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身而过时,程温手抵在秦辞后背,止住他的退步,“不用理会,这两个家伙是在提醒我们时间。只要在它与我们零距离前进去,就不会有危险。”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两个怪物绵绵扭动,又向他们靠近几厘。
“还有,你的任务是找到里面的一个盒子,并打开它。”
听完程温的话,秦辞干脆转过身,不直面那两张扭曲怪脸,心理压力顿然消减。
原来当初说的“去月光宝盒”是这个意思。秦辞本以为是要和自己一同进去找线索,没想到程温直接给出了任务要求。
但这任务跟那句“太晚了”有什么关系?是在暗示只能白天完成?
秦辞并没有在前两天的搜寻中有所发现,手里的线索依旧只是最初工作人员的陈词。
时间限得紧,在看到好几处可能存在线索的破坏痕迹时,他就决定把时间都留给钱源。
没想到竟然被程温搜集齐全。
所以卢文制造的那几处痕迹大多只是用来混淆视听,并不是真的有自己线索。这一招确实高明。
秦辞思考之际走在前头的程温突然驻足停下,手里不知从何变出一根铁棍,两手合力往下一杵,硬生生捣进水泥地里。
铁棍不足一人高,两指粗细,稳稳嵌入血牙间隙,铸成一道防止入口闭合的保障。
这手操作各方面而言都有悖常理,且颇具威胁。
秦辞在脑中构想利用无中生有演化出的攻击和防御手段,并思索以自己的身体素质能够避开的应对方法。
还不待他破局,程温语气如常地打断他的思路:
“是在‘荒区’找到的副本原生道具。某些特定道具可以随心意收起,不是任何一种都能凭空变出。”程温直起身,握着铁棍的手左右用力,试探嵌合松紧程度,手背纱布缠裹的小结随他动作飘了飘,“专属道具,跟我自身力气无关。”
是自己没有控制好表情吗?秦辞抬眸,那人并没有看他,猜到心思或许只是巧合。
趁着交流的机会,秦辞干脆问得详细,“能告诉我线索具体吗?我想顺着推一下。”
程温看他一眼,没有回话,转身走了进去。
意思很明显:不能。
虽然对秦辞态度偶尔和善,但程温心里的警钟不会因此怠工。
对立场不明的人透露涉及自身道具能力的信息是大忌,哪怕这是个连道具都不曾获得的新手。
那就没得聊了。秦辞深吸口气,不去理会身后的两个怪物,跟上程温步伐。
一脚踏进入口,光线更加暗了下来。脚下绵软,像是踩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舌头上,抬腿时微有些黏湿的阻力,十分逼真。
秦辞知道,这不是逼不逼真的问题。如若触动禁忌,他们真有可能葬身腹中。
鬼屋之旅,对他而言是种莫大考验。异界数天里,大部分时候他强撑着镇静,但这不代表他不畏惧。
秦辞不怕的,只是人为因素的装神弄鬼。对于骤然贴面的牛鬼蛇神,他的反应不会比钱源好太多。
窥伺的视线如芒在背,秦辞匆匆转头一瞥,心脏大跳。
那两个怪物停在门口,绵软的绕了好几个弯的脖子艰难地顶着脑袋,邪笑着盯着他们走远。
像在幸灾乐祸地目送两个通往十八层炼狱的倒霉鬼。
随着深入,不宽不窄的通道内渐渐缭绕着一股诡异歌声。
没有详细歌词,只凭人声单音填充着曲调,其中的情感却能无障碍地传达给听见的人。
秦辞在现实世界去过鬼屋,知道为了烘托气氛,某些鬼屋里面无时无刻地播放着阴森曲调。
但没有哪一曲像这个调子一样,与鬼屋氛围格格不入,反倒带了点悲壮意味。
人声空灵,悠远,又沉重,甚至起承转合间唱出史诗般的神圣感。不仅不让人害怕,反倒驱散了阴暗带来的压抑。
若非要描绘出映像,秦辞觉得,如同站在无边无际的墓地中央,无数墓碑林立,绵密的细雨下,年轻的神祇低声哀悼为他牺牲的信徒。
“没路了。”程温出声提醒。
越往里走越晦暗,空气中缠着几乎钻进骨头的阴冷。他数着步子,从入口到这面墙足足走了五十四歩。
两侧墙壁的布景像是某种生物的喉道,触手冰冷却柔软,沾了一手的水渍,令人不喜。
程温按照线索提示摸到一个凸起,以特定节拍抬手轻叩。
音落,头顶燃起冷色灯火。好似用动物牙齿拼凑出的灯盏古旧泛黄,托着正中心孱弱的一抹幽光。轰轰声从地底传来,面前的墙沉重地向一侧移动,露出后头小道。
方正的口子斜通向下,狭窄且深处隐约泛着一豆不详红光。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月光宝盒”的建筑外观是一栋三层方形楼房,不说找不到上去的楼梯,就算有地下空间也不应该修筑得这般深不可测。
