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队伍里的新人是个似乎内向的男孩子。
面对各有经验的老玩家们争执,其间还不时穿插着自己的名字,只讷讷站在一旁,不表露想法,略有些讨好地笑着。
类似秦辞第一次来到异界时,老玩家目的性争着带领新人的场景并未出现。
或许是因为场景诡异,优先需求保全自己,其次才能追求抢夺【豁免权】。
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摩他人,要说大个子组建团队没有不可见人的私心,可能性类同彗星撞地球。
房间还有余,剩下五间屋子,两户三床的,两户一床的,一户两床的。
不理会街道的吵闹,程温走向两床的屋子,被秦辞拉住。
“不怕麻烦吗?”灰色的眸子转向一旁示意,“他们正吵着分配三床的和两床的房屋。”
没能领会秦辞暗藏的心思,程温的目光带着轻薄的不解,“他们可以睡三床的,或者一床的。”
程温当然不是字面上,列举剩余排列组合可能性的意思。
秦辞知道他也听到了洛丽塔那边的争执,明白意思是:
要是借着两张床打掩护,那么多一张空床也没关系。
要是撕破脸干脆不打掩护,直接睡一张床更能满足需求。
与他们的选择,没有干系。
秦辞的手便松开。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明,顺从地笑了笑,“也是。”
然在他们拉扯间,先前村头接待他们的老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拐杖在泥巴地上敲出闷响,老迈的声音出人意料地中气十足,“吵什么吵!现在的年轻人,浮躁!”
玩家们顿时安静下来。
不敢错过接领NPC口中的信息,神色各异的玩家将争吵引出的情绪暂时放下,认真听NPC的话。
“你们自己决定不了的话,都听我的安排!”
拐杖依序指向众人,语气不容分说。
“你!睡这间!你!睡那间……”
安排到洛丽塔的时候,面对指向自己的木棍,白鸢状似紧张地往大个子身后躲去。
“躲什么躲!”老人气恼,拐杖抬起作势要打,被大个子一手握住僵持,而后黑着脸做出让步。
“既然你们两个这么亲密,那就一起睡两张床的那间吧。”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阴郁笼罩满脸,将街道上剩下的人点了点。
“好了,就这样。现在都给我进屋!”
有人惊惧,有人庆幸,还有人不发一言,眸中沉色。
但都没有再试图挑衅,似乎已至怒气临界值的老人。
程温进入老人为自己分配的屋子,情绪不明。
秦辞看得出,他不怎么高兴。但要说不高兴,又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秦辞转身进去厨房,看了看厨具。
见身后没人跟来,嘴角泄出笑意。
看来有时候在心里默默许个愿望,还是能等到惊喜的。
就好比现在,他和程温都如他心意,被分配到了只有一张床的屋子。
简陋潦草的厨具也不能抑制他的好心情。
在屋子里面翻翻找找,于橱柜中发现晚饭的材料。
生米,三五种蔬菜,葱姜蒜辣椒齐全,还有豆腐和肉。
他转过头问程温,“能吃辣吗?”
这句话没有打断程温的思路。
过了几秒,那双眼睛里思索的神态褪去,他的目光才落到秦辞身上。
注意到秦辞手上的辣椒,程温猜测着说道:“别太辣。”
厨艺一道上,模糊不清的词语是美味的天敌。
譬如说“适量”,又譬如说“随便”。
程温口中的“别太辣”,与这两个词也不逞多让。
为了让菜肴更贴合程温的口味,秦辞先炒了一小碟辣椒,尝过辣度,才将佐料加入主菜。
但吃饭的时候,程温依然被辣椒呛到。
手工木制的桌子,有一条腿稍短一些。秦辞找了东西垫在桌腿,桌面才勉强不摇晃剧烈。
程温一呛,桌上的菜都随他动作抖了抖。
蜡烛的光暖黄,这一幕落到秦辞眼里,格外地有生活气息。
“好吃吗?”他笑着问。
承认是带了打趣的心思,等程温回答的同时,手上也没有闲着。
一桌四个菜,一素一汤,一辣一不辣。
秦辞为他夹了那碗不辣的素炒土豆丝,摆了小半碗的时候,程温止住了咳。
眼睛微有些红。
程温摘下口罩后不如只露出眉眼那般凌厉清冷,眼角染红后,更透出一丝人间烟火般的柔软。
他不回话,就着土豆丝咽下几口饭后,筷子又执意伸向那碟辣。
似乎认定秦辞故意多放辣椒,赌气一般地夹了好大一筷子,不扒饭地干闷一口,盯着秦辞,不发一言地咀嚼。
面无表情。像在看一个倒数计时的钟表。
时间结束,他就会获得胜利。
秦辞微笑着数他牙齿咬动的次数,没有半点敷衍图快,认真地咀嚼磨碎。
辣意在口腔停留的时间不短,程温眼角的红色加深,慢慢沁出水雾。
喉咙一滑,他的舌尖都被辣得有点不利索,四个字说出两个字的语速,“你觉得呢?”
