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环绕,绿水碧波。
秦辞望着远处的黛色美景走了会神。
脚下是黄土泥巴路,甚至没有铺防滑碎石。
好在艳阳高照,黄泥被蒸发了水分固化,轻易不会打滑,也不会黏在鞋底。
前方立着个石碑,上头的字迹部分凋落,依稀能辩识出“水方村”三个字样。
沿着道路远眺,零零散散又自成一体的村落,就驻扎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深吸一口气,空气似乎都带着远离城市喧嚣的清新自然。
秦辞蹲下身,查看泥土拓下的车轨印记。
细细的轮胎痕迹,嵌进去很深。像是工地里输送水泥的大轮手推车。
只是推算出来的承重……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泥上一共两条轨迹,应是一来一回,一条深一条浅,似乎是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运输工具。
除了几个深深浅浅明显是男人的脚印以外,泥土上再没了其他信息。
现实里,就算是偏远的村落也基本铺上水泥路,不时能见到汽车行驶的身影。
这种几近与世隔绝的村落很少见了,何况山中天然的无污染空气。
呼吸起来,心肺都舒畅。
就当来度假?
秦辞苦中作乐地想着。
一声尖叫猝不及防。
周遭空旷寂静,只偶尔鸟兽虫鸣,因此这响动便格外扎耳些。
秦辞顺着声音望去,在疯长的野草丛中瞄到个熟悉的人影。
说不清是想要探究事情原委的想法更多,还是想要尽快到他身旁的愿望迫切。
秦辞阔步跑去,扫开密集的茅草,嘴角挂着不自知的微笑。
丛生的茅草中,突兀地辟出一小块空地。
茅草没有被连根清除,许是图省事,只用镰刀收割大片,留下土上三三两两硬戳戳的草茬。
一副简单的木制画架撑开,立在空地上。旁边可折叠小凳侧倒,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颜料已经被打翻,在地面铺得泾渭分明。不远处,有一摊黑色印记。
像个蜷缩的人形。
程温的神色偏冷,见到秦辞过来微微缓和,收起了手里的唐刀。
“看过任务了吗?”语气熟稔,没有以往的生分疏离。
秦辞便笑。
灰色的眼睛弯成月牙状,瞳孔好似星河辉映。
“还没呢。”
他不设防地拿出自己的白卡,展示在程温面前。
程温避嫌将眸光移开,秦辞随后念了出来。
“任务时间七天。任务提示是……活着?”
秦辞指甲在卡面弹出声响,“这么直接的要求,想必不用画蛇添足去找线索了吧?”
说完他问程温,“你呢?”
原来是要交换信息。
不知因何跳快的心脏稍稍安定,程温两指夹着自己的白卡给青年看。
一模一样。
秦辞拿着两张卡对比,忽然失笑,一边将程温的卡片还给他,一边笑着说:“像银行卡一样。”
白卡上附着任务者的气息,不会错认。
程温接过自己的白卡,不是很能理解秦辞的脑回路。
银行卡和任务白卡,有什么联系吗?
秦辞没有再说明自己从程温干脆的动作里,联想到的情侣间亲昵。
因为这种隐秘的联想,心情更加雀跃,说话的时候也不减笑意。
简单地叙旧,了解程温上个任务的安危风险后,心思终于放到了当下。
玩家抵达的地点随机,程温正好处于一个略有坡度的高地。
茅草一片,显得些许荒僻。如果不是距离近,他是看不到藏在草间作画的人的。
将自身蛰伏在草浪间,程温无声无息地向空地靠近。
天光大亮,周遭的色彩鲜活肆意,画上却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沉青色点缀山间树木,枝干描出一笔浓黑。空间的透视被他拉长为竖直距离,用以表示远近。
三维的水面被扭曲视角地展直,塘边大道上,一个青年被他几笔勾勒出意形。
在配色板上精准地调出颜色,笔尖沾取,极有技法地画出五官,栩栩如生。
很像。太像了。
怪异的景物用色尚且不予置评,唯独人像,生动得好似画里的才是真人,画外的,不过是被摄取心魄的纸壳。
这种邪祟的念头甫一涌上程温脑海,唐刀便出手,架在了作画者的脖子上。
还不待程温问话,作画者僵滞一秒后竟迅速有了应对,好似轻车熟路,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
但见他无视脖颈的冷铁,一把将画收起。脖子一缩就地打了个滚,就要寻个方向跑去。
