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等你好久了。”女声风情,音调微冷。
孟若昭对这声音很不陌生,熟悉得毛骨悚然。
她的瞳孔在声音发出时紧缩,清楚将面对的情形恐是凶险万分。
心上的弦绷得更紧,她盯住门后似有若无的人影,确定声源还要往后五米。
人影和说话的人,不是同一个。
尽量避免主观因素的影响,冷静地将自己见闻录入通讯设备。那头始终不曾回话,不知是否出了意外。
正在她摇摆不定时,门骤然出现关闭的倾向,无声前移,不留情面地压榨泻出的光芒。
随着白光变窄,过道的顶灯亦昏暗有加。
明白自己没有时间犹豫,孟若昭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最后向通讯设备讲述行动后,孟若昭收起道具,卡在门关阖前夕闪身步入。
咔嚓声起,旋即是反锁的声音。
不再留意身后,孟若昭敛神,将一间工作室般的房间收之眼底。
头顶的白炽灯很亮,如同白昼。一名女子面向办公桌,背对孟若昭而坐。
在她办公桌的前方,是一个大型长方体玻璃水缸。
里头的水碧蓝,其间有光粼粼,映照着水内突兀的小人。
玩偶一样,缝布略粗糙。七个人偶,五个沉在水底,两个悬浮在水中央。
在他们的头顶,是一座高耸的断桥。上空悬挂云朵造景,正下方的桥面上,停着一辆被掀翻的纸制小车。
孟若昭心里有数,料想自己应是打破了壁垒,来到了表世界。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她先前警惕的门后人影。
当时只露出手肘部分,看不真切,现在再回头,确定那东西的来历,生怕自己眼拙看错。
或者说,孟若昭更希望自己看走了眼。
只因它竟是钉在门后的一张完完整整的皮。
人皮。
一旁还挂着骨架,很新。
骨架还沁着水分,没有完全风干,空气中甚至能闻到微末的血腥气。
孟若昭当即把烟斗送入口中,几次呼吸,压下内心的骇然。
她的工作离不开空间构造能力。术业有专攻,不依赖软件设备,仅凭人脑虽不严谨,但简单的建模,通过想象力也能还原得七七八八。
学过几年绘画,人体肌肉分布的位置她亦了解。
一见到骨架与人皮,脑中自发将二者匹配,填充肌肉和眼珠。
将存疑的部位调整几次后,出来的人像,与大汉有七分相似。
考虑到误差,七分相似,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转椅上的女人马丁靴轻轻点地,翻了个面,看向孟若昭。
“呀……也不是很像嘛。”她搓揉着自己下巴附近的娇嫩肌肤,灵动地眨了眨眼,“看样子我更好看呢。”
孟若昭:“……”
顶着她的脸说这些可真是谢谢您的夸奖呢!
不管怎么说,心里吐槽一句,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快不少,不至于过度耗费心神,草木皆兵的地步。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敌意戒备浓厚,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
哪怕对方暂时没有表现出恶意。
女人不知从何变出一把竹扇,纯黑。她顾盼生辉地轻轻扇了扇,眼波流转。
“既然来到这里,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通关了。”
“一定要说正确答案哦!回答错误,会像你身后的那个人一样,成为我的收藏品。”
“当然,你们两个得到的问题与答案都是一致,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给你提供些许参考呢?”
女人抿嘴一笑,与孟若昭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问题是……”女人拖着音,“你觉得自己现在,是活着的吗?”
活着的吗?当然。
正常玩家面对这个问题都不会自寻死路。
倘若死才是正确答案,那回答与否都没有意义。
问题就在于,面前的NPC说,大汉也回答了同样的问题。
给出了错误答案,所以被抽骨扒皮。
孟若昭需要思考,面临这个问题时,大汉的思路历程。
他给出的是什么答案?
