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辞的眼里,程温是兔子。而在程温眼里,兔子却是秦辞。
假如大眼袋的替身说法成立,所有兔子都是恶魔附身的候选人,在目前出现三只不同位置的兔子的前提下,可以合理推测他们每个人眼里,兔子的位置都可能有所变化。
不仅如此,很有可能,除恶魔以外,每一名玩家都是别人眼里的兔子。
但就算程温不加暗示,大眼袋也已经延伸出“恶魔仍有可能在我们之中,杀死他才能通关任务”的假想。
在这一假想的警示下,哪怕程温不强调,秦辞也能联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恶魔”,暴露在其他人的敌意中。
对于锦上添花的事,程温没必要大费周折,且避开众人耳目。能让他如此暗示的,唯有雪中送炭。
所以程温的用意不是敲定两种猜测之一的延展联想那么简单,而是另一个关窍。
一个足以让秦辞耳目一新的关窍。
他希望自己通过这个信息想到什么?
秦辞思考间,程温与孟若昭已经一个描述,一个绘画起来。
这幅画整体颜色偏压抑,在记忆中座椅套上,天空的颜色更加泛黄,甚至带了沉灰——或许是在暗黄色调下的黑夜表达。
由于条件单一,为彰显浓暗递进,秦辞画的时候在画面顶部铺上浓黑,手指擦抹,将稍浅的颜色带到下方。
深浅不一的炭黑在无光的环境下,使画面显得更加诡异。
孟若昭在程温指示下,加进去一只呲牙的卡通狗。
狗的半边身子掩在画面左上方的树后,露出个表情不善的脑袋,拟人的眼睛怒视,显得很凶。
在它视线观望的画面最中心处,是本幅图画的主角。
一只颜色很浅的孔雀,身强力壮的牛,与通体雪白的兔子。
孔雀与牛有一个远近关系,最靠近镜头的是那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留给众人一个缩成团的背影,似乎在害怕。
牛面向镜头,脸上打了很深的暗影,张嘴怒喝,一副恶人扮相。孔雀站在牛的侧后方,慵懒地半眯眼,一脸傲慢地看向兔子,双翅交叉,似乎在打理羽毛。
在画面右下角的草丛里,一条细细的蛇一样的东西趴在地上。
根据之前众人的对话,这大概是一条老鼠尾巴。
牛似乎是在孔雀的授意下欺凌兔子,兔子瑟瑟发抖,或许在哀求,而这件事被两只小动物发现。
一只是老鼠,藏在草丛里只露出尾巴,与狗相比显得更加怯懦,似乎无意间撞破蛮牛恶行,迫于巧合只得掩藏自己。
另一只是狗,狗在呲牙,比老鼠更胆大地露出脑袋观看,画出的爪子没有进攻或者前突的意向,应该是掩藏的意思,不曾想过冲出来阻止。
另外,狗的朝向也值得注意。虽然可能存在记忆误差,但大概看来,它的眼神似乎与孔雀处于同一直线。牛欺凌兔子的画面反而在它视线的斜下方。
秦辞解读出信息,这或许是一只与孔雀有仇怨的狗。
将三幅画面修饰完毕后,孟若昭用烟斗虚虚点向其中几处,那里被秦辞留白成不规则细线,形成边界,整体看去像是特意圈出的部分,不像是画面原本的内容。
“帅哥,这是什么?”孟若昭眯了眯眼。
“痕迹,很浅,淡黄色。”秦辞回忆着说道。
座椅套上的画面碎片有许多重复,这处印记的画面也不例外。众多的复刻残图里,其实只有一处带有印记,足以确认不是画面本来的效果,而是些沾染上的脏东西。
未免疏漏,加上顺带将印记的位置也记在了脑海,便随手在地上留出标记。
为了能看出原本的画面效果,留白圈出的地方秦辞没有特意去叠加印记的色彩浓度。
秦辞想了想,继续补充一句,“有点像果汁。”
孟若昭吸气发出“嘶”声,脸色看不出深浅,“这可就不好办了。”
这话明摆着她对痕迹的本质已经有了解答。
“那痕迹是什么?”何渡看向孟若昭问。
“有概率是血,没洗干净就这样。”见何渡脸色仍有些困惑,想要问缘由的模样,孟若昭对他眨了眨眼,“你不会要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吧?”
