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了吗?”程温问他。
秦辞摇了摇头,“我不会拿你……”
说到这顿了顿,禁不住白鸢视线赤裸裸的存在感,有些无奈地在话里再添一个人。
“……们冒险。”
“所以你觉得敲门其实是有隐含意义的?”
“是。”秦辞面向程温,眸中深思,“就这两夜来看,那些东西光敲门,却不破门而入,或者做出将门损毁之类的事,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其中的目的。”
“如果他们是要征求屋主人的意见才能进入的话,那么这间房子可能类似于壁垒一般。”
“夜里的敲门就是暗示,当我们遇袭或者发生什么危难之时,可以跑进屋子躲一躲。”
“而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发出声音……”
秦辞抬眸,没有说完。
睡人的房间里不空床这一禁忌已被拨云见雾,从今早无人死亡来看,大家都有意识地避免触犯。
秦辞怀疑,另一条禁忌是,拜祭过祖墓的人,在夜里不能听到敲门声。
或者,并不局限于是否拜祭过祖墓。
程温自然能懂青年未说完的话。
他主动坦明,“昨天夜里,我好像做了个梦。但意识昏沉,记得不甚清楚。”
“第一夜你在床上,有梦到什么吗?”
“不记得了。”秦辞回道,“但应该是睡得香甜。”
两人的对话里,白鸢没有参与。
她听着分析,暗自思索秦辞假设的可能性。
依赖敲门声来引人入梦,这一假设确有几分道理。
回忆起之前的梦境,似乎在那些液态一般的泡沫往身上撞时,自己若隐若无地感受到鼓点一样的震动。
只是不是听觉,是通过体表全新的感官系统来得以感知。
奇妙的经历。回想起来,似乎那时已经没有身体躯壳的概念。五感不再被割据到具体器官来实现,她当时或许是,脱离身体的灵魂状态。
这一点在程温之后的问话里得到证实。
“今早上你没醒之前,我准备用【聆音】与你沟通。”
墨眸移向白鸢,程温平静地说道:“但是附近可使用的玩家列表里,没有你的选项。”
“【聆音】无法从周围向你联络。”
“联络?联个屁!”头脑冷静地将信息塞进即将要说的话语里,白鸢怒气冲冲,“鸢姐当时在梦里驰骋沙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也是你们能联络到的?!”
秦辞:“战斗?”
程温:“人数?”
二人犹疑。
白鸢拍了拍裙面,一屁股朝程温的位置坐去。
程温当然不会由着她坐自己腿上。将秦辞往旁边推了推,两个人同时起身,让出床边的空位。
白鸢给的答案是很多人。
什么地方有很多人?
光凭村子里的人数,能营造出万夫莫开的场面吗?
远远不够。
程温看了秦辞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郑重。
如果是村子里自古以来故去的人的话,经年累月的传承,数目的确可达五位之众。
白鸢当时,莫非是去了亡界?
“乔练救了你?”
敏锐观察到白鸢对乔练的特殊,秦辞问出这句话。
如同嘘寒问暖的交谈一样,没有其他用意。
白鸢点了点头,撇了一眼在床上睡得正香的人,“为鸢姐鞠躬尽瘁是他的福分。”
所以这个人,她非救不可了。
但怎么救,如何救,却是没有头绪。
白鸢回想起自己在他的指示下,从老树巨眼倒映出来的世界里寻找出口。
记住方向,自闭目听,一股劲地朝着黝黑的边界跑去。
乔练在同她说明脱离方法时,刻意强调了一点。
相信出路,不要回头。
她没有回头,一直跑,听到了一段话。
与老树的粗哑不同。那个声音显得十分年轻,甚至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
“我可以抹去你身上的标记。”年轻的少女说,“但你不要让它想起你。”
“你需要暂时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放心,和我的声音一样,它的眼睛,能看到的也不是肉体。”
“记住,一个字也不要提。除非……”
除非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听完,她便瞬间惊醒。
总之,这条命是乔练救的,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话题又回到村长消失前,说的“去祠堂赔罪”上。
难度突然变大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从村长的神情来看,他们一行人去祠堂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祖宗们原谅……水方村的祖宗们,可与他们毫无干系,凭什么原谅?
提到祠堂,白鸢又想起一个事。
“第一夜里我守夜,袁霖睡觉,呓语了几句,似乎跟许愿有关。”白鸢语气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然后第二天,这小子就不对劲了,径直走向祠堂。”
“那种带有引诱的梦,你们做没做过?一点点印象都没有?”
秦辞和程温轮流睡了一夜。
说到这个话题,两个人都能够确定地回答。
只是程温慢秦辞一步否认,眼里些许思量。
程温的梦境是很稀松平常,没有邪念,没有妖祟诱哄。
但当白鸢提到袁霖睡着时也做了梦后,程温忽然有一种预感。
会不会,其实所有睡着的人,都会面临一个类似袁霖梦境里的内心选择。
想到这里,他便又记起秦辞的特殊,记起他数次三番的不同常理。
如果将秦辞撇开,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不会落入到梦境陷阱?
