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旧的木门,映入眼帘另一番景象。
这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内部宽阔敞亮。
石质的地砖与墙面没有抛光,凹凸不平的纹理极有质感,显得古朴大气。
室内整洁,但并不空旷。
一览无余的空间,除了支撑的梁柱外,便是摆放得密密麻麻,一人高度的画布。
用支架单独撑起,一幅幅画如同博物馆的陈列一般,沉寂有序地立在屋内。
视线避开画布上仿若有生命力的诡影,白鸢视线放低,与支架两脚持平,低头寻找袁霖的身影。
不敢再发出别的声音。甚至还要屏息静气,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将圆头皮鞋脱下,白鸢裸足走在冰冷的砖面上。
视线从排布整齐的一行行画布间隙掠过,白鸢心中不祥的预感越甚,一直走到底。
没有人影。
除了她以外,这间偌大的,阴沉得不透光的房间,好似再无活人。
双耳极力捕捉细微的声响,除了风声以外,竟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怎么回事,走错房间了?难道当时,袁霖进入的是右边的房门?
略微怔忪,后脖子忽然传来一股气流,像是有人伏低凑身过来,在她颈边吹气一般。
浑身的鸡皮疙瘩立起,白鸢迅速跳出一步回头。
本该留空作为过道的地方,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幅画。
接触到白鸢目光,那副画上墨一般浓厚的黑色一块块剥落,露出本真的图像。
浓眉阔唇,目光震骇,身体扭曲如村后密林里的怪树一般,四肢呈现着反人类的角度。
偏偏那双眼珠子转了转,落到白鸢身上,嘴角诡异地笑了。
“是鸢鸢啊。”画里的人似乎发出满足的喟叹。
声音与袁霖的相差无几,只是细听之下,掺杂着同源的低哑呻吟。
二维的嘴角又往上提拉些许,聚拢的眉心令他此时表情好似在哭。脸部的肌肉时不时地抽动,使他呈现在画布上,双颊的轮廓线蚯蚓一样地抖动。
“你来陪我了吗?”袁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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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来时的路回程,稍一抬头就见着等在山腰上的几名玩家。
神色紧张,远远可见凝重之色,这一幕令白鸢感到些许恍惚。
拿到手的地图上,标示出的路线早已荒废。白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仍坚持着按照图示的路线来走。
没有详细地标,其实很容易走岔。
估算着比例与方位,数着步子,白鸢勉强走出了和地图路线相仿的“之”字形。
介于在袁霖面前的人设,她不能表现得太突出。所有的信息都是她私密传达给乔练,让那个似乎正直的男人领头带队。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袁霖,究竟还是不是袁霖。
“小哥哥,你在等我吗?”白鸢一蹦一跳,向两人招了招手。
“是啊。”秦辞应和,而后牵住因为他的应承而表情不好看的程温的手,“我们找到了另一条路。”
他指指身旁小道,看方位,以一个圆弧状,刚巧绕开了祖墓。
拜祭完祖墓的人脸色一黑,有人咬牙,有人目眦欲裂地回头,盯着道路蜿蜒的方位看了又看。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个好消息。
人流踏出来的道路,偏巧绕开了祖墓。
那么他们祭拜的,或者说,坟堆里埋着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水方村的祖辈?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宁可绕路,都不愿意过去上一柱香?
“要过去看看吗?”乔练问道。
路途遥远,小道一直绕到山后消失不见,又是一段很长的路程。
而天色已经不早了。
如果现在过去探查小道通往何方,很可能在他们回村的路上,天色便完全漆黑。
身在灵异丛生的异界,到底还是要避讳些东西的。
众人沉默,权衡利弊间,道路尽头的山后面,忽然走出几个人影。
程温神色一凛,而后舒展眉头,轻轻握了握秦辞的手,向他解释道:“是葛……胖子和姓李的。”
明白程温停顿时的纠结,秦辞收不住地笑。
葛吴恩和李司马身形狼狈,一边走着还不忘互相打嘴炮。
李轩在一旁安静地听,时不时地傻笑。
走到近前,三个人才发现前面的十数个人,吓了个激灵。
李司马缓过神,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就要开始飚脏话,眼神一转,瞅到队伍里好几个妹子,便把到嘴的粗话闷了下去。
葛吴恩哪能不知道李司马的想法,用胖胳膊肘捅了捅他,嘿嘿笑着看他吃瘪。
李司马跳开,用嘴型比了个“淦你娘”。相处这么久,有的是法子治他。当即喊道:“你有本事在大伙面前做个自我介绍!”
