚上的鞋子破了洞,背对我们时,腿弯处有大块青紫。”
“这些说明她在村子里未得到妥善照顾,甚至有可能为全村不喜。毕竟后腿弯位置的淤青,不像是平常生活中能够不小心撞出来的。”
“所以她应该是代表个人,让我们不要进村。”
秦辞看进程温双眼,调笑道:“我说得没错吧,程老师?”
男人便越加窘迫,轻咳一声,故意冷下的声调充满了破绽,“继续。”
“第二,小姑娘的眼睛值得注意。如果她的另一只眼受了伤,或者严重一点,瞎了看不见,那么她对眨眼这一提醒她自身缺陷的行为,理应表现排斥。”
“就算出于善意,把回答我的问题放在第一位,但除发声以外,交流的方式还有多种。”
“列举简单的一种,她为什么不直接点头或者摇头?”
“因此她遮挡的眼睛,可能另有蹊跷。”
或许是为免秦辞接着调笑,程温在青年说完后,很快地给出态度,“你说得对。”
“第三,”他跟秦辞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秦辞抵住舌,听到程温别扭地提醒,“我不是你老师。”
“好的,搭档。”他没有再胡闹,虽然程温的反应怎么也看不腻。
秦辞笑意溢满眼角,那双温温柔柔好似被春之神吻过的眼睛,又被夏之神眷顾,让人心潮澎湃,血流加速。
“那么第四,水方村的问题,或许和画有关。在没有探明来龙去脉前,被人画进画里,很可能是威胁我们的死劫。”
“先前试探,小姑娘对画技画法没有了解,俨然是第一次听我说起。所以如果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像之前的作画者那般疯狂,小姑娘大概率是我们调查的突破口。”
“最后,要一起去冒险吗,我……的搭档?”
喉间咽下“亲爱”二字,清楚冒险是异界必然的安排,而非他们所能拒绝的事情,秦辞用近乎浪漫的解读向程温邀约道。
程温自然能理解语意。面对秦辞,青年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拆解分析。
在最初,这只是出于怀疑。
而现在,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其中有多少是他接受内心偏倾,想要了解青年的本意。
更何况,“我的”这两个字,在容易多想的人耳里,已是明目张胆的暧昧。
程温梗着脖子,“走”字在喉头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开路,半晌平息了心绪,抛出一句,“你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那你喜欢吗?”秦辞想这样问。
但清楚不会得到回应。循序渐进的过程他等得起,只要日后每一次副本,他都能在第一时间与程温碰面。
于是他用懊恼的,自己也不清楚原因的语气回应,“是吗?我好像也感觉出来了。”
“或许这就是异界压力带给人的变化吧。”秦辞叹气,睁着眼说瞎话。
程温:……怎么觉得有点道理。
难道又是他想多了?
随即僵硬地在前开道,半路无话。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池塘旁的大道上。
约莫三米的宽度,通车不是问题,只坑坑洼洼,雨天难免泥泞。
这条道不知从哪起头,最终通向村落。
与之前副本不一样,这一次的范围更大。
没有限制走动的青雾,乡野间也没有高墙阻隔。
极目远眺,一切景色同现世观感一样,视觉层面难以看出异常。
就好像他们是自由的,可以随意停歇,或者去任何地点游玩。
但如果连这类必要的敏锐性都缺失,他们也不会活到现在。
估算着时间限制应是天黑,假如那时还未抵达村落,异界很可能会驱使怪物,逼他们前往,或者索性抹杀。
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距离日落,大概还有四五个小时。
秦辞跟在程温身后,脚步轻快,内心暖帖。
不明危险的时候,程温总会走在他身前。而清楚没有威胁的时候,又会礼让他先去获得线索。
这就是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吗?
真是令人,爱不忍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