他想了想,隐隐约约想起一个轮廓。
总觉得,是冥冥之中的某个人,让自己得以避开这类禁忌。
是隐藏着留在他身上的祝福烙印,助他一路前行,在漆黑处也能迎来天光。
忘记了是谁,也忘记了彼此间共同经历的记忆。
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想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看看他的模样,他留给自己的印象,能不能作为引线,拼凑出记忆的凤毛麟角。
然有个声音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听到自己隐秘的内心说:“没用的。看再多遍,也记不起来的。”
程温知道原因。
于是表情冷淡地,所有的心绪都藏在更深的内里。
不曾流露毫厘。
“那大概就是袁霖这个人心术不正,被异界盯上了。”
白鸢翘着二郎腿,皮鞋晃了晃,“当时我跟着他去到祠堂,里头有一扇暗门。”
“进去里面,用木头支架展示着很多画。场面……相当震撼。”
白鸢一面回忆,一面用不同平常的语气,向秦辞程温二人讲述着。
每一张画布,都好似被一块巨大的黑斑盖住全部主图。
白鸢知道,那些东西喻示着,看到了之后,整个人会变得很奇怪。
所以她第一时间避开视线,但没料到搜寻完像墓室一样的地下室后,一回头,视线不可避免地交接到画上。
不过一秒的时长,黑斑剥落,显露出她正在寻找的人影。
面对袁霖的问题,白鸢甜甜一笑。
“是啊,袁哥哥。”她双手背在身后,状若亲近地回应他,“我来陪你啦。”
一瞬间,视角天翻地覆。
很难形容那种体验。
实在要描述的话,大概是,所处的三维空间被不知名力量压缩成二维世界。
你能感觉到长和宽都在融合,容身的位置也变得扁平,一种几乎窒息的挤压感,迫使所有的脏器都十分难受。
就连眼珠,都好似被挤得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
当时,白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神智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开门声。
“吱呀——”
尾音尚在飘荡,白鸢肉体蓦地复原。
再一看这间放了数以千计张画的地下室,画布上的黑斑全无踪影。
是一个个神情鲜活的人像。
就像从来不曾存在,不可视物的禁忌。
“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呢,切。”袁霖嗤笑一声,看向站在最里边的白鸢,招呼道:“走了,鸢鸢。”
这才惊诧地恍然,原本堵住自己退路的,画着扭曲袁霖的画,已经消失不见。
面前的过道,没有变化一般,摆在她面前。
好似她刚才,仅仅是打了个盹。
出来时,她留意了一下。
不光画室的门是关阖的,连原本与画室相对的右侧房门,也关得死紧,无法推开。
“你当时为什么要应声?”秦辞觉得惊奇。
“任务相关。”白鸢语焉不详,不愿告知详细,“没想到还是太急了。”
“经历太过离奇,我都要怀疑自己起初看到的画上袁霖是不是幻境。”
“但大家都知道,从幻境脱离出来的方式只有一种。”
“那就是找到一个像是咒印一样的符号,并将它抹去。而我那时的经历,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去找寻什么印记。”
“结合起昨晚……”白鸢猛地刹住车,改口道:“反正那不是幻境。”
心中暗道好险,差点便将不能说的部分带出来了。
而后又惊又气地接了一句,“如果这个什么鬼祠堂要不是突破点,我他妈也要去刨坟看看了。”
程温拍了拍秦辞的肩。
“你在想什么?脸色不太好。”
下意识想说没什么,又蓦地想到男人不是他可以随意敷衍过去的对象。
于是失笑,秦辞不露马脚地看向程温,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在想脱离幻境的方法真的只有一种吗?”
“暂时是。”回答他的是白鸢,她又恢复成气鼓鼓的模样,“不要自作聪明啦!所有你能想到的方法,前辈们都试探过了。”
“窒息、自杀、剜目……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用尸体开拓出来的道路。”
“这样啊。”秦辞在男人问询的眼神里接着解释,“我只是担心,万一在幻境里,视线受桎,又要怎么找印记呢?”
“年轻人,你想得可真多。”白鸢老气横秋地教诲秦辞,“有这功夫瞎想,还不如思考思考怎么从祠堂里活下去。”
“至于你说的状况,反正我没碰到过。”
秦辞便有些讪讪。
仍然察觉到程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不该被窒息打破的幻境,秦辞却做到了。
这样明晃晃的特殊“照顾”,令他心里一沉。
不是他不想说真话啊。秦辞略微悲哀地想,要怎么告诉你,我身上是有问题的呢?
心恋着你的我,不想和你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