当着几个美女的面,做个屁的自我介绍!葛吴恩心里骂道,好像我报名让人家滚,你报名就是个什么好彩头似的。
五十步笑一百步,至于吗!
这些话葛吴恩挤眉弄眼地向李司马“说”了出来。
李司马自然不会继续跟他吵,大伙都看着,嫌丢份。
且二人也知道,大家伙聚集在这里,自然不会是吃饱了撑的散会步这么简单。
不再凑趣打闹,两人换了副正经面容,向众人问明来意。
秦辞目光逡巡,将两人满身的碎土枯叶收之眼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两个人,怕不是“刨土”去了。
而一旁的新人李轩身上,除了一些残叶外,对比之下干净很多。
看样子葛李二人并未让新人“排雷”,在异界里依然保持着良知。
乔练简要说明拜祖墓的来龙去脉后,问及他们的情况。
“你们两个又去了哪里?大半天也不见,那山后头到底有什么?”
“我们随处逛了逛,也没像你们那样遇到村长,说通知去大堂什么的。”葛吴恩说道。
李司马接过他的话,“本来想再找点果子吃,绕过村子后头怪模怪样的树林后,没想到草里面藏着条路,于是我们几个就过去探了探……”
说到这,就该回答山后头有什么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里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沉重,齐齐转过头面向众人道:“结果发现,山的后头,是一片‘花坟’。”
花坟,不是说用来葬花的坟墓。
据葛李二人介绍道,山背面的坟冢多得令人头皮发麻,且墓碑用的都是一种黑白混杂的石料,像是奶牛的花纹一样,竖立在大大小小的坟堆前,纹样不一。
葛李二人走近查探,发现不少刨土的痕迹。
安葬尸体的大土堆前,还堆了一小堆新土。
他们将一看就是近日堆垒的小土堆,用树枝充当工具,往下挖了一段,发现里头,竟然埋着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是画吗?”联想到村子里的诡秘之处,有人猜度着问道。
“不是。”话赶话地,李司马没有卖关子,一口气说了出来,“是一个黑色的眼睛。”
黑色的眼睛。
秦辞心念一闪,身旁的人比他更快一拍问出口,“是不是,树?”
李司马惊诧,葛吴恩比了个大拇指,“可以啊老哥。”
他润了润唇,接着说道:“那东西我拿出来看了看,是木质的。”
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除却眼睛背部被硬生生挖下来一般的凿痕外,整个眼珠,包含着瞳孔内深浅有序的纹路,都似乎天然。
若只是单独一个,尚且不能说明问题。
葛李二人又陆续刨开好几个土堆,都是一样的东西。
为了形成对比,分析变量,后几个土堆,他们都是挑选石花碑中,黑色所占比重差距明显的土堆。
一一挖下来,倒还真让他们察觉到某种规律。
“墓碑成色中,黑色部分越多,挖出来的木头眼睛,模样就越生动。”
黑色最少的墓碑前,土堆里挖出的眼睛,尚只能看出眼仁。最真的眼睛,连黑色的瞳孔都刻画了出来,似乎稍不注意,就会偷摸着转动。
说完这句话,葛李二人整齐地沉默,眼神将众人打量一圈后,开始飘忽不自然。
乔练面上恍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半秒后,他出声问道:“只是刨埋木头眼睛的小土堆的话,不至于弄得满身是土吧?”
“村子后头的那片林子我当时也去看过,‘眼睛’的大小比不过一个成年人的拳头。以此为测量标准,土堆也不至于垒得多大。”
“两位,”乔练试探着,尽可能不冒犯地问,“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怎么可能!”葛吴恩胖手一摊,浑身的肥肉都随之抖上三抖,“兄弟也不想弄得这么狼狈啊,要不是跟那姓李的耍宝,一不留神绊了一跤……”
“行了。直接告诉他们吧。”李司马打断胖子的欲盖弥彰,但不看人,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闭上了眼。
“我们挑了个幸运儿刨坟。然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人的尸体。”
李司马闭了眼,葛吴恩则视线错开所有玩家,看向一旁,避免自己的眼神干扰导致众人误会什么。
他接着说:“那个人,就在我们这批玩家之中。”
秦辞暗示般地捏了捏程温的手,目光焦点落在葛吴恩身上,用视线边缘观察着立在他身旁,李轩的反应。
这个新人的表情全程没有异常,冷静得令人叹为观止。
所有葛李二人紧张凝重的地方他无动于衷,甚至在说到坟里头的尸体时,也置身事外一般,远没有身临其境该有的反应。
毫不惊惧、恐慌。像个冷眼旁观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