随着程温的话音落下,浅灰色眼眸在烛光的辉映下,点亮了别样的色彩。
那些好似五彩斑斓的温暖情绪,静静地向程温簇拥。
他忽然又不想听到回答,闪躲地垂下眼皮。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没有介意程温临时岔开话题,见到他赌气的一面已经能让秦辞知足。
他舀了勺汤盛在碗里放凉,“嗯,我妈教的。说是男孩子也要照顾好自己。”
见着秦辞的自在,以及环境与他身上昂贵服饰的鲜明对比,程温不由发问:
“这里的环境,能适应?”
土砖的墙壁,天花板没有做处理,抬头一望便是横梁瓦片。
给人感觉,似乎时不时都会落下灰来。
像青年那种,似乎自小养尊处优,教养良好的气质,很难想象会没有心理障碍地接受这样的落魄生活。
“你呢?”青年反问。
“……我穷。”程温面色罕见的犹豫,一贯冷调的声音里,含着不自知的忐忑。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秦辞说这些话,他继续补充道:“欠了人家三百万……对环境没什么感觉。”
有意无意地透露,现实里的生活或许并不光鲜亮丽。
秦辞撑着头,看程温低头扒饭的窘迫。
眼角的红意令他的动作显得倔强,一股不服气的劲头。
“是吗?”秦辞的目光含着其他东西,语气却似乎全不在意,令程温身体一僵。
其实不管是三百万还是三千万的债务,对秦辞而言都无所谓。
他看出程温有意误导的内容,对真实的部分无从猜想,但也不打算揭穿。
先不提姿态性格上,程温完全没有那种被债务压垮诞生的消极,就说他口述负债时候的神色,本人也对金钱的压力不以为意。
他的犹豫和反常,缘由在别的地方。
是秦辞的态度。
这一点令他疑惑,秦辞问出口,“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他的心跳微微快了些许,一个猜想在他脑中成形又推翻,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次心怀侥幸。
去奢求命运馈赠的礼物。
程温的饭便扒不下去了。
“不是聊着聊着,就自然而然……”
再怎么自然而然,带出自己的债务都显得唐突。
说着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话,程温讲到一半就顿住。
他不再逃避心里的想法,尽可能妥帖地组织好言语,重新看向青年。
“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多了解彼此一点。”
这句话语速如常,似乎舌尖的辣意都拦不住他的想法,程温说得认真。
想从异界的了解,到现实的联系。
不再局限于他偶尔的梦中。
“这样啊……”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与程温相似的犹豫。
他的身份背景不是一般的强盛,家里产业遍布全球,虽然尽力避免让媒体将自己的名字与家族产业联系在一起,但撇开这些不说,他的演员生涯,也一样不同寻常,小有名气。
拍过的戏,这时候正在黄金时段热映。
身边接触的大多是富人家的孩子,面对程温,以及他口中许是借口的负债,秦辞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坦白。
没人会希望,同自己想要亲近的人的交往中,掺杂别的物质诱惑。
他于是露出不怎么方便的笑,转移话题,勉为其难地将心思正儿八经地放到副本上。
“再差的环境顶多也就是七天,我都能适应。对于村长的安排,你觉不觉得,其中大概有什么陷阱?”
“之前与大个子争执的两人,都被单独分配到了三张床的房间。一人睡一张床,空出来的两张,会不会是异界的恶意?”
说到这个程温也来了话。
事有轻重缓急,他也不是非得在现在与青年加深了解。
“两个思路。”他恢复到应对危机时的冷静,“要么空床的会有危险,要么少床的会有危险。”
“你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我把房子都搜索了一遍。细节之处能还原出一个人的生活痕迹,这个旧房子似乎有他原本的主人。”
“回来得晚,没有见着其他村民。如果不考虑偏差,单从村子里遇到的两个NPC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来思考,我们这间屋子的主人,或许也是一个老人。”
“需要被细心照料的老人却孤独居住,从最坏的情况来看,这很可能是一间绝户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