若继续下行,恐怕真的是通往幽冥地狱。
沉默片刻,程温逆序将节拍再次叩响。
一阵轰轰震声后,效果天差地别。
幽火乍灭,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倍感亲切的红色火焰。墙壁缓慢倒出,再轻巧地往相反一侧收进,发出机械运作的吱呀声。
斜斜向上的楼梯出现在二人面前。
看着身前人思索后给出正确答案,正序与倒序之间的转换好似一道灵光,秦辞还没来得及抓住,踏上楼梯的程温转头喊他,“跟紧我。”
到底灯火壮了胆色,即便背景音乐随着机关运作陡然提高了几个八度,尖利嘶哑得仿佛惨叫,秦辞的步伐也迈得很稳,迅速跟了上去。
二楼与一楼不同,环境设计得有如山洞,延伸出好几条路,乍一上来就像是突然闯入到山顶洞人的老窝。
地面铺着碎石,粘的很紧,不会被踢动。
角落里放着一个火堆,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质仿真,只有火焰是真火。忽强忽弱的火苗成了山洞里的唯一光源。
秦辞有些佩服程温,在背景音乐中面不改色,还很有章法地把四个洞口挨个检查了一遍。
乐声极大地干扰了秦辞思路,他时不时地就会被带入到乐声构筑的意境中。
悲壮的画面被一笔更改,神明冰冷地睥睨,灰暗雾蒙的天空充斥着鲜血染红。大朵大朵的血云不堪重负,如同被用力旋拧的湿毛巾一般,汩汩淌下血流。
墓碑无法镇压冤魂的怨念,破土而出的尸骨嘶吼着爬出,混着女人和男人的高声尖叫,在腐败与尸臭中穷凶极恶地复仇。
秦辞恍惚,一脸的冷汗,艰难从音乐中脱离出来,蹲下身问程温:“你有没有耳塞?或者降低乐声的道具?”
“什么?”听到问话,程温猛地回头,把秦辞吓了一跳。
心脏剧烈搏动,秦辞脑中隐隐有了猜测,只待定论击碎他岌岌可危的侥幸。
“你”了一声迅速收音,程温及时改口,直接问道:“声源在哪?”
他不戳穿异常,而是以一个需要对方配合解答的问题替代,秦辞反倒冷静下来,站起身仔细聆听辨别方位。
良久,秦辞伸手指向中间靠右的洞口,“这里。”
火焰随着声音啪地晃动一下,两个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洞壁凹凸不平,嶙峋的石块间留着无数间隙,里面除了碎石,还藏着其他东西。
程温检查的时候已经把东西翻找出来,一一对应摆在洞前,分别是纽扣,木马小玩具,帽子,以及一截染血的女人手臂。
而秦辞指向的洞口,正摆着那截手臂,手感细腻真实,鲜活得好似刚离开主人身体。
一路提心吊胆。
洞内没有火光,只终点处透出隐约光亮,足以让人摸索着确认方向。
除了光亮的颜色不同外,所有感官都让人联想到之前节拍错误时那条直达地底的反常通道。
自他们走进洞里后,乐声蓦地又换了个调子。掐着嗓音唱出江南哝语,软糯得让人想起民国时期身穿旗袍的姑娘。
唯一的共同点是没有歌词。但人声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单音贯彻全曲,时不时转成“嗯”“呀”“啦”之类音节。
这一次秦辞没有被拉进意象中。他跟紧程温一步不离,将自己听到的声音尽可能地详细描述。
乐理方面他不是行家,大概说出自己的感受,程温应了声嗯表示了解。
秦辞说,这声音像是精怪的诱哄,前奏越是舒缓得看不见风雨,越是让人提着心担忧高潮的风暴。
所幸洞内道路笔直,没有会造成短暂视觉盲区的拐角,否则他随时怀疑走在前面的程温是否已经换了个人。
一直到缓步抵达终点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凭空冒出一只手将人拽入黑暗,也没有突然倒吊下一具独臂的女人尸体,断肢处血流如注。
但这种没有异常,就像背景乐声带给秦辞的感觉一样,愈发地让人紧绷怀疑。
终点的房间不大,普通公寓单间大小,四面是墙,或者说洞壁,只与洞口相对的一面挂着一幅精心装裱的A4纸大小的画。
画中用水彩技法描摹了一个女人的正面肩像。画纸好似沁水,四分之三的颜料在纸上洇开,依稀能辨别女人一只手翘着兰花指,另一只手自然垂下,只有那双眼睛清晰明亮,楚楚传神地看着二人。
画框正下方有一个突出的小石台,石台上摆着个长方形宝盒,盒盖锲着看不懂的鎏金符文。
像是上贡祭奠,又像是封印镇压。
那正是乐声的源头。
莫名其妙地,秦辞觉得画中眼睛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