倘若她的判断正确,大汉来到这个房间时,水缸里应是除大汉外的七个人偶悬浮水中的状态。
那时除大汉外无人丧生,所以他并不能像她这样,清楚地观察到沉底的死者。
等同于两眼一摸瞎,只能靠猜。
而猜的话,人多多少少都会讨点吉利彩头,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大汉当时的回答,应是肯定。
然而,这样下去,她就只剩下死这一个选项。
难道这是一道向死而生的问题?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女人没有留给孟若昭过多的思考时间。在未讲明规则的情况下,突然报时,“还剩十秒钟的作答时间哦~”
孟若昭冷汗流至鼻尖,鱼缸内没有代表自己的人偶,她无法从悬浮状态作出猜想。
单从死亡的人偶名单推断,自己应是不在其中。
仅凭直觉预感,回答死亡的话,会出现相当糟糕的境况。
可已有的信息加以推理,死是能够得出的最可靠结论。
再怎么考虑,也想不出大汉回答死的理由。
越到危急时刻,素来养成的求生本能令她趋于冷静。
杂乱的、不必要的思维被暂时抹除,她专注地梳理NPC透露的信息,同时眼睛不停地观察房间里的所有细节,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慌不择物的视线触及到沉底人偶的一角,孟若昭仿佛醍醐灌顶,赶在倒数计时的最后一秒前喊道:
“是活着的!”
孟若昭面色沉沉,不显内心紧张,猛地吸几口烟,不敢错过女人脸上的表情,再次重复道:“我还活着。”
女人不置可否,盯着孟若昭端量了半晌,蓦地扶扇遮住半张脸,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露出的半张脸邪笑,至此才散发出满满恶意,一字一句地宣判:
“恭喜你呀,他也是这么回答的呢。”
——————
第七层。
秦辞摸着耳边的坠子,问程温:“这是什么?”
程温不言,撇开视线。
虽不相告,但秦辞看出他是因着不愿相告的其他原因,而非不便相告的算计。
或许是这次副本至今未出现幻境的缘故,秦辞还给程温的口罩道具被他收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戴回脸上。
想想似乎也情有可原。
毕竟布料刚从自己脸上褪下,虽说道具与普通物品不同,但如果程温第一时间带上秦辞刚摘下的口罩,秦辞还是会有那么点不适应。
那么点羞赧的不适应。
思维拨回正轨,秦辞主动将火堆踏灭。
鞋底的温度不烫,也不会引燃他身上的衣物,应是特意设置为方便弄灭的属性。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秦辞整装待发,看向一步之遥的男人。
其实疑点还有很多。
譬如程温之前上楼梯时对他说“还不到时候”,譬如现在让他孤身奔赴第八层的理由。
介于以往相处的经验,秦辞知道,假如他不愿意告诉自己,问了也没用。
但现在,秦辞不是出于“多此一举”的原因抑制住向他探究真相的疑心。
而是因为程温动作里,克制的温柔。
实话实话,他很享受。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坠崖之际,不管拉住自己的是什么样的手,都值得让人感恩戴德。
更何况抓住自己的手净白好看,人也一样俊秀,不知学生时期去过多少少女的梦中。
秦辞不想感恩戴德。
他认定了程温,想以身相许。
或者一点一点地,将这个男人拆吃入腹。
无可转圜的恩情,没人规定不能以爱偿还。
从程温不像孟若昭对何渡那样,无情地剥夺生命,反而呵护幼苗一般,替他挡去风雨起,就算前方是刀山,秦辞也是闯得的。
总该有一个人去闯的。
程温值得他去当这个开路人。
“有。”程温顿了好久,才说出这个字。
随即而来的是解释。
男人的表情恢复成惯有的淡然,他看向秦辞,眼里也覆着面具,让人看不透心里所想。
“让你去第八层是因为,留下来,可能会很危险。”
“我以往单刀匹马,不仅源自无意猜度人心,还因有些猜测光怪陆离,是铤而走险的结果。”
“我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但不能影响到他人判断。”
“只是对你,我有私心,希望你能照我说的做。最不济,同生同死。”
“我认为,你需要知道原因。”
青年嘴角微扬,应是没猜到他的用意,或者误解,才会这样温润,柔和地注视自己。
程温强行将心剖开两半,一半装满亲近,一半冷漠疏离。
心上烦闷又起,他用自己冷漠疏离的一半面对秦辞。
喉部的“因为你有问题”正涌上舌,欲将秦辞推离,却蓦地改口,换以更委婉的方式。
“异界不会给我们留下必死的局面。”
青年笑意微怔,这句话在他看来有些莫名,难以联系程温口中的原因。
但其中肯定蕴含信息。
不管是程温的神情,还是看向秦辞的目光,都很认真。
像要看他的反应。像他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他还是不明所以,只收起了笑,明白事情与自己想象的有悖,沉静地等候结果。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程温的声音淡然,带着审视与冷意。
“是你。”
后知后觉的寒意沿着汗毛一路上窜,秦辞头皮炸裂,愣在当场。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