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怎么这时候竟要独独撇开自己?
秦辞眼睑微垂,思考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在含蓄表达,卢文此时的立场与自己不一样。而唯一导致获利不均的源头,就是目前老玩家的数量比无主的新人任务多出一个。
被抢夺的任务分配给了谁?落单的究竟是卢文还是俞舒白?
吴俊强被排除在外。秦辞怀疑卢文因为陈悦搭档问题同他交涉时就已先让利。要么是将黄伟的任务直接过渡给他,要么是承诺陈悦死后的任务归属。
同卢文对比,吴俊强的表情管理能力要弱得多,几乎是直来直往,看谁不爽全写在脸上甚至莽撞动手的凶徒。
从性格透析为人处世,秦辞认为他要是吃了亏,谁都不好使。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打不过也会先记着,找机会报复回来。
交涉之后吴俊强虽然表面不服气,但眼里没有任何记恨情绪,这表明他也同意协商条件,并不是迫于胁迫改口。
如果落单的是卢文还好,本就知道他图谋不轨有所防备。而假如是俞舒白……
此前秦辞分析俞舒白扮演的角色是打入狼群内部的羊,这个形象其实是有偏颇的。
论能力,经验,她都比新人强上太多,完全没有把新人当做同伴的必要。更何况,假若她所作所为真的全是出于善意,她大可以偷摸告诉他们真相。手机联络,或者使用道具,没道理会被卢文发现。
但她却与恶人合伙,仿佛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偶尔的善心只是因为拗不过本性的纯良。
很奇怪。是因为多人任务的凶险程度连她都不能应付?这种必死的局面只能靠牺牲新人才能打破?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极有可能会为了活命而对新人下手。
即便曾经三番五次地提醒过自己,这个女人之后的话,也不能全信。
头顶的浓雾一天比一天厚重,从开局时不见轮廓的青色,到慢慢能窥见雾气的踪影,再到如今乌云一般地垂低,好似站到屋顶上跳起来抬手,就能触及那神鬼莫测的边界。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更糟糕的是,即使浓雾危险得几欲贴地,死神的镰刀堂而皇之地悬在头顶催促,秦辞还有其他的烦心事。
所以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尽可能地考虑多种情况,也想到了相应策略,结果却依然不尽人意,仿佛他的努力不过妄图撼动命运的蚍蜉。
秦辞走到西区门口,坚持思考推演的眼底掩不住一丝茫然失意。
无论是谁,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算,都会恹恹丧气,甚至绝望地崩溃。这份压力远非常人能承受。
镇定分析已不容易,更别提秦辞还要极力疏导异常环境带来的精神摧残,逼自己冷静地顺着逻辑查找疏漏。
如此高强度的身心压力下,坚持七天是秦辞的极限。
现在是第五天,同程温约定见面的那天。
又一次站在西区的指向牌前,秦辞恍了恍神。当时热络同自己打招呼的人也在昨天遭遇不测,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忧虑。
下一个……轮到自己了吗?
用力拍打额头甩掉不由自主的消极想法,秦辞一步步朝着“月光宝盒”前进。
不能放弃,他还没有斩获影帝,不可以死在这里。
浓厚的青雾压在“月光宝盒”的顶部流动,稠密地显出几分暗色,有如实质一般盘旋,游离,汇聚,四散。
像是心脏慢速泵血,基础的生命物质顺着脉络维持存活迹象,只待某天真正苏醒,汹涌肆意地吞噬万物。
这一过程的先兆,从吞噬光线开始。
天色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暗淡,再不像初时炎夏一般敞亮热烈。或许也是光线原因,“月光宝盒”给人的视觉冲击更加可怖,大张的血口中就像藏匿着一条黏腻软舌,窥伺冒然靠近的猎物,等待时机突袭伸舌卷入腹中。
秦辞走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
当初那两名端正站在门口表情有如石刻般纹丝不动的工作人员,不见了。
秦辞深呼吸站定,静候程温的到来。环境的改变让他有些紧张,他尽力控制住心跳的吵闹,使自己能够安静聆听四周异动。
周围死寂有如禁区,不带半点生气。传导到听觉神经的反而是他自身发出的声音,呼吸,心跳,以及摸到腰后藏起的水果刀时与布料摩挲的声响。
随着时间流逝,秦辞慢慢放松下来。
长时间集中精力地戒备极难维持,松弛有度才能以最佳状态应对突发情况。
就在这时,他听到什么东西游动的声音,扫过水泥地面略有些轻哑地沙沙。他还没来得及躲藏,视线所及便出现一道人影。
程温的脚步无声,他是知道的。锁着眉头,秦辞目光盯紧他身后尾随的两个东西。
细长的脖颈绵软无力,游走间叠出几道颤动的波弧,仿佛将人的脖子拆去,缝合上一段难以承力的蛇颈。
再看她们双腿,柔若无骨,七分长腿贴地,并紧左右摇摆着扭走,弓形地撑着身子,像是支棱起来的蛇头。
见到秦辞,那两个顶着人头的东西嘴角又裂开几分,大开的弧度能直接看到口腔里的鲜红腮肉。
正是那两名消失不见的工作人员。
秦辞只看了一眼便强迫视线移到她们腿上,死死盯着掌握她们的位置。
眼见那两条软骨头一般在宽大裤管里近似于无的肉腿扭动频率越来越快,他不禁后退几步,手却早在看到程温时垂下身侧,紧握成拳。