何渡确有这种打算。但见她的俏皮表情,知道答案肯定不简单,或许不便公开讲明,于是止住好奇心。
随即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面色有些羞红。
“哦?猜到了?”孟若昭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暧昧地呼出一口烟,“因为姐姐我有经验啊。”
“经验?什么经验?”问话的是大眼袋,一群人里就他年纪最小,十九岁左右的样子。
孟若昭比了个手刀,眼神故作凶狠,开玩笑道:“当然是杀人放血,处理现场的经验咯。”
大眼袋愈加困惑,没人准备继续为他解答,高鼻梁咳嗽几声将话题揭过。
“这幅图……”他指着秦辞画的蛮牛霸凌图的角落,问:“森林里的这处留白是什么?也是血浆留下的印子?”
他指着的印子很小,位于整幅图右上方,拇指粗细,尚没有画面正中的蛮牛眼睛大。
“是一道亮光。”秦辞回想,“有点像萤火虫。”
话是这样说,但秦辞清楚,如果是用萤火虫来渲染画面,不应该只画出一只。
每一幅画在创作时都有主题立意,可以从不同元素的组合搭配中推测作画者的意图。
画面整体色调偏向阴暗,注重强调的是蛮牛欺凌的恶行,用厚重的色彩来表达压抑十分合理。
而萤火虫常与浪漫、幻想联系在一起,如果画面角落真的插入一只萤火虫,整幅画的逻辑就显得有些混乱了。
阴暗的主题,不应该用代表美好的元素杂糅。
况且整整八幅连环画,其他的画里并没有出现类似的光亮,可见萤火虫不是客串嘉宾,对故事发展并无推动作用。但若单独用于修饰蛮牛欺凌图,萤火虫的用意也无法解释。
未免限制众人的思路,秦辞解释道:“我只能保证与原画的偏差程度不大于5%,它的形状可能不是规整的圆,细节之处或许有误差,你们大可以发散思维联想。”
众人缄默,安静地思考,企图从其他画面找到类似的表达手法。
不出一会儿,程温指着另一副画面里的卡通狼问,“这只狼确定是长这样吗?”
程温指的画中,背景是白天的森林,光线大好,阳光明媚,一派温馨。每一只动物身上的颜色在光线下,对比其他图画都要浅淡一层。
狼与画中心稍有偏离,没有正视镜头,是一个侧视的状态,其中一只眼睛正好处于表现阳光的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
秦辞看了眼程温,“差不大多。”
程温的手指在狼模糊的那只眼周围虚虚画框,“八幅画中,只有这一副里,狼的角度刚好露出两只眼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画者有意避开让狼的两只眼睛同时出现在画面里。唯一的一次特殊,还相当碰巧地安排在光晕下,使得另一只眼睛有些不清不楚,颜色极浅。
作画者的遮掩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暗示。
这无不说明,狼的眼睛有问题。
“所以……”孟若昭食指在秦辞留白的“萤火虫”印记周围试图擦出眼睛轮廓,无奈五指皆黑,反而带得炭灰遮住了留白。
何渡见此用自己的衣袖揩了揩,在地上抹出大于印记的留白。之后,孟若昭再顺手用指上的黑炭抹出形状,一只略有些脏的狼眼睛留白顺利完工。
她接着自己的话道,“这光是狼眼在夜里的光亮,而它是只独眼狼?”
十有八九是这样。
作画者在借由阳光遮挡狼眼的残疾。
而秦辞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
程温在框定狼的瞎眼时,画的框很有讲究,是长方形。
正常情况下想要指出某处强调时,优先考虑的都是画圈。
虽然不排除个人习惯,但秦辞总觉得,这是程温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自己的又一个线索。
——唯一呈长条形态的那张纸条。
程温拿到的纸条,可能并不像他本人陈述的那样,大致内容或许贴切,但公开的线索里,或许隐瞒了什么不利因素。
结合程温强调的兔子,秦辞隐隐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孟若昭尝试给画面排序,在每幅画的前边标上序号。
这同样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故事的含义极有可能因为顺序不同而产生变化。
她涂涂改改,不时询问其他人的看法,最终确定了2-7幅的顺序,只有首末两副有待考证。
“真有意思。”她用柴棍戳着地面轻笑,眼中薄凉,“这是在给我们出难题啊。八幅画,第一幅和第八幅画调个位置,表达的意思截然不同。”
一种是于悲剧中挣扎,最后回归美好。一种是将美好摧毁,最终生活破败。
几近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秦辞的目光在画上流连,按照孟若昭标示的顺序解读,心跳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