程温自然不会让他成功逃跑。
作画者的反应无不体现出画的重要性,这样一来,程温势必要取得近在眼前的线索。
他几个箭步冲去,将作画者扑倒,用近身搏斗技巧封锁他的行动,一把将画夺过。
见此,作画者仿佛被触碰到了奇异的开关,身体蛮力骤然爆发。
神情远超常人地狰狞,不管不顾喉间夹紧的双腿,伸手拼命去够程温手上的画。
如果这时候还不能发现画布有诡,程温也不会顺利通关到现在。
腿上的力道已经无法压制作画者,且他双眼暴突,嘴角无意识地淌着唾沫,俨然一副将死之相。
假如NPC死后能安安分分地躺在土里,异界也不会令绝大多数玩家忌讳。
分析出眼前形势,程温当机立断,抽身跃步跳开,在作画者扑来前再次现出唐刀,给画布捅了个对穿。
那张无法撕裂的材质在被捅出窟窿后,像是失去光采一般,产生了难以表述的变化。
一声尖叫,从作画者的口中喊出。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下颌夸张地大张,嘴角绷紧欲裂,像在用尽全力嘶吼,却再没有发出声音。
只身体剧烈地颤动,如触电一般。
很快,化为黑色的脓水,沁入地面。
秦辞接过程温手里的画,已经被撕成十数小片。
据程温说,这是在他捅穿画布后,皮一样柔韧的材质,忽然就变得纸脆。
直觉画上内容不详,程温索性将其撕碎。还没来得及扔,秦辞便跑了过来。
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拼凑出原貌,秦辞手指揩了揩五官部位。
不湿。像被定型许久。
一阵风忽然吹来,秦辞心道不好,身体跪倒去压住画布碎片。
然仍有漏网之鱼携风飞散。
程温替他抓住几片,剩下一片飞得刁钻,竟像有自我意识一般,钻入了被染黑的土中。
“收进空间!”程温猛地喝道。
秦辞没有犹豫,身体触碰到的碎纸都被他席卷,存放进个人空间。
眼中最后关于碎画的景象是,自其中一片与黑土融合后,其他的碎片竟都点点湿润,从撕裂处沁出血珠来。
不需要询问程温原因,光凭秦辞自己感觉,也会在捋清利弊后做出同样反应。
那张画犹如有生命一般,试图借此机会遁走,秦辞怎会让它如愿。
地上黑色的人形游鱼一般打转,等了片刻未能等到后续的部分回归,不甘地震动一下,缓缓缩小消失。
“像影子一样……”秦辞思索着喃喃,蹲下身观察黑色消失后的土地。
程温立在他身后,站姿笔挺昂立,守卫一般,替他警惕四周。
“你觉不觉得,”秦辞转头,仰视程温,“那个黑色像是什么东西的投影,之所以缩小更像是远离了光源?”
“它没有消失,而是钻进地底深处,跑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程温点头,认可了秦辞的说法。
口罩下的薄唇轻启,正欲说着什么,蓦地盯向一个方向。
远处的草浪蜿蜒出一道痕迹,程温扔下一句“我去追”,旋即扎进去不见踪影。
秦辞站起身,遥望远处两阵草动,一前一后,一慌不择路,一稳稳拉近距离。
待到两处动静合而为一,境况稳定下来,秦辞记住方位,拨开草丛直线前行。
那是一个奇怪的少女。
被程温双手反剪身后,穿着白色连衣裙,斜刘海垂向一侧,遮住眼睛。
裸露的小腿和手臂在逃跑时被茅草刮出几条伤口。
见茅草晃动又钻出个人,少女眼神倔强地看向秦辞,不说话。
“哑巴?”秦辞看出异常,问程温。
程温摇了摇头。对这类明显非玩家的异常NPC态度不算好,未免她不配合寻机逃窜,手上的力气毫不怜香惜玉。
这个场合似乎不太方便问话。
脑子里闪出“小妹妹,我们不是坏人”的经典台词,秦辞压下骚话,准备走流程试探NPC的智能程度。
如果是像密室逃脱门店里的工作人员那样有问有答,倒也不费力。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能听懂就眨眨眼。”秦辞说。
少女抗拒地瞪着秦辞,抿紧唇角一声不吭。
“抓错人了,不是她。”秦辞抬起身,眼神向程温支会,“误会,把人放了吧。她不是之前抢我们画的恶毒女人。”
须臾间领会秦辞套话的策略,程温手一松,举起双手淡声道歉。
少女的神色变得困惑,在秦辞提到“画”的时候眼中闪过些许别样情绪。
震惊,害怕,慌张……还有一丝半点的怜悯。
所幸秦辞策略正确,被松开手的少女没有像哈士奇一样撒手没,低垂下头活动了手腕,少女重新看向秦辞,认真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