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致盲的白光散去,秦辞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重新适应,看清面前的景象。
如果他没有抬头,接下来的流程或许会和淘汰孟若昭的步骤一样,他和程温商议,将一人留在七层,另一个人去表世界或者里世界查探,将留下的人带离空间夹缝。
毕竟任务给的时间是五天,只要五天时间没到,就不会脱离异界,还有机会去救援同伴。
但总会有那么些事情超出预料,在猝不及防中给人重击。
就比如此时,头顶的黑暗不再阻隔视线窥探,展露出本来面目。
环形的石顶中间,赫然是一个半径五米的大洞。
秦辞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一心验证自己的猜测,快步朝着洞口正下方跑去。
随着位置移动,视角从上层底部的山壁前移,渐渐能看到圆弧的封顶。
然后,中心处又是一片马赛克般的浓黑。
即便如此,有个信息也足以确定。
仿佛惊雷炸响,秦辞被骇得浑身发麻。
第七层的顶上,竟还有一层。
包含NPC在内的八个人里,没有一个能从山体出去。所有人注定留在这里,耗到时间结束。
绝处逢不了生,只能迎来又一次绝望。
秦辞痛苦地抱住头,心理创伤在激荡的消极情绪下翻覆又起,折磨着他精神中仅有的镇静。
一只手压在他肩上,力道适中。
“冷静。”程温说。
伴随着这道声音,秦辞的手缓缓从头上放下,移至耳后,指尖一挑,将口罩摘下。
闭眼缓冲创伤应激的水深火热,他转过身,将口罩交还到程温手里。
“拿着吧……将我淘汰。”
秦辞眼里是破碎的光,带着三分恳求。瞳孔里的柔软比水更化,像泪一般荧荧闪闪,无助脆弱尽数溢满。
掌心触碰到的温度冰凉,程温冷淡的表情松动,难以形容的情感在他眼里酝酿,若隐若现。
他扣紧手里的布料,指节因力道轻颤。
面前的青年是那样陌生。
他曾经哪怕畏惧鬼邪,理性仍占据高地,坚韧地要从惊惧的重压中挣脱,同自我弱点争夺主控权。
但如今,他的韧性,那股百折不饶劲气,似乎一下子就散了。
在程温不曾参与的时候,他被异界折磨得落下病根,傲气断折处戳出伤骨,从被人瞩目的能者,沦落为这般残缺的怯怯模样。
如此陌生,也如此鲜活。
要知道,在山体里留下的人,会不会面临危险还未可知。
虽然目前孟若昭没有向他们请求通讯,但无法排除那种连反应都来不及的致命关头。
孟若昭之所以主动选择被放弃,是因为她只有自己。而他们还剩下彼此,可以互相提供些许援助。
在第六层时,这是孟若昭能够为她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是她理性判断出的最佳选择。
可秦辞不是。
他还有其他选择,他还可以选择其他。
他大可以和程温商议,像他当初在鬼屋合作时也不忘为自己留退路一样,一边防备程温,一边假装信任,用话术为自己塑造一个不得不向上前行的立场。
他聪慧,这点算计不需要耗费太多脑力。只要他想出去,想优先保全自己,他能做到的。
程温也会让他做到的。
但他没有。
不是因为把程温看得比自己更重,从而愿意把自己当成铺垫,辅助程温通关。
是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他的信念被消蚀,无关于善良与否。他累倒,想在这里歇息。
怎么能停啊!
身处异界,怎么敢停啊!
