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至需要躬身前行的宽度,拐过弯道,入眼便见程温与一个东西缠斗。
那东西体型极为庞阔,将洞道塞得满满当当,仿佛充气皮球。与洞壁接壤的地方被撑出裂痕,连带着洞穴都挤大许多,竟生生辟出房间大小的空间。且从时不时的震声中可以察觉,这股力道还在继续作用。
腰部以下的身体极其杂乱,挤压在洞道内,形状莫名。用以发动攻击的脖子拉缩伸展,除去脸上诡异的五官外,体态特征一如蛇女。
它的攻击方式很灵活,游梭在洞道里,绞、缠、咬、扫,程温落于下风。
秦辞不敢细看那张乱七八糟的脸,他的视线竭力避开令他难以静心的部分,紧紧追随程温的身形。
风衣被随意弃在一旁的地上,背面染了三道血渍,颜色已深。露出的里衣全黑,血液颜色难以分辨,但紧紧贴在身上,大汗淋漓。握刀的手在每次抵挡住攻击时微微震颤,体力已不允许他再支撑多久。
他手上的刀未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砍在怪物身上如同砍上水泥,只能形同棍棒一般防御抵挡。
这怪物竟好似没有弱点一般。
情况危急、凶险。时间不容许秦辞考虑太多,退,不一定能活,进,更未必生还。
咬紧牙根,秦辞思考自己能为程温带来的助力。他身上有手机、盐、水果刀,肋下还有伤,呼吸行动间不是不痛,可必须忍着。但这种情况如需冲刺等爆发的时刻,伤口的痛感势必会影响反应时间。
他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让程温注意到自己。一是怕他分心,另一方面,只有程温自己清楚,秦辞能帮到他什么。当事人的需求往往比旁观者的判断更加精准。
他是必须做点什么的,从感性理性上谈都是。秦辞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程温战死。
念头还未交织出最佳结果,电光火石间,程温被怪物猛地一拍,胸口衣料瞬时撕裂,现出血肉,余力裹挟着他向秦辞方向倒飞而来。
那一瞬间秦辞是来不及思考的。
等他回过神,身体已自发前进一步去接程温。手一扶住程温的肩膀,冲击力带得秦辞向后退去。
然他退步的时候手上一空,程温急急变招,一手揽住秦辞,脚蹬石壁斜向扑倒。与此同时,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一颗头颅紧跟袭来,石块溅飞,直直撞入石壁深处。
身上承着程温的体重,秦辞才反应过来,他刚刚似乎差点坏了程温的事。
以程温变招的速度,是不会退出这么远距离的,那应是刻意卖的破绽。
身上的人撑着起身,眉目紧拧,眼神很凶,没说话。
秦辞理亏,含在喉头的“抱歉”还未发声,程温蓦地调转身形,挥刀卸力。饶是如此,他依旧被压得矮身,背抵石壁,吃力对抗。
刀刃死死卡住怪头唇角,而它口中丑陋狰狞的牙向外斜突,几欲咬上程温的头。
程温身旁不知从哪飘下一张符箓,他转眼看向秦辞示意。
须臾间领悟,秦辞捡起符箓,身体止不住细微颤抖。那张鬼形怪状的大脸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秦辞目光只得落定在它细长的脖子上,手半盲着伸出,去贴余光里怪物的额心。
事态突生异变,一个“躲”字恨铁不成钢地从胸腔里闷出,听声音像含着。
秦辞大惊,心脏猛跳,然他反应还是慢了半拍,未等他成功退去,陡然窜出的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劈来。
又是另一个力道将他斜推开去,等他缓过神起身,尘埃已然落定。
那张怪脸左眼处长出的两米长手臂,被血染红大半,而它的额心不怎么端正地贴着一张符箓,末端仍微微飘晃。
秦辞惊魂未定,匆匆上前蹲下身,去唤促成这一切的人。
“程温!”
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将地上的人翻转身来。一手的濡湿,沾得他身上都是。秦辞拨下口罩想去探他鼻息,布料下滑,兜住的血浸得半张脸鲜红斑驳,嘴角血液仍不停溢出。
“程温!”他又唤了一次,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推了推身前躯体,平生头一次愧疚,憎恶自己怯弱。
那人缓慢撩开眼皮看他,嘴唇开合还未发音,就是一股血涌出。
不知道是不是同患难生出的默契,仅凭一个眼神,秦辞便懂了他的话:快走。
秦辞庆幸地笑了笑,动作尽可能轻地将他背到自己背上,大幅度地弯下腰,使他能趴得舒服些许。
这一路不长,又或许是秦辞跑得格外卖力,很快他们便回到了最初的岔道口。
搭下的手扯了扯他外套,秦辞会意,靠近岔道共通的石壁。
咚咚咚。声音很实,一共九下。
一阵地动山摇,两道洞口挪动交叠,竟是在相互融合。
异动停歇,那只手颤颤指了指前方,虚弱得让秦辞心揪紧。
他快步前行,不久,又是岔道,角度、大小如出一辙,如同时光倒退,他们又兜回原点。
满心的忧虑已经塞不下半厘惊惧,他按照程温的要求上前,同样的位置,洞壁被再次叩响。
第三次亦然。只次数不同,第二次十二下,最末次五下。
如此,跑到通道尽头,终于是他们初时步入二楼的房间。
火堆忽明忽暗,来时的楼梯只剩下黝黑的洞口。秦辞喘息,背上的人未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程温耷在他肩处,双眼阖闭,睫毛很长,微颤。
回忆上来时的情景,秦辞扫视一圈洞壁,走去寻到一块凹陷,将身后的人向上托了托,抬手正要叩响,被柔柔握住。
指节于石壁敲击,节拍、顺序,不是他所记忆的任何一种。
看着眼前那只孱弱的、鲜血淋漓的手,秦辞双眸泛上红意。
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那句“绝不会拖你的后腿”不配称为承诺,顶了天算个笑话。
胸口鼓胀,情绪酸涌,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背着程温从楼道下行。
突然,乐音响起。
这音乐何其熟悉,当即惊得秦辞心中一紧。他上半身又向下倾矮几分,使程温在被他单手托住时也不至于滑落,另一只手摸向口袋,拿出手机。
不是电话,是手机原主人设定的闹铃。
右上角的电量顽强地静止在2%处,将闹钟关闭,顾不得安置手机,秦辞托起程温,朝前方奔去。
正在此时,身后剧烈响动,隐有摧枯拉朽之势。
猜到是符箓咒力失效,秦辞凝眉,用尽全力前冲,衣襟被人扯了扯。
温湿的血液滴在他后颈处,程温气若游丝地靠近他耳际,“没时间了。放我下来。”
托住程温双腿的手紧了紧,秦辞大口喘气,没有回话。
那只手却不领情,游移着要从他肩膀离去。耳畔响起几声咳嗽,程温闷着声音,气息微弱。
“已经晚上九点了。”他说,“十点钟任务结束。”
轰地一声,信息量在秦辞脑中炸开。
洞道的响动越来越近,程温好似回头看了一眼,“总得……有一个人留下。你……咳咳,你还有机会。”
一串邪笑桀桀响起,不出几十米的距离,仍在不断逼近。
前方通道暗不见光,深黑的甬洞不知多远才能抵达出口。秦辞头皮发麻,后槽牙狠狠一错,手竟不知道是该松还是该紧。
他看不见,背上的眼神,复杂冷沉,审度地凝视他,一如当初戒备他时,不遗余地的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