既然程温还在闲庭信步,说明这两个东西暂时不会有威胁。比之她们,程温才是更加需要提防的存在,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身上有刀。
一定要冷静。不要太害怕。不能太害怕。
沙沙声越来越近,随着视线内停滞一双明光锃亮的牛津鞋,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低着头的秦辞没有看到此时程温皱了皱眉,他按照先前预想的那样将这三天里发生的一切简要说来。
程温没有回话,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秦辞视线慢慢移到穿着风衣的胸膛,再往上观察表情却是不敢了,他的余光会碰撞到那两个鬼形怪状的东西。
据调查,一个物体越像人而又明显区别于人时,它带来的视觉冲击和恐怖感将会到达顶峰。
秦辞现在,就是极力控制恐惧的状态。出口的声音虽然如常,但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手只能用力握拳,甚至握着拳也免不了颤抖。
“钱源也死了,我接到陶乐乐的电话。”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与灵魂像是剥离开来,呈现出两个人格。一个冷静自持,尤能运转大脑思考;一个瑟瑟发抖,恨不能鸵鸟一样闭上双眼。
“在这之前我做了几手准备,钱源找到的线索是我帮忙分析的,应该没被造假。”秦辞顿了顿,没被造假的依据是他在接替钱源去找自己线索时发现了好几处破坏的痕迹,手法如出一辙,应是一人所为。
卢文盯上自己尚有缘由,但若要在开局后半天里顺便伪造钱源的证据,不说动机,时间上也圆不过去。
“但他还是死了。陶乐乐说,钱源按照我说的做后,从塔顶上摔了下来。”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只剩下沉默,电话那头的女生哭得不能自已,惊惧之下还伴随着间断呕吐。
为什么不惊讶?因为他们做的所有准备都只是为了逃离既定结局,早就心里有底的事,只是差在防不胜防,略败一筹人为。
钱源对他而言,也只是个相识几天的陌生人罢了。
俞舒白说的对,他输得不冤。这是由信息差所决定的战果,弱势方好比螳臂当车。
那个女人一把夺过自己手机,挂断电话,没给他问陶乐乐钱源白卡状态的机会。
她伸出素净白嫩的手,横在秦辞面前,眼神闪烁明灭,看上去像在逼自己残忍,“把陈悦的白卡交给我吧。”
身姿挪动间,她挡住距离三四桌的卢文转向这边的恶意笑容,“否则我会直接杀了你。”
为防卢文他们杀人灭口,秦辞盯梢时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不知是接电话时愣了神还是其他,俞舒白接近的时候秦辞没有半分察觉。
对老玩家而言,要杀一个没有防备的人是件很简单的事。俞舒白直接言明,事实上也是在提醒秦辞:交出白卡,不然卢文会杀了你。
他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更何况代价是自身性命。
拿到白卡的俞舒白放松下来,两指夹在“摩天轮”的“天”字中间,圆润的指甲正好遮住“天”的半边。
“新人任务完成后【豁免权】会被绑定,绑定后新人无视所有伤害。只有在绑定前十秒将其杀害,【豁免权】才会随白卡转移。”
所以他们真正要抢夺的不是任务,而是豁免权。
秦辞看着俞舒白指尖位置,心领神会地拿出自己的白卡,比对之下现出差别——“摩天轮”三个字的字体,大了一分。
原来是这样。信息不对称?呵。
“这不是我的道具,没法解除幻境,但拟真程度只有九成。”手指弯拢收起白卡,俞舒白叹了一口气,“好好保重。要对得起你这条性命。”
后面这些事,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程温。
“所以?”男人听到钱源从塔顶摔下来后问。
“所以你让我看的,我都看到了。”秦辞狠下心去看程温表情,余光中那两个怪异笑脸的脑袋妖气森森地左歪右晃,他立即拧上自己大腿,企图用痛意逼自己面对恐惧。饶是如此,他还是停歇片刻,才有了重新说出口的力气。
“你想让我看新人对老玩家的价值,这价值需要他们献出自己生命。同伴之间最忌猜疑,你我之间存在利益冲突,你是在劝我慎重考虑。”
程温不置可否,看透了面前青年的怯意,也把他以痛压惧收之眼底。他目光端正地没有向下偏移,这是给秦辞留的体面,不拆穿他的狼狈。
他知道秦辞直面恐惧是想要战胜这种负面情绪,此刻需要的不是帮扶而是旁观,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搭一把手,也确实是这样做了。
他想让那双眼睛恢复往日的平和与神采,在这种想法下那股烦躁抗拒都无法阻止他的行为。
他心疼。
“所以你的选择是?”手心下的身体微微发颤,程温掩着心思,淡然看他。
肩上的手宽大有力,秦辞眸光渐渐坚定,发颤的身体慢慢舒展,“我这个人,一向不会后悔。”
虽然不再紧绷,但他确定自己能在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短刀。
曾经认识又怎样。他不记得,他也忘了,要续一段流散在时间长河里的缘份未免可笑。
倒不如相信起初程温拒绝自己跟随时那股几欲拔刀的煞气。
危险,永远值得防备。
不一样。程温收回手,心中烦躁更甚。
“走吧。”他转头看向血盆大张的入口,音色冷凝,“抓紧时间。”
在他身后,两个怪物双手交叉抱肩扭动,蓦地发出一串桀桀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