秦辞当时做得多么符合异界优胜的标准,冷漠地将他人推入地狱,将不善良转化为无可指责的电车难题,私心只为保全自己。
现在却,宁可把命搭出去,赌程温能否挽回大局。
惨淡的反差,令人神伤。
握着口罩的拳头垂下,他的目光像是带着力度,要将青年脸上的消极驱散。
“不。”
程温的声音冷沉,他用这种语气掩饰自己心下的撼动,“你上去。”
“信我,你去第八层。”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啊。
秦辞失笑,嘴角的弧度很苦涩。
他身形颤动,一手贴在山壁上勉强维持站姿。脑海里血腥的场景翻来覆去令人恶心,挥之不去。
“别说傻话了。我这样,搭的不止是自己一条命。”
“只有你去寻找生机,我们才有希望。”
秦辞揉了揉自己的脸,“你别看我脸上的表情还是个人样,我现在一点都不好受。”
“那些负面情绪压抑久了爆发,身体上的反应更甚。”
“这里,”他只手握着自己脖颈,“像有只手掐着,呼吸都不畅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窒息。”
像是刺猬袒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程温能从青年无保留的倾诉中感受到信任。
同时涌上的是难以名状的酸涩。是要多痛苦,青年才会是现在这副狼狈模样。
程温摸上自己耳垂,将菱形的坠子摘下,戴上青年耳朵。
期间秦辞下意识略微后仰,表现出抗拒,但没有拒绝。
支撑着山壁已经耗费了秦辞大半力气,他没有精力去阻拦程温。
道具信息没有出现在秦辞脑海。
或许是绑定道具,只有玩家死亡才可转让。使用权依然能凭玩家意愿授予。
不清楚道具的效用,秦辞看着骤然靠近的男人,身体有几分僵硬。
男人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指腹在他耳垂上流连好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极难找准位置佩戴稳妥。
坠子的微光打在男人脸上,其实并不能辉映多少。火焰更亮,暖色才是主调。
秦辞却平白觉得男人脸上冷调更多,暖意鲜少,但真挚,由心蔓延。
坠子挂在耳上,有些烫。心里纷乱厮杀的情绪出了结果,占据上风的是忽然冒出的黑马,名为悸动。
手下移,未从秦辞身上离开。
程温抓住他为展示,轻掐在喉部的手,音色有些难言的沙哑。
“你如果冷,就去找热源。”
两手交握,温度窜上秦辞手臂。血液加速,自心室泵流,仿佛跃动。
“你如果难受,就去想方设法地改善。”
坠子的重量似乎压住了脑中血腥记忆,他仍觉得乏力,但已经可以如常站立。
“你如果想放弃,就去看看那些没有放弃的人。”
凝视着秦辞的目光专注,似乎在努力传达给秦辞未尽之语:
看看那些没有放弃的人……看看我。
秦辞哑声,一时间说不出话。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在……用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
“……明明你也可以上去。”
程温微怔,让他起疑心了吗?
他轻眨了下眼皮,遮掩自己内心的恍惚,一时间竟也找不准自己立场。
淡然的神色裂出豁口,他有几分不愿探究,自己对青年的特殊照顾,源自何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辞抓紧程温欲松开的手,“我是想说……”
浅眸中印出程温的倒影,那双墨瞳里同样刻印秦辞的身形。
他忽然绽开笑,视觉美感的冲击使得程温喉结微微滑动,偏眼中嘴硬地不肯泄露分毫心绪。
后头的话难言,秦辞换了一句更容易说出口的话,“遇见你真好。”
面前的男人似乎无动于衷,秦辞心下笑意更甚。
我知道你也是。他在心里说。
第六层。
孟若昭席地而坐,百无聊赖。
如未遭遇意外,她目前的任务就是等待。
脑中将开局以来发生的事统统过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能够顺利破局。
闲着也是闲着,她总不能一直放飞思维胡想。
心里的重点仍落在何渡身上,她不愿意再回忆那个迷雾重重的男人,她得做点什么,让自己暂时忘记。
现实里,她的爱人还在房间等她回去呢。
一定是这样的。没有“吧”字。
他们两个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孟若昭决定再去看一眼螺旋阶梯尽头的石门。
状似古朴的雕画,莫名给人感觉像歌词里的“祭祀”。
所以她才会想到用血填充,模拟死亡。粗略估计,要填满这些沟壑哪怕三个人一齐放血,估计也够呛。
她逸出一声轻笑,黑暗空旷的空腔里回音阵阵,幽森可怖。
心绪还是被扰乱了啊。要是再在脑里品一品这个念头,一定能发现错处。
毕竟死者死在山体地上,血液怎样也不能回溯到石门。
异界也不会给他们留下这类自伤死局。
废了大半条命,身体虚弱下,若后头要同鬼怪对抗,必死无疑。
她还是着急了,以致轻率。
背靠在石门,孟若昭仰头,正欲思考头顶的浓黑是什么缘故。
忽然,她身体向后倾出一段,整个人如临大敌,转体后跃不过一秒。
停在下方七阶石梯上,她凝重地看着石门。
中间露出一丝缝隙,没有光。
门是虚掩的!
从个人空间里拿出通讯小球,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孟若昭推开大门,朝里头走了进去。
前头一段漆黑,而后头顶渐渐有灯光,昏暗,这是一个过道。
再往前走,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里头的白炽灯光泻出打在过道上,明亮。
孟若昭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大门,以及门后人影。
指间夹着三柄飞刀,随时待发。