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哥”对于众人的话充耳不闻,面前碗筷仍是全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尊石像。
他不说话,卢文也没有刻意单独招呼他。其他老玩家对他的态度一样颇有些微妙,以至于新人们对他的看法也是随他去,不管也不敢问。
预备区时他跟秦辞的对峙大家可都还记着的。
坐他旁边的钱源之前黏他身旁说了大半段路,唾沫说干也不见这位爷吱个声,算是了解了他脾性,也不主动触他霉头——不好相处,真不好相处。
于是就算程温不打招呼独自离席,众人也没什么反应,权当做没看到。
他走的时候秦辞刚好说完自己的线索,只将那句“太晚了,要是白天就好了”概括为语焉不详的形容词。
讲述完毕,视线从老玩家身上掠过。卢文在装模作样地沉思,吴俊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俞舒白恰好与他视线对上——她同他一样在观察打量。
“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是狗毛呢?”罗雨寒问。
一针见血。盲点的揭露直把钱源吓得打了个哆嗦。
原本听着秦辞的讲述他也陷入了自己恐怖经历的回忆里,罗雨寒一句话犹如点睛之笔,接二连三的惊吓下钱源精神本就脆弱,如今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地往恐怖方向拐。
比如,其实在巷子里的时候,秦小哥就被死去的狗的冤魂附了身,因为被人虐杀所以它憎恨人类,要混进他们的队伍向人类复仇……之类的。
“钱大叔?”看着如遭雷劈的钱源,陶乐乐出声唤他。
“啊?”钱源如梦初醒,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陶乐乐一脸复杂,勉强撑着好不笑出声来。又想到自己当初在陈悦面前也是胡思乱想就差跪地磕头,脸色顿时羞红起来,“咳咳,的确像秦辞说的一样,是任务道具。”她把狗毛递给钱源,“拿到的时候就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念头,好比被下定义一样。”
下定义?你不如说是下降头。吴俊强乐出声来,这两妹子都是活宝。
鉴于秦辞提供的狗毛同卢文撕下的纸条脱不了干系,众人针对狗的线索展开讨论,并一同分析陈悦与黄伟的经历。
老玩家中卢文引导新人思路,吴俊强只会笑着明嘲,俞舒白难得发言,偶尔打破僵持的气氛。
但秦辞知道,大部分时间,这个女人的余光都在留意自己。
经过一番梳理,大家一致认为陈悦的任务与那对情侣有关,黄伟得到的提示则是天使广场的那个小孩。
他们两人也是有缘,在得到自己线索的同时还互相拿到了对方的。
狗的任务不甚明朗,卢文分析“失物招领”、“水上乐园”、“小黄”与狗之间都能扯上关系。
介于丢失的是只金毛,而金毛的水性是强项,不能百分百确定和“水上乐园”无关。
讨论狗的时候陶乐乐特别激动,她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发现,恨不得能马上跟众人分享,一找到机会插话立刻大声说了出来:
“我觉得这个狗的线索是我的!因为寻狗启事上说这条狗叫妮妮,我小名也叫妮妮!这就是暗示!”
陶乐乐兴奋地看向卢文,等他点头认可。
众人静默。
卢文:“……这个应该没有联系。”相比之下你不如说狗是黄色的反而更沾边。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狗’的任务目标是找到它的话,其中有一个风险,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予以确定。”
“那就是隐藏期限。你们很大概率需要在狗死之前将狗找到。从秦辞的描述可以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那条狗已经受了伤,而且在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手上,这个男人随时都有可能动手。”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男人忌讳的。只要我们将东西找出来,就能毫发无伤地完成任务。”
卢文的意思很明确,那个男人会阻挠玩家行动,他的存在和攻击力对玩家而言是个威胁,为图安稳,还需更为详细的线索。
陶乐乐听到风险人焉了下来,也不争线索了,虽然她直觉这个线索就是自己的任务提示。
“其实作为老玩家,经历得多了总能发现规律。因此我们有一个合理推测。”卢文微笑着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凝在了秦辞身上。
来了。秦辞好整以暇回看过去。
“大概是出于对新人弱势的保护,在他们发现别人线索的时候必然会得到与自己任务相关的提示。就像陈悦的‘恋人哥哥’,黄伟的‘天使广场’。但是有一点我很困惑,我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秦辞,在你的陈述中,哪些线索才是与‘月光’相关呢?”
在座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秦辞身上。明白人已经听出卢文话里的机锋,他认为秦辞隐瞒了部分线索。
作为一个给予大家帮助的老玩家,卢文还是有一定公信力的。
陈悦的目光已经带了几分谴责,黄伟的目光像要喷火,若不是卢文抬手阻了一下,不出意料他将高谈阔论地指责秦辞。钱源尽管有了与秦辞同行的交情,但信任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建立的,他面上一闪而过怀疑,下意识往旁边坐了坐。
线索关系到玩家能否完成任务,几近与性命攸关。再加之卢文阐明的“双线索”理论,隐瞒线索的行为便成为了损害集体利益的元凶。
谁知道他瞒下的是一条线索,还是三条线索?万一他藏起的线索与自己有关,自己就少了一分生还的希望。
卢文正是利用的这点来统一战线,将秦辞与集体利益对立起来。
但也不是谁都吃这一套。
至少陶乐乐——或许她神经大条没理解卢文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然后自以为偷偷摸摸不会被众人发觉地招来服务员要了几碟瓜果和两瓶椰子汁。
众人:“……”气氛好像一下就不一样了呢。
见众人又不谋而合地转头看向自己,陶乐乐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不……不可以吗?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没事,”卢文按了按太阳穴,这小姑娘竟还有心思吃瓜看戏,是他没有想到的,“你年纪还小,多吃点能长高。”
陶乐乐心虚地低着头,仗着没人看得到自己表情扁扁嘴做了个鬼脸。
她年纪不小也能多吃,长不长高不重要,别长胖就行了。
在嗑瓜子声此起彼伏的“背景音乐”里,卢文与秦辞的较量艰难地继续着。
秦辞隐瞒的确冒险,但也不是没有能圆过去的方法,比如将狗的线索揽为己有。
这种境地下,言语上的论辩稍微合乎逻辑就能被接受,毕竟谁都没有参考答案,看似离谱的推论也有值得相信的价值。
他其实在赌,赌老玩家们有没有“作弊工具”直接指向线索所属者。
假如有,在开场前卢文刻意模糊道具存在的铺垫下,大概率他们不会直接暴露自己的底牌,只会用一些牵强的逻辑假做推定佐证,从而指认自己的分析是在胡说八道。
假如没有,而卢文又紧咬不放,说明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处于一个危险的边缘。
当然,在第二种情况下,几乎就能确定新人是他们案板上的鱼肉,否则无法解释卢文与自己之间的利益冲突。
只有将萌芽的质疑扼毙在摇篮里,才不会让其他人听到反对的声音。
判定这两种情况只能根据卢文的临场反应。秦辞接过一个心理医生的戏,出于敬业研究相关知识,觉得有趣,空闲时间找老师深入学习过。
这些东西他还是有把握的。
“在回答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秦辞缓缓说道,迎着三位老玩家的目光,“几位前辈经历了几次任务?”
竟然问这个,是想转移注意力?不答就同样是有所隐瞒,答了的话……啧,就算是与其他两位暂时合作,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坦白任务次数。
任务次数带来的加成能在玩家之间的战斗中带来优势,相当于暴露自己部分能力。一旦对方有所准备,出奇制胜的机会就会小很多。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吗。他的确不想过多地暴露自己能力,以防后期撕破脸……但说实话也不一定非要瞒着。
他坦白,别人还不一定信。
不过倒是有趣得很,希望他能在异界中活得久一点,从自己的手底下。
他有足够的耐心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卢文从容报出一个数字后顺便说出俞舒白与吴俊强的任务次数,重新将话题牵引到秦辞的隐瞒上。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空中再看不到青雾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高悬的巨大血月,眼珠一般自穹顶俯瞰万物。
整个苍穹仿佛夸张的舞台剧布景,浓烈的、深浅不一的暗色拥簇着唯一猩红的中心,吸睛的同时又呈现着末日般魔幻的张狂,予人压抑之际也施加着无处可逃的意念。
一颗石子受力滚落到程温附近,听到动静,他侧过头看背后的始作俑者。
“不好意思,”秦辞歉意地举起手,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站定表示自己并无敌意,“我想你或许需要这个。”
举起的双手暗色之下更显白皙,分明的指节相互并拢,夹着几张方方正正的长条。
是创口贴。
等了一小会,见程温没有厌斥的意思——起码没有站起身敌视他或者直接离开,便主动向他靠近。
秦辞步行的速度稍慢,以留给程温喝止的时间。他似乎并不喜欢与人接近,倘若他拒绝,秦辞会将创口贴放下离开,不再打扰。
意外的是,一直到在他身边坐下,对方也没叫停这趟“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